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黔蓉:抹不去的記憶

每年快到四季豆飄香的季節,我總是心心念念地念叨:四季豆出來了嗎?能買到四季豆了嗎?

如果買到了四季豆,不管桌上有多麼美味的佳餚,我總會迫不及待燒上半鍋白水,放進兩小勺細鹽,急急為四季豆抽去筋條,一折兩斷,在清水裡淘上兩遍,匆匆丟進沸水裡煮起來。很多時候,看到鍋裡在沸水中翻騰跳躍的四季豆,我總會忍不住拿起鍋鏟澇上幾根,不顧滾燙,胡亂往嘴裡送……

陳黔蓉:抹不去的記憶

70後的我,對於那個時代的背景沒有做過太多深入的瞭解。我只記得,大約在我三四歲時,那時家裡很窮困,父親常年在外地工作,家裡的哥哥姐姐也隨父親到外地讀書,只留下我和母親做伴。

於是,母親常在下工後的夜晚,揹著我,沿著蜿蜿蜒蜒的小路到對面半山腰三舅家去夜談。對於夜晚去三舅家,我心裡是雀躍的,我不懂大人們夜談的內容,我只想去吃上一碗無限美味的四季豆……

說起這個三舅,其實呢!也不是一個嫡親的舅舅。總之,川人翻去翻來都是親,聽母親說也不過是相互患難中走出來的隨意呼喚出的親戚。

在那個飢寒交迫的年代,田間地頭也不見幾根青色茅草,菜園裡更不見新鮮果蔬,我至今也不明白,究竟是那時科技不發達,還是人不夠勤勞,為何大家的菜園一片荒蕪?

據母親說,三舅悄悄在屋旁種了幾窩四季豆,小表哥每日起床早早往四季豆苗上解小便,並澆上足足的清水,所以三舅家的四季豆苗長得格外茂盛,四季豆也結得格外豐碩。

每晚到三舅家,看到舅娘將新摘下來的四季豆抽去筋絲摺好,在柴鍋裡舀上幾瓢清水,再撒上兩勺細鹽,表姐將爐膛裡的火燒得旺旺的,明豔的火光映照出表姐紅撲撲的臉蛋,顯得格外俊俏,格外水靈。我們只聽見鍋裡的沸水舔著鍋邊,發出“嘶嘶嘶”的聲音,一股清香的熱氣從鍋蓋的邊沿中冒出來,饞的我們每個人直吞口水。

陳黔蓉:抹不去的記憶

不一會,噴香的四季豆就出鍋了,舅娘總會最先為我舀上一碗,並說:"四娃子先吃"。母親一邊餵我,一邊和舅娘拉著家常。表姐表哥看著鍋裡在清水中沉沉浮浮不多的油綠四季豆,三根兩根分享著。末了,他們總會舀上一大碗煮四季豆的清水,“咕咚、咕咚”一鼓作氣地吞下肚子。

我還記得,去的時候多了,表姐有時候會黑著一張俏臉兒,一勺,兩勺,三勺……往鍋里加著細鹽,這時煮出來的四季豆就會又苦又澀。舅娘總會劈頭蓋臉順手打起表姐來。但我吃著又苦又澀的四季豆,心裡比蜜兒還甜。

也有的時候,表姐會不斷往爐膛裡添柴,把火燒得“哄哄”作響,不一會兒,鍋裡就會冒出一縷縷青煙,表姐的俏臉蛋也似笑非笑。這時候舅娘必會掄起火鉗,給表姐揮過去……表姐呢?只是悶聲緊緊抱著頭,不哭也不鬧 。吃著焦糊的四季豆,我的心同樣也在歡笑。

吃過四季豆,三舅總會把我放在他的脊樑上。在迷迷糊糊中,三舅將瘦弱的脊樑骨洛印進我的心裡。我們沿著那彎彎的小路,在深深淺淺的腳印中顛簸著,直到把我們娘倆送回家。可以說,很長一段時期,三舅的脊樑和脊樑上的汗味兒是我夢中香甜的搖籃。

漸漸的,我也大了,也離開了家鄉。舅孃的四季豆的味道就成了我一生的念想。

後來我工作了,成家了,回鄉就更少了。聽母親說舅娘常唸叨:“四娃子怎麼樣了?”“四娃子過得好嗎?”舅娘作為那個時代的農村女性,基本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更別想遠鄉十里來看我了。我想就如那四季豆一樣,我永生是舅娘唸叨的“四娃子”。

陳黔蓉:抹不去的記憶

記得剛買房那年,白手起家的我們吃了上頓沒下頓,三舅顫巍巍地找來,摸摸索索從補了又補的兜裡翻出五千元毛票說:農村賊多,先放你這,等老了再用。三舅這錢一放就是好多年,這五千元在當年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它讓我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

慢慢的,我們的日子好了,我們已經在城裡紮了根,思想也隨著周圍的環境發生了許多變化,三舅再來的時候,我開始嫌棄他的土布衣服浸染了我白白的沙發,有意無意讓他坐小板凳。三舅也不氣,總是很自覺坐在小板凳上,如當年的我,拘謹而寡言。有時候我忍不住和三舅說起四季豆的故事,三舅也總是憨憨地笑著……

那個時候的我們,每月還著房貸,同時養育著兩個孩子,經歷過吃豆瓣下飯,藤藤菜杆當菜的艱苦時期。我又是一個不怎麼會掩飾的人,所以三舅來得多了,我心生許多不快,難免會黑著臉。三舅也不言語,慢慢的也就不怎麼來了。

再後來,三舅也老了,想來又怕找不到,每每母親在電話中提起,你三舅說:“四娃子……”,我總是急急打斷:“你告訴他,我很忙,沒有空。”

陳黔蓉:抹不去的記憶

這時候的我似乎已不是原來的我?我已經沒法習慣三舅身上的汗味兒,也懶得為他鋪床換被,更不情願為了他在飯桌上多添加一個菜品……一切我都嫌麻煩。我已經完全融入在這個社會的世俗中!

再後來,三舅徹底老了,癱瘓了……我絕情到不屑去探望……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年輕時的所作所為讓我汗顏,我常生內疚,唯有用四季豆情結來緬懷他們。

但現在生活好了,我乾煸四季豆,四季豆炒肉,悶四季豆……但我再也找不到那種舀兩瓢水,撒上細鹽的清水四季豆的味道了……

作者簡介:陳黔蓉;筆名: 蓉兒(曾用筆名:大自然的約會),四川省瀘州市納溪區人。一個以溫暖行走在文字中的女子,充滿正能量、陽光、熱情、熱愛生活。 作品有詩歌,散文。散見於報刊雜誌及網絡平臺。從筆端流露出的詩歌多見於浪漫多情、對純真感情頌揚的愛情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