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帝”葛軍: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

一所優秀的學校背後必有一個優秀的校長!在新中國成立70週年之際,中國教育在線有幸邀請到一批優秀的中學校長對話,於宏觀處感受中國基礎教育70年來的偉大成就,於微觀處體味他們對教育的理解,對學校的治理經驗,以及他們的情懷。而這一切,對於我們所有關心教育的人都有莫大的啟發與借鑑!

本期嘉賓: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校長 葛軍

葛軍,1964年10月生,江蘇省南通市如東縣人,南京師範大學兼職教授,碩士生導師,新課標高中數學(蘇教版)教材編寫組核心成員、副主編,中國數學奧林匹克高級教練。曾任南京師範大學附屬實驗學校校長,南京師範大學教師教育學院副院長,現任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校長,多次參與江蘇高考數學卷命題。


南師附中的“大智慧”:嚼得菜根,做得大事


陳志文:在您眼中南師附中是一所什麼樣的學校?


葛 軍:我認為可以從幾個方面來說。首先,南師附中對教育教學的投入比較大,讓學生得到充分提高,這是學校的本然動力。


其次,南師附中平等研究的氛圍比較濃厚,教師之間經常為一些教學問題進行熱烈探討。


再次,南師附中一直保持著善於學習和實驗的風氣,教師們都善於且注重學習,而且是自發的。在南師附中,大家共同的目標就是全面塑造孩子,讓他們全面發展。


陳志文:我看到學校門口有“嚼得菜根”四個字。


葛 軍:“嚼得菜根,做得大事”是我們的校訓,由兩江師範學堂時期的校長李瑞清先生提出。


我認為其中包含三層含義,第一要吃得苦中苦,第二對事情要追根溯源,也就是要善於質疑,第三對問題要反覆思考,最大限度的接近事物本質。



葛 軍:沒錯,苦盡甘來,這背後是對認識或處理事情態度的一種引領。我們學校校訓的含義深遠,蘊含大智慧。


陳志文:您在治校過程中,如何落實“嚼得菜根,做得大事”?


葛 軍:首先,在意志訓練方面,我們每年都會組織11公里、31公里步行者等活動。


其次,在接觸社會方面,我們會利用節假日組織學生深入社會各個方面、各個類型,讓學生們理解社會,如志願者活動、社會實踐類活動等。


既要求學生會從多個角度認識、理解一些具體問題,也要求學生多嘗試,追尋問題的根,即學會探究。



葛 軍:嘗試探究是我們構建學校課程體系的基本主線。


陳志文:“嚼得菜根”最淺層的含義就是吃得苦中苦,勞動很重要的一個層面也是吃苦。但是這與一些教育家強調的快樂、幸福,甚至沒有負擔的說法存在一些矛盾,您對此怎麼看?


葛 軍:“快樂”和“幸福”是從某一階段所產生的結果表現看的。若系統考慮其過程與結果,“快樂”和“吃苦”嚴格意義上是等價的。人怎樣感受到快樂的呢?當他通過一系列努力或艱難探究,忽然發現自己取得了一些收穫,就會感到喜悅,這是真正的快樂。


陳志文:我們應該追求的是這種快樂,而不是追求絕對的快樂。


葛 軍:沒錯,天天玩遊戲,蹦蹦跳跳、嘻嘻哈哈這不叫快樂。我理解,快樂和幸福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是與生俱來的。它一定伴隨著一個人的努力和對某一事物的探究程度,而後獲得了一些感知,感覺得到了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樣內心就會感到愉悅,用一個詞來表達就是“快樂”或者“幸福”。


“數學帝”葛軍: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

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校訓 圖源網絡


陳志文:與其他著名中學相比,您覺得南師附中的特點是什麼?


葛 軍:不同類型的學校有不同的特點。綜合實力最頂尖的學校有共同特點:第一,強調以學生為中心,把學生的成長作為教學的起點和終點;第二,強調使孩子的個性特長得以充分發揮;第三,尊重孩子,堅信每個孩子都是卓越的。當然,因學校所在地的教育政策不同,必然存在操作方式上的差異。


就南師附中來說,首先,我們多年來堅守尊重孩子個性,鼓勵孩子根據自己的個性特長去發展;其次,強調孩子要學會選擇,通過優化選擇不斷調整自己前進的方向。


陳志文:為什麼要強調孩子應該學會選擇?


葛 軍:因為孩子在不同的維度都會有不同的選擇。比如,對於具體學科內容的學習,一定會有多種途徑,哪種途徑更適合自己,需要學生自己去選擇和調整,最優化的選擇是指適合自己更好發展的選擇。


陳志文:從另一個維度來看,人的一生就是不停選擇、不斷學習的過程。所以學會選擇是非常有必要的。


葛 軍:這是至關重要的,人在學習的過程中永遠伴隨著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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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百年碑 學校供圖

數學的“價值”,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


陳志文:您當年讀大學時選擇數學的原因是什麼,是偶然還是特別喜歡數學?


葛 軍:大學時選擇讀數學專業可以說是一個偶然。高中,我對生物工程非常感興趣,原本要報考生物工程專業,但高考生物未考好,高考志願就改成了南京師範大學數學系。我對數學有些興趣,但不算強。回頭看,這是我的一個機遇。


陳志文:中美貿易戰,美國打壓華為時,任正非曾多次講到數學的重要性。科技部日前也出臺了加強數學研究的文件。您怎麼看待數學學科在國家發展中的作用或者價值?


葛 軍:所有現代科技的進步,如果追根溯源,我們會發現其中都存在著數學基礎。數學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數學更多的是對感知和非感知空間、甚至更龐大範圍的邏輯結構化。



葛 軍:換句話講,數學可以把一個龐大的體系通過定理推演出來,其推演的結果可以有廣泛的應用。所以,任正非強調數學非常重要。比如,5G快速接收和等待傳輸的過程就需要基本的推演,其本質是數學定理的運用。


“數學帝”葛軍: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

陳志文:如果我們沒有較高的數學水平或者高水平的數學研究作為基礎,那其他科技領域就很難有真正的突破或者非常高的成就。從這點來說,是不分國別、不分領域的,數學是基礎中的基礎。我經常告訴那些不知道該報考什麼專業的孩子,如果想不清楚可以先學數學。因為數學是基礎,未來可調整的方向會非常廣,將來讀研時無論是轉理工,或是金融、管理,甚至是文科,都是可以的。


您當過奧賽教練,您怎麼看待或評價奧數?


葛 軍:從培養人的角度看,為什麼奧數和其他學科奧賽在國際上會受到那麼多孩子追求,每個國家都那麼重視?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奧數是一個指標。


一是能反映一個國家基礎教育水平的高度;二是可以證明某個國家是否在意優秀孩子的培養,如果重視了這批孩子的培養,那麼這個國家對於整個基礎教育肯定也比較重視;三是為優秀的孩子提供了一個加速成長的渠道。但是,我認為奧數只適合少數人學,尤其是對數學有強烈興趣的人。對於奧賽,我還是比較支持的。


陳志文:您如何看待“打倒萬惡的奧數”這句話?目前在中國,奧數有種被妖魔化的感覺。


葛 軍:就目前來說,奧數本身是一個人才培養的通道,是相對健康的。我認為可以把奧數分為兩類,一類是社會上的奧數,一類是因材施教的奧數。奧數被妖魔化其實是一種片面的理解,將社會上的奧數和因材施教的奧數混為一談了,社會上的奧數本身受制於區域的教育政策、教育環境等。


陳志文:我認為奧數本無罪,有罪的是異化奧數的東西。


葛 軍:奧數只是培養孩子成才的另一個通道,或者是評價孩子在某個階段的學業水平。但是很多人把奧數同優質教育資源的獲得聯繫到了一起。


陳志文:實際上,這是將優質教育資源的供需矛盾或者衝突聚焦在了奧數上。


葛 軍:對。這還涉及到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客觀評價學校。如果一所學校把基礎相對薄弱的孩子培養的非常優秀,那我認為這所學校的辦學成就是遠大於那些擁有優秀生源的學校,這樣的學校我認為是一所優質的學校,這樣的校長我認為是最優秀的校長。


陳志文:評價學校的核心是學校的培養能力,而不是簡單的看最終結果。


葛 軍:從競賽的角度講,我們認為好孩子不是培養出來的,而是引導出來的。


陳志文:您覺得什麼樣的孩子不適合學數學,或者可以不用考慮學數學?


葛 軍:這個問題我也在考慮。我認為沒有適合或者不適合的,關鍵是如何培養、如何學習。


人的思維可以分為形象性思維和抽象性思維,其中抽象性思維可以通過一些理科類課程進行訓練,尤其是數學,但怎樣訓練值得探討。


我們應該認識到,之前,走了一些彎路,有些實踐還比較膚淺,沒有真正注重孩子邏輯思維培養的過程,這會導致學生們覺得學數學就是單純為了解題。


讓學生了解一些數學史,瞭解數學中一些有趣的故事,瞭解一些淺顯的、基本的數學思想方法,這可以幫助學生加強對數學的理解,提高他們的數學素養。


有些學生可能認為,學不好數學是與生俱來的缺陷,在我看來這其實是一種心理暗示。


如何加強這類孩子的理性思維培養?我認為首先要強調質疑,能夠提出問題,然後要強調辯理,也就是將別人不同的觀點、做法放在一起進行評析、加以解剖,看看哪個觀點、做法更加合理。


陳志文:您覺得數學學科對您最大的影響是什麼?或者給您帶來的最大價值是什麼?


葛 軍:數學對我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首先是思考問題的邏輯性。其次是對信息的篩選,可以快速篩除一些不必要的信息。比如一篇上萬字的文章,通過瀏覽標題和結論之後,思考其邏輯生成,我就可以用幾句話歸納出文章的大概要義。


陳志文:這其實是一種基本的科學素養,現在很多人都比較欠缺,比如網上有些文章的觀點和依據是沒有任何邏輯關係的。


葛 軍:我們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對邏輯知識的培養一直沒有重視起來。通過社會實踐或思考來培養孩子的邏輯思維是一種途徑。但更為重要是從小學乃至幼兒園開始,讓孩子接受邏輯化的思考方式。


陳志文:在您看來,我們的孩子從小接受了更多的文學性的培養,而缺少了邏輯性的培養,所以您倡導全科閱讀。


葛 軍:沒錯,我的要求是每個學科都要進行拓展閱讀,簡稱為“全學科閱讀”。

對於高中教育來說,“全學科閱讀”可以促進學生對各個學科教材的學習,有利於掌握各個學科的思維方法,促使各學科知識與方法的更進一步融通。


我們學校的全科閱讀分為幾個大類,如人文類、科技類、工具類、語言類、藝術類、體育類等等。我們會對學生的閱讀進行評估,目的是促進他們多學科閱讀下融通化理解單一學科的知識、方法及其應用。


陳志文:我非常贊同您做法。從我的角度看,我們的中學生太欠缺邏輯性了,我們的語文教學過度強調文學性。以SAT為例,除了數學部分,閱讀部分大多是考察學生的學習能力,寫作部分則是考察學生的邏輯能力。


葛 軍:我們開展的全科閱讀還有一個基本出發點,就是不希望孩子反覆刷題,而是通過閱讀一些各學科領域大師名家的著作開拓視野,這是非常有意義的…


“數學帝”葛軍: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

校園風光 圖源: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官方微信


“數學帝”談高考,命題要平穩


陳志文:

從數學命題的角度看,您似乎成為了一個標籤,試題難度提高就會想到您是命題人,認為您是最能出數學難題的人,網絡上稱呼您為“數學帝”,對此您怎麼看?


葛 軍:我認為試題難易程度的變化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主觀的,也有客觀的。按常理來講,考試是一個科學評價工具,不能因政策調整而出現太大的起伏。


陳志文:當時江蘇的高考改革還處在探索階段。


葛 軍:是的,在探索階段,高考試題難度的穩定性很重要。如果不穩定,就會出現一些問題。比如試題突然變容易了,成績相對一般的學生可能會覺得考得不錯。但其實最高分都是相對的,成績分層依然存在,即便個人分數高了,但是分層不會有大的變化。


陳志文:我覺得2009年江蘇的高考政策是一次回調。


葛 軍:沒錯,是政策的回調。多種原因導致2009年江蘇高考分數非常高,相應的矛盾也就凸顯出來了…所以,2010年江蘇高考錄取採用了文理分開劃線的方式,但還是堅持數學不分文理。為了保證考試的穩定性,政策就要回歸正常。這次政策迴歸本身沒有問題。可是,因上一屆的高考數學影響,那些平時數學學習水平相對較低但希望高考可以獲得高分的考生,就覺得2010年江蘇高考數學試題“太難”了。


陳志文:是的,這部分學生會把上一年的試題作為參考。


葛 軍:對。但對於排在前30%的學生來說,當年的試題是充分體現了他們平時的努力。學生三年的努力得到了匹配性的界定,而不是機會性界定。


陳志文:有很多人,包含教師、學生,如果拿原來的尺子去衡量未來取得的結果,會發現差距很大。但這其中的原因非常複雜,並不是您向來就喜歡出難題。


葛 軍:這和難題沒有關係。如果把江蘇卷和全國卷、他省卷放在同一個平臺上評析,江蘇卷不算難。


陳志文:現在很多人把試題的難度和負擔輕重劃等號,尤其是高考,認為試題難了所以負擔就重了,您覺得試題難度和負擔有關係嗎?


葛 軍:可能會有一定的關係,這需要我們思考背後的原因。如果試題難度比較穩定,不出現大的波動,大家對自己的學習水平都比較瞭解,心態比較平和,通過努力可以讓成績有一定的提高,此時試題的難易就不可能成為人們議論或算計的事情,學生則一心一意按照考試要求、迴歸教材,熟練掌握基本知識與方法,平靜地接受對自己的客觀地、科學地檢測。


但是如果試題難度下降了,考生本身的實力只能考90分,他會覺得努力一下可以考到120分,因此就會拼命刷題,錯誤地認為多刷題就可以提高分數。這樣,學生努力的方向以及虛假信心會導致心態失衡,導致學生的負擔更加重了。


不僅如此,其結果還導致學生沒有真正理解數學基本知識、方法,未能養成良好的數學思維習慣。


什麼樣的題是“難題”?這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詞,難以下定義,甚至可以說不可能有統一的定義。


陳志文:您說的沒錯。現在很多家長和孩子認為努力就可以考上清華北大,拼命地加班加點刷題。我認為試題難易度和負擔輕重之間有一些間接地相關關係,但是沒有絕對的邏輯關係,再難的考試得零分都很容易,再簡單的考試得滿分都很難。所以我們在考試改革中不能把試題難度和負擔直接掛鉤。就如您剛才講的,試題難度下降反而加重了負擔,根本原因是試題難度下降推高了學生和家長的期望。


葛 軍:此外,試題難度下降還會出現更復雜的問題,比如會讓教師們學習研究的氛圍變淡薄,染上了狹隘的功利色彩,缺失了不斷進取的動力。



葛 軍:我認為減輕學生負擔是必要的,但是要明白如何減負,哪些內容屬於減負的範疇也要界定清楚,不能把學生感興趣的內容也納入減負的範疇。比如,有一部分學生喜歡做競賽題,並且樂在其中,而對不喜歡競賽的學生來說,做競賽題就非常痛苦。所以,我認為減負應該是一個引導性的過程,不能用一些含糊的詞語、簡單化的措施來界定教學行為或教育行為。


我們一定要從多個角度去考慮減負:


第一,從宏觀的角度看,要做好教育資源的支持,比如讓農村薄弱地區的孩子可以接觸、感知到更好的教育。


第二,科學引導減少學生的作業量,哪些作業需要減,如何減,這需要各地教研部門的切實研究和引導。因為各地社會經濟文化教育水平不一樣,不可一刀切,可以有底限。


第三,對於不同學校要有不同的要求,而且要進行宏觀跟蹤和微觀調控。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負擔重。


對上層來說,減負應該從宏觀的角度去引導,中層要思考如何有效的教學,下層要探尋孩子作業優質化的途徑。落實減負的關鍵是要正確的推進。


陳志文:減負要做好區別化,一刀切式的減負顯然是錯的。我的一個原則是,教育至少不能封頂,我們現在很多地方封頂了,這是不符合因材施教的。有些孩子想學就應該讓他學,美國的AP課程就是為中學生提供的大學先修課程。


“數學帝”葛軍: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

葛軍 學校供圖

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


陳志文:今年高考後,輿論反饋數學很難,就有人造謠說是您出的題。您後來澄清時提到,這些年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您為什麼會這樣說?


葛 軍:我認為有幾個原因。首先,從試卷來看,對於知識點的考察沒有問題,基本都覆蓋了,但是對數學思維方法的要求變低了,在試題中體現少了。


數學原本可以對學生的抽象性及邏輯性思維進行考察,一旦弱化了數學思維考察的功能,可能就有人認為可以不學數學了。但實際上,人們日常生活是不能脫離數學思維的。


其次,作為單一的考察方式,一些基本內容沒有考,反而考察了一些涉及“數學文化”實際背景的內容,有一部分孩子是不適應的。一是,數學文化應該怎麼考察,目前還鮮少有人真正深入探討研究過;二是,考察數學文化的實際背景是否公平,因為有一部分學生沒有相關背景知識(尤其是國外的)的認識與理解,造成了學生以為題目看不懂,客觀干擾了學生的正常答題心態…


最後,今年命題有一些新的嘗試,客觀上,有些角度值得嘗試,但是推進的步伐是否有點快了,牢記蝴蝶效應。慢慢來吧。


陳志文:我通過梳理數據發現,高考人數最近十幾年來在持續下降(高職單招除外),但是各省理科600分以上的學生人數大規模增長,最低的增長了十幾倍,最高的增長了幾十倍。這就意味,考生的絕對數量在減少,但是高分考生卻大規模增加。從這個角度看,高考其實是變容易了而不是變難了,數學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不覺得高考試題的難易度在增加學生負擔之中起到了什麼作用。


葛 軍:沒錯,是這樣的。從整體上看,高考應該來說是趨於容易了,而且是絕對性容易,不只是數學。


我認為容易分兩種:一是相對性容易,一是絕對性容易。我們的考試內容一般分為三類,一部分是所有學生必須掌握的基本內容,一部分是大多數學生能夠掌握的內容,還有一部分是要求少數孩子掌握的內容。


相對性容易就是,在這個層面上,有少量內容帶有一定思維含量,將一些容易的基本知識換個角度來考,事實上解題方法學生是會的,這樣的考察方式可以讓學生基礎打的更紮實,而不是純粹的反覆做簡單容易的題,能力沒有提高。


我們現在高考試卷中容易的題缺少這種思維含量,但這主要依賴於命題人對學科的理解和感悟,對命題人來說是有難度的。


陳志文:您之前提到,高考命題要平穩。但是我個人覺得有一個問題必須要改,就是高考命題的固化。我大概梳理研究了七個地區的試卷,縱向對比三年的試題知識點發現,知識點和題型的固化率非常高,低的大約70%,高的逼近90%。對此,您怎麼看?


葛 軍:這個問題我也思考過,我覺得需要關注的是,怎麼理解固化?在學校教學過程中,教法是不斷在調整的,但教學內容基本是固定的。同理,考試也是一樣的,每年參加考試的學生不一樣,但知識點的角度相對一致。以數學為例,知識點基本上3年就可以覆蓋一次。那麼,也就可以說是固化的,但背後是相對的非固定性。


我認為,如果一份試卷中70%的比例必須考基本內容,那麼在一段時間內可能每年有30-40%的知識點是重複的,這沒有問題,因為考試對象每年都在換。而另外30%的考試內容需要有一個大框架來加以界限,在此前提下每次可以有一點兒的創新就好。


“創新”的最基本的方式是組合,也就是不同知識點的組合,形成不同題目,但要前溯、後慮學生學習、教師教學的適應性,不要追求較大的、複雜的組合。


我不贊成“人為創新”。首先,因命題者的“蝴蝶效應”導致下一屆高三的複習內容體系變得可怕起來,比如,某一年的高考題會在相關地區被直接簡單的模仿,如果新題型出現,就會有人想辦法拼湊這些題,而且會加很多“料”。其次,組合試卷的“度”不太好把握,出題的過程中一旦欠缺考慮,就會產生嚴重影響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


我個人主張出題時可以增加對邏輯思維的考察,其實就是把學習該學科的基本方法表達一下。另外,選擇題和填空題的功能、定位、題量等,都值得作深入細緻的探討,不可輕率地添加題型,現在數學試卷越來越冗長,值得理性推敲。


陳志文: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有些時候,知識點和題型是大面積固化,比如前兩年的數學第一題基本都是考集合,我覺得不應該完全重複。


葛 軍:確實也存在這個問題,但這會客觀存在的。可以從兩個角度來分析原因。


第一個最本然的角度是課時。教材上有課時的要求,每個課時要體現其知識點。有些知識點要求學生了解,那麼就必須出考察學生了解程度的題,這類題相對容易,自然就排到試卷前面了。所以,就數學試卷來說,就出現了第一題考察的知識點基本都是集合的情況。


第二個角度是對應課標。取消考綱,迴歸課標,原本是想引導教學回歸教材,我覺得非常有意義。但事實上,在實踐過程還沒有迴歸,很多學校都有自己的教學模式和講義,導致學生在高考時往往會花大量時間準備。


所以我也在考慮,您提到的知識點和題型相對固化的試卷結構,其實也是一件藝術品,我們從低往高看,可以看出它是有難易度區分的,這樣也未嘗不可以。


我認為,在內部進行一些微調是必須的,這實際上也是出題人的追求。但我不主張對大格局進行大的調整,如果出現比較大的調整,會引起大家的恐慌、煩躁…


“數學帝”葛軍: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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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承傳統、面向未來,構建了全方位育人模式


陳志文:您到南師附中擔任校長已經七年了,您覺得您給南師附中帶來了什麼?


葛 軍:剛到南師附中時,我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儘量把原有的優良傳統傳承下來,比如實驗意識、踏實做事、強調規範的傳統。


我的態度是潤物無聲,一方面往更高的高度推進,另一方面還要結合當下,保持領先性,堅守教育的本質。總體來說就是,一要調整,二要堅守,三要弘揚。


陳志文:擔任南師附中校長這七年裡,您最滿意或者最高興的是什麼?


葛 軍:其實有很多。第一是我和孩子們進行學習交流時,尤其是與他們交流數學競賽相關內容時,其實促進了我自身的學習,對我來說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也是開心的事情。


第二是學校的管理,我更善於制度的推行。比如職稱管理機制,我們採用了客觀的、相對科學的積分機制,通過體系讓大家認識到每個人自身努力的狀態、自我專業發展能力的大小。


我們會從若干個維度來構建積分機制,包含政策文件規定的維度,再融入南師附中文化要素的維度,各項評價指標的權重是經過大家合議的,避免採用單一、狹隘的指標進行比較。比如對於論文、課題的要求,我們不會把兩者分開評價,因為核心是教師的研究意識。在對積分的衡量上,也不是某一部分的積分越高越好,我們要求老師在某些內容板塊上,達到基本要求就可以了。


擔任班主任、援疆支邊、學校資源輻射聯合辦學校等都是我們積分計算的維度,讓教師既能看到自己的工作量,也能明確自己該怎麼努力。數據不是最重要的,評價的核心是讓大家認識到,只要努力就會得到應有的尊重,心態也就會變得平和。


陳志文:做南師附中校長的這些年來,您遇到的最棘手的一件事是什麼?


葛 軍:人的認識如何自覺地與時俱進,這是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我的處理事務的基本方式是,做事情要預在先、議在先,一起商量;我習慣凡事把最壞的結果先考慮到,做好最壞的打算。


當遇到問題時,我會從兩個方面著手解決:一是依靠大家,二是找問題的源頭,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複雜的事情在剛開始時一定非常簡單的。


陳志文:您這樣的做事方式實際上可執行性特別強,鏈條非常嚴密,對於最壞的結果也有所準備。


您覺得在未來南師附中還有哪些方面需要重點完善?


葛 軍:我始終堅信學校的生命力在於教師。南師附中未來更重要的是利用現有條件繼續強化教師隊伍建設。一名優秀教師可能用一句話就會引發孩子更多思考和興趣,從而激發學生努力向上的勁頭。


陳志文:沒錯。您在完善師資隊伍建設過程中遇到的最大阻力或者困難是什麼?


葛 軍:在當下,主要困難還是各地政策的不均衡性,我們在努力平衡一些政策的同時,也在尋求一些政策支持。南京的經濟發展狀況、文化制度等,對於人才的吸引還有一段路要走,我們很想在見證南京不斷髮展的過程中完善學校的教師隊伍建設,選拔吸引一批最頂尖的人才投身到高中教育之中,給高中生以更高、更好、更多的引領。


另外,我們也在進一步強化運用人工智能技術,來輔助支持教師隊伍建設。也許速度會比預期緩慢很多,但我希望通過人工智能系統的構建,讓學生們能夠進入全球化的頂尖課程體系中學習。


陳志文:南師附中還聯辦了一所科技高中,請您介紹一下辦這所學校的原因是什麼?


葛 軍:南師附中秦淮科技高中是南京市教育局、秦淮區人民政府、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三方合作建立的一所高中,目標要建立一所緊跟世界科技發展潮流的高水平中學。


我覺得科技人才的培養是需要花大力氣的,需要有一條通道讓孩子得以更快更好的培養。基於江蘇及南京目前的教育水平,需要辦一所具有示範性的科技高中。有一批孩子,如果僅用分數來衡量,可能成績偏弱,但是他們從小接受過科技素養的培養,對科技有濃厚的興趣,如果把這些孩子吸引到科技高中來,能讓他們更卓越。


“數學帝”葛軍: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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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 軍:沒錯,是在貫徹因材施教。


陳志文:據瞭解南師附中在延安也承辦了一所分校,這是學校教育扶貧的舉措嗎?


葛 軍:延安新區江蘇中學(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延安學校)。從南師附中的角度來說,是優質教育資源輻射的一個嘗試,也是南師附中應盡的義務。輸出南師附中教育資源的做法,反過來對南師附中也是一種促進,我們在當地管理學校的同時也在思考,全面理解教育的意義,調整我們自己的辦學目標、路徑、策略。


到延安新區承辦學校,更多的是雙方學校的交流,延安新區江蘇中學可以吸納南師附中一些優秀的做法,提升辦學水平;南師附中的學生可以將延安新區江蘇中學作為基地,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兩者相得益彰,在無形中構建了全方位的育人模式。


陳志文:11月12日,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印發了《新時代愛國主義教育實施綱要》,請您介紹一下南師附中是如何實施愛國主義教育的?


葛 軍:我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實踐探索:


第一,南師附中是一所有著優秀歷史傳統的學校,一直堅持著對學生愛國主義情懷的教育,如,高一新生入校,通過校史中知名校友(如彭佩雲、袁隆平、劉永坦……)的愛國奮進的故事,薰染孩子們熱愛祖國,勤奮學習。


“數學帝”葛軍:高考試題不是難了,而是容易了

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院士牆 學校供圖


第二,要求學生參與國防教育。


第三,南師附中還是一所青少年航空學校,是全國十六所航校之一。讓準軍人的行為要求,感染每一位附中學子,肩負歷史使命,責任有擔當。


此外,學校還利用德育微型系列課程進行革命主義教育和理想主義教育,組織學生參觀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等活動,還會把一些名師名家請進來為學生做講座。


我們培養學生責任有擔當、人文素養厚、科學理性強、創新意識濃。所以,當國家提出高中育人方式轉變時,我們更多是整合、融通、簡約已有的課程體系,並更新原有的一些做法,更好地貫徹當下政策。


懂學科、懂管理,一名優秀校長的必備素養


陳志文:您最初在大學當老師,主要是培養中小學老師,後來成為中學校長,您對中小學教育的看法有沒有不同?對於大學教師和中學校長,您更享受哪種身份?


葛 軍:在大學的教學和後來在中學的教學與管理,這是兩個維度。在大學裡,教學是教學生如何認識基礎數學,瞭解高等數學和中學數學之間的貫通關係,但總覺得不能直接達到自己所希望的目標,看不到具體的成果。在中學,我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繼續強化對數學學科的理解和對教育的認識,並且能付諸於具體實踐,促進學生的健康生長,這是我的夢想。


陳志文:在您看來,一名優秀的校長需要具備哪些素養?一名優秀的教師未必適合做一名優秀的校長。


葛 軍:沒錯。首先,不同的學校可能有不同的側重。比如南師附中,校長至少要具備兩個素養,一是學科的支撐,在學科方面至少是個行家;二是必須踐行民主科學,要懂系統管理,堅持“尊重、理解、努力、學習”的文化品格,依法治校。


陳志文:我感到,您的管理思維和管理模式與您學數學有直接關聯,您思考問題非常嚴密,做事會考慮到多種可能性,您治校的執行力也比較強,這正是數學學科非常突出的特點。


葛 軍:也可以這麼理解。其實,我習慣於反思,是在反思中學習、調整、摸索前行。凡事畢反思憾,擬定出下次改進的內容與路徑。我也很注重學習成功人士的管理經驗。


陳志文:您比較欣賞和尊敬的中學校長有哪幾位?


葛 軍:我比較欣賞那些對學校一心一意,工作兢兢業業,甚至把學校融入到自己生命中的校長,比如南師附中的老校長鬍百良。我也很欣賞那些通過一點一滴的工作,帶領學校從小到大、從弱變強的校長,比如人大附中的劉彭芝校長,上海中學的唐盛昌校長,他們都值得我去學習。


陳志文:您怎麼評價自己,或者您有什麼特點?


葛 軍:從我自身來講,我覺得自己還要不斷學習,不斷讀書,不斷求索,以應對新時代下出現的問題,這是我的狀態。



葛 軍:我喜歡把問題想清楚再去做。先思考別人或別校的優點和不足,換位思維,再來思考自己該怎麼做。



葛 軍:我的父母識字不多但是識事。他們看問題的方法給我的啟發比較多,比如能不能換個角度、多種角度去看待問題,還有做事要努力…


陳志文:我覺得父母對孩子的影響是決定性的,孩子的基本面就是父母決定的,無論是遺傳還是家教。如同您之前講的,看問題要多方面去看,站在別人的角度去看。


葛 軍:沒錯,我就是努力這麼做的。


陳志文:您覺得您對自己孩子最大的影響是什麼?或者從他身上能映射出自己哪些特點?


葛 軍:我覺得我對孩子最大的影響還是思維方式,他的思維深刻性非常好。以前跟他一起交流時,我更多的是啟發他要多角度看待問題,更強調思維的方法,還有就是平常心,不要功利化。另外,我們更多的是給他一種尊重,尊重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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