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老師,我可不可以不死?


我在成長的過程中,是一個非常愛語文課的人,幾乎從小學開始直到大學,我的語文成績在班上都是數一數二;我的數學不好,語文帶給我很大的成就感。

然而,在最近幾年有機會跟高中語文老師接觸時,我嚇了一跳,我們的語文教材從我讀書時到現在,竟然沒有太大的改變。

現在的孩子還是在讀文天祥的《正氣歌》或方苞的《左忠毅公逸事》這一類我一直希望在我這一代就結束的文章。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而莊子的蝴蝶夢則還是被排斥在教科書之外。

莊子的蝴蝶夢是一個偉大的潛意識,可以不斷開發出新的文學經驗,之後很多文學作品都和這個典故有關,教科書怎麼可以沒有這一篇呢?


那麼當孩子讀到李商隱的“莊生曉夢迷蝴蝶”時怎麼辦?

在某一個時代為了要訓練一個人有絕對儒家的忠君思想,必須要有《正氣歌》或《左忠毅公逸事》這一類的教材,但是這些東西是種沉重的負擔,會讓人痛苦的。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我要很誠實地說,我在初中、高中時活得很不快樂,常常覺得自己如果不死,就不會成為一個偉大崇高的人。

因為所有偉大的文章,都是在教我“死”這件事,而且是一個很有使命感的死。


我承認這些人很偉大,也很美、很感動我,但是後來讓我更感動的,卻是一個學生讀完後問他的老師:“我可不可以不死?”

老師回答他:“你當然可以不死。”


這個學生又問了另一句話,他說:“那官要做到多大才應該死?”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們的語文教學繼承了一個大傳統,這個大傳統在今日社會急速轉換的過程中,當然會受到挑戰,但大傳統並不是那麼容易立刻被質疑。

當我們在讀方苞的《左忠毅公逸事》、讀文天祥的《正氣歌》時,那真的是一個悲壯的美感教育,是忠君愛國理想的極致。


這是一個大傳統,可是,是今日社會需要的嗎?

為什麼美感都要走向悲壯的刑場?有沒有可能讓美感走向花朵?走向一個茂盛的森林?


沒有經過思維性的死亡會荒謬


一個好的文化範本,一定要有正面跟反面的思考,才是啟蒙。就像那位學生問的:“可不可以不死? ”

當“可以死”、“可以不死”都是成立的時候,思考才會有平衡。

在司馬遷的時代,還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可是為什麼到了宋元以後,死就變成義無反顧的,好像唯有死才能成為戲劇的終結,生的目的竟然是為了完成這樣一個悲壯的死。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美感教育會隨著不同的環境改變,在一個受欺凌、受壓迫的環境中,反彈出這樣一個東西是情有可原的,可是這個欺凌和壓迫應該是不正常的。

如果假設下一代不再有這樣一個壓迫的時候,是不是要持續這種教學?會不會造成孩子很大的困惑?

我相信,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在一個相對開放、相對自由的社會里,他讀到這篇文章,是應該要問:我可不可以不要死?我甚至覺得這應該是一個考試要出的題目。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死亡畢竟是生命裡最重要的事,雖然“孔曰成仁,孟雲取義”,仁跟義都有非常大的一個條件設定。


可是這個條件設定,也可能被統治者拿來作為愚弄知識分子的一個手段,演變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不是何其荒謬的結局嗎?

為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孔曰成仁,孟雲取義”的時候,仁和義都還有思考性,在生命的崇高的行為選擇當中,思考是不是願意做這件事情。

譬如後來編入語文課外教材的《與妻訣別書》,作者林覺民說,要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所以他願意去死,死變成他生命中一個崇高的情操跟浪漫。


可是如果沒有經過思維性的死亡,“悲壯性”變成一種假設時,就會產生荒謬。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明史是我最不敢讀的一段歷史,太監、錦衣衛壓迫知識分子到種驚人的地步,他們可以用沙袋,把人壓到全部內臟從嘴巴里吐出來。

但是知識分子反太監,卻不反皇帝,他明明是個昏君,放任錦衣衛去凌虐大臣,這個君應該要被質疑,可是為什麼沒有?為什麼知識分子在瀕死的時刻,還要南面去拜那個君?

而我們還要在教育系統中,讓下一代繼承這樣的愚忠嗎?


多元的人才是完滿健全的


教科書開放多元化,沒有一致的版本,是一個進步,但是它把官學的權力釋放後,並沒有開出各色不同的花朵,開出來的花還是很接近,

現行教材中,可以提供思考的文字還是非常少。

當我讀到梁啟超的《心靈論》時,發現裡面有很多非常精彩的東西,是作為一個現代公民、世界公民的概念。


他引述東西方經典,建立一個開闊的世界觀,他認為,如果不經過改革,我們將會失去世界公民的資格。


梁啟超在五四時代就提出這樣的見解,可是到現在我們仍然做不到。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我特別強調,神話本身是一個起點,因為神話裡面包含了幻想跟科學,這兩個看起來極度矛盾的人類創造力:


科學是一種創造力,幻想也是一種創造力,並都以神話為起點。

神話就像一顆種子,很適合放在低年齡層的教科書裡面,讓孩子能保有這兩種可能性,將來他可能會走到比較理性的科學,也可能是比較幻想的藝術。


重點是,我們必須準備好這顆種子,並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栽種。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不知道一般人會不會同意,在某一個意義上,我覺得老子和莊子的東西,啟蒙性是比儒家的東西還要大的。


因為孔子已經定位在人了,可是老子和莊子是定位在天,天本身是比較接近神話的。

為什麼教育不能夠從這樣的起點開始?而且老莊的神話又是真正的“語文”,我覺得在語文教學中多一點讓孩子有非答案性的思索過程,就是最好的思想教育。


就像那位學生與老師的對話,當學生問出“可不可以不死”的問題時,思想就有了顛覆的契機。


蔣勳:我們急需一場關於死亡的教育


我想,年輕一代應該有更多這樣的思考力,去反證這些問題。當然,我不是反對這些文章收錄到教科書裡。

我要強調的是“平衡”,是要讓下一代有氣節,也要有性情,要理性,也要幻想。

多元的人才是完滿跟健全的,如果只有一個部分,就會非常危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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