《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如果说去年摘得戛纳桂冠的《小偷家族》是残酷中杂糅着温情的现实主义底层缩影,那今年的金棕榈奖获奖影片《寄生虫》则完全是一场可笑与可悲交织的荒诞讽刺阶层寓言。

同样聚焦于当前社会中愈发显著且备受争议的贫富差异化问题,前者更多地探讨了底层群体的行为模式与生存现状以及微弱希望的可能性,而后者则辛辣地调侃了阶层间不仅是在物质财富上更是在意识形态上显现出的难以逾越的鸿沟和企图跨越所带来的的悲剧必然性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寄生虫》海报


《寄生虫》的故事结构并不算新颖,但妙在节奏精准,每个场景都能够流畅地进行价值转换,拍拍递进,毫无尿点,从改变人物命运的激励事件起始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奔向越来越难以掌控的危机高潮。

虽然不少转折都依靠了巧合,但正是这种频繁出现的巧合为影片营造出极大的荒诞氛围。而作为略带惊悚色彩的情节,丝丝点点的细节铺垫也在揭晓时刻汇聚成有力绳索牢牢地扣住真相

一路下来,观众对于不可避免的结局虽都会有着直觉性地猜测或断定,但以何等形式来展现才会做到出乎意料,便是对于导演的又一重考验,这也是影片选择了

超现实结尾的缘由之一。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金基泽一家四口住在半地下室


于是,在上述作用下,我们看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家境贫寒的

金基宇偶然得到了在富人朴社长家做外语家教的工作,继而通过种种伪装和作梗,其妹妹、父亲、母亲陆续来到朴社长家做了美术老师,替换了原有的司机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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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基泽夫妇在朴社长家中


在朴社长一家去野外露营的夜晚,基宇全家犹如蟑螂般从半地下室的家中聚集到了豪宅欢庆,而此时前管家不期而至,揭开了更大的秘密——其丈夫为了躲避高利贷一直躲避在豪宅的地下室中。

两家人瞬时为了各自的利益大打出手,并以前管家夫妇的失败暂告结束。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第二天的生日派对上,一场更为惨烈的凶杀将无情上演,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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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基泽一家在朴社长豪宅中


三组阶层&两组海报

影片所涉及到的三组家庭,成为了社会中不同经济阶层的形象代表,通过对他们居住环境这一典型也显而易见的外延表意内容来达到最快捷直接的内涵表意。

上流阶层的朴社长一家,住在宽敞的豪宅中,客厅里有着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目所能及之处被一片洒满阳光绿意盎然的庭院所包裹,有着私密性完整性,而房屋地上两层的结构也使得他们对外界有着平视和俯视的双重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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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社长豪宅全貌(讽刺的是图上人物为金基泽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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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社长家的庭院


底层的金基泽一家,四个人蜗居在半地下室,客厅的窗口在屋内看来是高于视平线,而从屋外看来则是低到脚面的位置,人为形成了屋内对外界的

仰视和外界对屋内的俯视甚至是无视

屋内的马桶都迫于地势而不得不高于地面,而窗外则是一条破败脏乱的街巷,时常有醉鬼在窗根随意解手,展现出的完全是上下颠倒的错位和无法遮羞的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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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基泽家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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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屋内向外看的破败景象


而前管家雯光的丈夫世勤则更为低阶,他常年躲避在暗无天日的

地下室中,很少有机会看到地面之上的环境,只能通过灯光闪烁所表示的摩斯码来传达无人在意的信息,只能靠雯光所提供的食物过活,毫无视角可言,也毫无存在感可言,是彻底的寄生虫般的人物。

但讽刺的是,即便是在韩国社会地位低到如此之深之人,却也依然对朝鲜报以嘲笑和不屑,这种可怕又可笑的精神鄙视链条,虽不是悲剧的根源,却也为其增加了一份不可逆转的推力和无法同情的劣性。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在地下室的世勤和雯光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嘲笑朝鲜的世勤和雯光


有趣的是,此片的海报更是一针见血地标明了这三个阶层的存在以及与部分情节的契合。

海报分为室外和室内两组,所有人物的眼睛均被横条遮挡,醒目又诡异。

室外的海报中,金基泽父子直直地矗立着,基宇抱着那块“致命”的石头,眼睛被打上黑条,半卧在躺椅上的朴社长夫妇与映在玻璃上的小儿子,眼睛被打上了白条,而左下角仅露出双腿的是被埋尸于草坪下的前管家雯光。

不同的颜色的横条和根本没法露面的设定将他们醒目地区分开来,并提示了人物的命运

室内的海报中,朴社长与金基泽一家排列整齐,虽眼睛上都是黑条,但上层一家穿了正装鞋子,而底层一家则是睡衣赤脚,在左下角依然有一双平躺着的腿脚,或许为雯光的寄生虫丈夫世勤,再次将差别一目了然地体现出来。

而背景中,地上放置着基宇的石头,墙上挂着多颂画的世勤“鬼”画像,以及厨房里闪烁的摩斯码灯光,都是影片中重要

线索和铺垫的情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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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室内两组海报


于是,这两幅海报所产生的效应是,观影之前会因其独特的标注而引发巨大的

好奇与猜测,观影之后再来看,则是一场恍然大悟的惊叹和寻找彩蛋的惊喜

不得不说,这是几近年来少有的优秀海报设计,既包含大量精准的的信息要素,又符合影片离奇怪诞的风格,还不乏设计应用上的创新与美感

石头&气味,欲望和行为上的越界者

石头是这部影片最为具象的内涵表意形式并成为贯穿全片的线索。

基宇的同学给他带来了工作机会,也带来了一块“招财运”的石头。虽然生活得以改变的契机在于工作,但任何一个曾经跌到过生活谷底并无能为力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倾向于放大某些不可控力量的存在和作用。

于是这块石头成为了基宇心底欲望的象征和寄托,起初他只是想获得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但当朴社长的女儿多慧向他示好之后,他便开始在心里越界,妄图有一天成为朴家的女婿,住进豪宅,不费吹灰之力地跻身上流阶层,享受朴家所拥有的的一切。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拿到石头的基宇


当大雨和危机同时来临的夜晚,前一秒还在豪宅欢庆的金家,下一秒就因朴社长一家的突然回归而不得不如蟑螂般四处逃窜。

基宇面对已被雨水淹没的蜗居,选择抱走了石头,他说石头粘着他,而实际上是越界的欲望在缠绕着他,他带走石头的真正目的是要以此为凶器杀死知晓真相的前管家夫妇,终结这场隐患,以便继续与多慧交往,去实现他跨越阶层的美好臆想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雨夜基宇决定带走石头


但讽刺的是,基宇用来杀人的石头反倒险些令他丧命,这沉重而尖利的欲望,倒真是不折不扣的害人伤己的利器。

片尾,在基宇的幻想中,他放下了石头,凭借努力工作获得了财富和豪宅,这是他最为理想的人生,也是看起来最为正当的阶层跨越方式,但当镜头回到现实逼仄昏暗的蜗居中,我们都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这股悲凉和绝望就如同片中雪夜彻骨的寒冷一般弥漫开来。

再次提示了这种跨越的企图完全是一场痴人说梦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基宇在幻想中放下了石头


但实际上还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从基宇追踪父亲下落开始,影片所展示的情节就很难判断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基宇被砸伤的后遗症臆想,一整段结尾完全可能是臆想中嵌套着臆想的结果。

父亲基泽可能如寄生虫般生活在豪宅的地下室中,也可能早已死在里面,抑或在事件淡出警方视野后悄悄逃窜,尤其在基宇写了那封父亲完全收不到的密码信之后,使这部分看起来更加荒诞离奇,充满呓语般的超现实风格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藏匿在地下室的基泽


气味是无形却又挥之不去的存在,它甚至成为了片中最关键凶杀的导火索

这一点不禁让人想起“荒诞哲学”代表人物加缪的小说《局外人》——阳光的暴晒所导致的头疼和刺目成为了主人公杀人最后一道推力。

金基泽一家身上有着地下室中独有的气味,这股气味的出现也一次次伴随着人物情绪的递进

最开始是朴社长家的小儿子多颂闻到了这股气味,一语道破了金家人共同的特点。

这也是基泽第一次意识到环境和阶层所带给他的无形“标签”,而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言语上对朴社长

“越界”而不自知,把社长的客套当做友好的回应,以为可以跨越阶层。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多颂闻到基泽身上的气味


第二次是矛盾突发的雨夜,朴社长夫妇在金家人躺过的沙发上闻到了他们的气味并加以评论。

此前基泽正在这里做着豪宅就是自己家的美梦,妻子却直白地指出社长一旦回来大家就会如蟑螂般逃窜,这句话不但惹恼了基泽,也一语成谶

当社长躺在沙发上批评基泽越界不善良时,基泽正如只蟑螂藏在茶几下,怨恨暗生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基泽因为忠淑的话而恼怒


第三次则是雨夜隔天,朴夫人在车内闻到基泽雨后没有清洗的难闻气味,嫌弃地摇下了车窗。

本来经历了一夜逃亡的基泽就已心事重重,夫人的举动让他更加面沉似水,加上昨夜偷听到的谈话,他愈发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怒气加重,在之后与朴社长的对话中甚至开始出言不逊暗藏嘲讽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第二天面沉似水的基泽


第四次便是如同《局外人》中一样荒谬的场景,在发疯的世勤砸伤了基宇刺伤了基婷并被忠淑反杀后,朴社长执意要开车送昏倒的多颂去医院,车钥匙被压在了死去的世勤身下,在取钥匙时,朴社长因难以忍受世勤身上的气味而捏住了鼻子。

眼见自己孩子受重伤却无能为力的基泽原本满脸茫然,却突然被社长这一举动如炮火般点燃了,他把自己所遭受的所有不幸都化作愤怒的一扎在了朴社长身上。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基泽用刀扎向朴社长


这一条线路下来,我们会发现从始至终都是基泽单方面的自我感觉良好,对朴社长的私人生活频频越界,发现对方并未“领情”后便倍感受辱顿生愤恨,他的自尊心脆弱敏感,既想攀附上层阶级而假装恭敬,又因没有得到预期的反馈而翻脸敌对,他从未真正顾及过他人的感受,却因感觉自己被忽视而起了杀心。

正像忠淑所说的一样,“不是有钱却很善良,而是有钱所以善良”,基泽对于被辞退的前司机所抱的“关心”,也是建立在取而代之的基础之上,自己有了工作才开始仿佛带有“负罪感”一般地对失业者的处境加以“担忧”,而这种嘴上说说的举动也不过是为了求一点自我

心理安慰,与朴社长的客套相比,这才是真正的“伪善”

而在最后那场混乱杀戮中,朴社长和基泽作为父亲,都优先选择了抢救自己的孩子,如果仅仅以此就断定朴社长是所谓的“冷漠”,则着实显得有些牵强了。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基泽对朴社长出言不逊


企图通过捷径来完成阶层跨越,父子二人都失败了,尤其是基泽,不但没有上升,反倒下降到了如世勤一般真正的“寄生虫”位置,不论他是否活着,又活在何处,他都将像一只蟑螂般躲躲藏藏无法重见天日。

而被基宇称为与宽敞豪宅最搭的基婷,则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永远地沉睡在比蜗居还要狭小的骨灰坛中。


《寄生虫》——荒诞的越界者

基婷的祭坛

《寄生虫》实则不是在探讨“寄生”问题,而是阶层间的断裂越发巨大的问题,不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阶级固化和社会资源分布不均所导致的,更是不同的价值观与世界观所引发的。

而那些将社会分工的不同误认为是依附的关系,从而妄想掌控或逾越些什么的荒唐念头。

终究只会给越界者带来更为疯狂的自毁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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