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社會學:觀察我和我的父母

#我,無條件寫作#

我的高中政治老師是一位豪傑家,他在我們即將畢業參加高考的前夕,沒有說什麼豪言壯語,也沒有聊什麼注意事項,只是略帶悲傷地告訴我們:

“這個暑假對於一些人來說,可能就是你們和父母相處時間最多的一段假期了,以後你們和父母相處的時間也只會越來越少。”

前幾天,我爸忽然很開心地說,這次疫情對我來說一件好事,你已經六年沒有在家過正月十五了!

受這次疫情影響,我無法回北京實習,於是正在家中度過一場超長假期。同樣是受這次疫情影響,本市的小區採取了封閉式管理,在這段時間,我有幸經歷了兩場停電和一場太陽能熱水器“崩潰”事件。按我媽的話來說,他們幾年都遇不到的事情,全讓我趕上了。

因為家裡熱水器驟壞、水管破裂、增壓器失靈等一系列倒黴事件,又因為小區被封,無法請專業人員入戶修理。那幾天,我和我爸樓頂作業、趟風冒雨、上下翻飛、反覆實驗,弄清了諸般緣由,終於算是修理成功了。總結那次的修理經歷,我感受頗深,主要有一點,希望可以分享給大家:閒的。

因為停電,我和爸媽在冷清且幽暗的客廳進行了好幾次長談。在此期間我是很想玩手機的,但是因為他們平時沒有給手機實時充電的習慣,導致停電後他們無手機可玩,無抖音可刷,只好拉著我跟他們聊天。

聊天的話題涉及了我的情感經歷,我第一次告訴了他們我談了幾場戀愛,我跟前女友的關係及分手的原因,自那以後,我爸經常喊我“渣男”。我們之間的談論的另一個話題是我爸的合同問題,他因為和公司的合同待遇問題已經困擾了很長時間。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實誠的人,沒人願意幹的活,他願意幹;別人吃不了的苦,他願意吃,即便是對於這樣一個即將五十歲的中年人,他還總幫著年輕人處理著他本可以不幹的工作。或許正是因為他的這份耐心和擔當,新任的老闆在半年前許諾了他一份夕陽紅式的“前途”(畢竟快50了),結果半年下來,這份合同如“飄渺孤鴻影”,而他也總是心情不佳,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中年危機”。我覺得很奇怪,我爸的這半輩子,現在回想起來,過得一直也不順,我時長擔心他會認為自己是個“失敗者”,但卻從不認為他是個會為這些事而過度操心的人。這些年出於科研任務和專業興趣,我訪談過很多人,從很多“受訪者”口中誘導出了諸多“實情”,並本著科學主義的精神,為這一段段所謂的“實情”建立“因果性”。可是,當我面對我爸的時候,我一直弄不清他鬱悶的“目的”。

停電有很多好處,好處之一在於當一對父子談論自己的人生問題時可以不用互相面對。在黑暗中,他告訴我他為什麼如此在意那份合同,他覺得他能養活這個家庭是他前半輩子的主要責任,那麼後半輩子的主要責任就是不要為這個家庭增加負擔。

這真的是一種老掉牙且爛大街的“責任意識”了。他的這番話,我沒放在心上。幾天後,我因為他覺得公司裡有的人家裡沒口罩,所以把公司發給他的口罩送給了同事而用家裡的口罩這件事“大發雷霆”,指責他沒有為我和我媽著想,進而為他提供了一個“毫無責任心”的評價。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憤怒,儘管他一直想避免且結束這場爭吵,但我知道他生氣了。

我爸工作,我和我媽宅在家裡,我從小和父母的相處就是一種非常類似於朋友的那種虛假的友誼,之所以說虛假,在於他們發火時,一點也不給我這個朋友面子。因為疫情,我有輕度抑鬱的外婆經常打電話給我媽,擔憂著在外值班的外孫和外孫女的安全;又總是因為微信上的謠言而憂慮不堪。我媽在勸她的時候,有時也會衝她(這一點可以看出我媽脾氣一點也不好);所以當這段時間我衝我媽時,她抱怨我不像鄰居家的孩子那樣“孝順父母”的時候,我則用“有其母必有其子”這句話堵她的嘴。當然,結果就是我又捱了一場罵,而她則隔三差五地“批判”她媽。

因為宅在家裡,我有點閒的“無事生非”了,可是也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爭吵、合作與聊天中,我發現了我爸媽這些年的變化,也可能知道了他們的人生價值和所堅持的東西。

疫情是好事麼?當然不是,但是歸結於不同人的人生軌跡,這次的疫情也同樣產生了不同的影響。記得當年的一場國際大專辯論賽上,一位辯友曾經說到:“艾滋病只是一個醫學問題或生物學問題,但當有一群人感染艾滋病的時候,這就是一個社會問題了。”換言之,當某個事件足以對一群人產生影響的時候,這個社會上也就沒有誰是孤島了。對於那些在一線正面臨著危險與恐懼的醫護工作者及基層人員來說,宅在家裡我們一家三口是幸運的,伴隨著疫情下的“禁足”記憶,我和父母的很多衝突與溫馨也將慢慢流逝在往後的時間之中。韋伯說,吃飯不是社會學,一起吃飯就成了社會學。我從來不指望這段時間和父母的相處會有什麼特殊或值得銘記的地方,但我知道,我正在理解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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