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先人留下的名言太多了，扳著指頭也數不完。先人說，君子不言利。真理呀！君子是幹大事的，抬手動腳都關係著廟堂社稷，沾上銅臭就沒法清高起來，也沒了憂國憂民的偉大抱負。
先人又說，小人謀利。也沒錯，小人自然是下九流，成天想的便是銀兩的多少，吃好穿好睡好，天塌了有大個子撐著管他個鳥。
小人小是小，卻活得滋潤快活，君子卻一臉屈原表情，皇上器重時害怕把事辦壞了，皇上見不得時呆在江湖上又怕貪官誤國。一天到晚皺著眉頭，好像社稷就挑在肩上，沉重地為好名聲活著，活得真叫累呀。
商人再有錢，也是排在小人之列的，誰讓你整天算計低買高賣，還嫌君子窮酸嘲笑人家吃了蘿蔔操淡心，這下可好，名聲不好，進不了功名薄。書生窮也，卻有寫史的毛筆。何況那年月君子是真君子，不像如今的一些君子只要你繳足銀子他們敢吹你是地球上也少見的世紀巨賈，比熊貓還稀奇。
話要巧說，就連文人的稿費先人也起了個雅名叫潤筆。你想想，毛筆寫多了，得用水潤一潤。水者錢也。多好聽呀！據說潤筆從晉代始，文章能換來車馬絲綢。唐朝時，一文之價，黃金百斤。到了明朝，和唐伯虎一樣有名的畫家的祝枝山竟然一見索畫者，先問，是否現精神？精神者，銀兩也。他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更是痛快淋漓。祝老先生真是可圈可點，錢成了精神，把雅稱發揚廣大，高度上了一個層次，算得上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高人。
02
想錢又不敢談錢，便成了文人幾千年的傳統。筆者也沒法倖免。想當年，發了作品，最怕別人問掙了多錢，人家偏愛問，弄得人只好支吾轉移話題。心裡想的潤筆越多越好，嘴上卻說無所謂，好像自己不食人間煙火。有點虛偽，也沒辦法，誰讓我們是不言利的君子呢？
歲月如河，又流到了一個新世紀的第二十年。商人早火得一塌糊塗，成了成功人士，成了電視電影裡生活中美女簇擁的明星。下海掙錢奔小康早就是毛毛雨，像馬雲，任正非之流的大佬成了大家掛在嘴邊的話題。文人的清高一下成了孔乙己的舊棉袍，誰都想著扔掉。
有個笑話說得絕：有個文學青年去參加大作家的聚會。坐了幾個時辰，耳朵裡灌的都是哪兒錢多哪兒錢少。他糊塗了，低聲問隔壁的人，他們是作家嗎，咋不談文學呢？人家說，聽文學你要到商人的聚會去，他們談的肯定是文學。文學青年不信，專門去商人沙龍，果然，說的真是久違了的可愛的文學。
商人值錢是好事，至少能多安置幾個下崗職工。老百姓談錢也不壞，誰都想過好日子。文人臉皮厚了，敢臉不紅心不跳說錢也是進步，誰敢說錢不是好東西？與其不敢談錢心裡卻想得睡不著，不如大大方方談錢。只是別忘了文人的本份，不要鑽進錢眼就好。
03
微信的流行，讓平日撈不上在主席臺上講話的吃瓜群眾也有了說兩句的機會。著名作家方英文幽默地說，微信是個人宣傳部，當然也淨撿臉上有光的好事曬了，官話叫全是正能量。從來都曬過五關斬六將的，沒見誰曬走麥城的。官人有上頭管著，不敢亂說，大多潛水。有錢的不好曬錢，就曬國外風光，陽光沙灘仙人掌。長得稀的曬美照，嫁得好的曬奢侈品，娃聰明的曬孩子照片。
文人沒啥曬，就曬發表的作品樣刊，曬稿費單，幾千的，幾十塊的，也刷個存在感。這也算與時俱進吧？
生活的路千萬條，文人和商人永遠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車。越窮越狂，是拿文化砸人，給自己一點活下去的理由。商人也看樣學樣，你就會紙上英武，我會在人前張狂，往酒桌子上扔的是銀子，不是筆。同樣喜歡一個女人，感性的女人先讓詩迷了眼，後來還會為詩不能當飯吃哭泣的，說不定轉身投進大款的懷抱呢。
不過，只要有人在，文學就死不了。世上總得有些活在幻想裡的人，成天舉著個燈，企圖照亮別人的生活。不管別人喜不喜歡，給不給錢，也一門心思地寫著，自作多情地妄想著，想著用文學的微弱力量去改良人性，改造世界。有點傻，有點天真，也有點可愛，有點可敬。
04
這幾年路遙火了，就連如今成為富豪的馬雲也說，他高考三次，落榜後去義烏拉過三輪車。突然有一天，在火車站撿到一本書，是路遙的《人生》改變了他的人生。
據說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成了最暢銷的書，可他臨死前還為錢熬煎，去北京領中篇小說獎借五百，再去領茅盾獎借五千。別人寫的死無對證，至少一點是肯定的，他的稿費都讓他當紅塔山抽了，他是個窮作家。要是他腰纏在萬貫，說不定就沒寫出名著的耐心和定力了。
窮點能讓人有奮鬥的動力，可也不能光靠人的精神，還得來點畫家祝枝山的高招，先問是否現精神？精神者，銀兩也。
人總是愛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老先人的話不能全聽也不能不聽，錢和藝術總是尿不到一個壺裡去。文人太多的談錢，就會少了藝術的敏感。文人太有錢，更會少了坐熱冷板凳的耐心。套用泰戈爾的名言，靈感的翅膀上如果繫上了黃金，再大的鳥，再好看的翅膀，再想飛也會飛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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