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作品】猫冬

刘老太怕冷,在北风上来之前,就用塑料布把本就严实合缝的南北窗户又罩上一层。生怕一丝风钻进来吹着她的老寒腿。她总说是年轻时生孩子生多了,受着了邪风。以至后来的年月似乎都在躲风的日子里度过。

早些年,都用土坯砖头把后窗堵上,再抹上一层泥,虽然一点风不透,可架不住冬天北风烟雪一连气的吹啊,把整个后房山子都烀了半椽子的霜。瞎黑的天,冷的睡不着觉,炕烧得倒是滚热滚热的,可被子上面像披着一层老霜。

自从孩子们都有了工作,家里也有了闲钱,房子就又重新翻盖,房身比原先的高出一倍。刘老太说过去那房子就是个马棚子,哪有现在这敞亮啊。这辈子能住上这大房子,我这心啊从里到外都坦阳……坐在炕上就能看到左邻右舍,还能看到县道上来来回回的车啊辆的,心里甭提有多俊。

就因为前后全是窗户透透亮亮的,刘老太成天可高兴了。逢人就说以前的房子黑咕隆咚的就像个小地窨子,又冷又潮,满屋里散发着一股霉味。现在好了,屋里始终是亮的,白天太阳在屋里像一团火,晚间填上几炉子苞米骨头,整个屋就像暖炭一样,再也不用因为冷而发愁了。就连半夜起来搓那双老寒腿时,坐在那里看着县道上来往的车灯都感觉到心里甜滋儿的,这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前后园子的菜都进家了,刘老太和老头子就哪也不愿动了。儿子闺女们总抢着让老俩口搬到县城去住,她们死活不同意。在寒冷的冬天就守着一窝兔子十只鸡,四只鸭子,两只大母鹅,还有滚热的一铺炕。坐在炕上看着前后大园子,心里寻思着这是夏天儿孙们回来采摘秋收的大园子,她才舍不得走呢!

老头子一年四季不时闲,以前干农活是把好手。大田、房前屋后的园子莳弄得黑油油的,上秋时总比别人家多收成个千八百斤粮食。如今老了,身体不中用了,但仍成天背着个粪筐到处拾粪。儿女们不让他出去,他说背着个粪筐压沉,走道稳当。儿女们拗不过他,就听任他成天背个粪筐到处走。

本以为活动活动身体好,可刘老头却一天比一天走路费劲。直至有一天躺在炕上犯了病。从此,粪筐不敢背了,走路变成一挪一擦,在人多时还不知道迈哪条腿了!像个黄瓜架子似的挫在那里,看了让人心疼。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在这时刘老太重度心衰住进了医院。这两个七老八十的老小孩子全病倒了,真和双胞胎的婴儿一样,说病就都病了,这可愁坏了孩子们。

住院一个月零八天,老儿子要把爹妈全部接到自己家照顾。这时候刘老太没有了半点主意,想那三间亮堂堂的大瓦房和前后大园子还有那一群活物,舍不得也不行了。不能再牵扯孩子们的精力了,都是公家人,哪能为了老的,班就误了呢。不加思量就同意了孩子的安排。从此老俩口搬进县城的老儿子家,一座比三间大瓦房的房身还高出四五倍的楼房。屋里果真是亮堂堂的,巴掌大的地方,屋子可不少,可每个屋都像火柴盒。儿媳妇和儿子的房间门总是关着,小孙女的房门也锁得紧紧的,刘老太看着四面全是墙的房子,有些儿打蔫。她唯一的活动范围就是厕所厨房,厨房客厅,有时打开大铁门看着一排一排的楼梯想往下迈,可又不敢。每天像憋在悶葫芦里的籽儿,晕头转向着。

早晨,刘老太睡迷登了,想下地落脚就走,还真走到了厕所。正地往那一坐想解手时,却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疼得刘老太也不敢喊,怕惊动睡着了的儿子儿媳和正上高中的小孙女,就那么忍着,用手拄地蹭出了厕所。到老头儿发现了刘老太在地上时,都快早晨了。

儿子儿媳叫了救护车,把刘老太送到医院,拍片结果是骨盆裂了,这真是惹了祸,刘老太心里更难受了。儿女们又都呼啦啦的围拢上来,端饭送水,把一个九十米的房子挤得都没处落脚。

时光荏苒,老两口在小儿子家呆了整整十年。虽然四世同堂,每天享受天伦之乐,可已经老得像颗老核桃一样的两个老人,在自己的小屋里,双眼混浊地望着窗外。除了对面楼的窗户,还有偶尔飞掠过“井口”般大小,灰蒙蒙天空上的鸽子外,再也没有什么了!

入冬时,看到倦缩着身子倚靠在被子中的刘老太,她有气无力地说:我在这个鸽子笼猫了十年的冬,没有烧秸秆的味,更没有热炕头。那电褥子的热就像半生不熟的苞米粒子,摸着让人闹心。没有大灶炕烧火的烫和炕席磨蹭,我的肉都死了,筋骨都不活泛了。就想回到我那老房子猫一回冬,这把老骨头还有多少骨髓熬煎呢,灯捻儿就剩一丝儿亮了……

老头一直吵吵要回三间大瓦房去,刘老太闷闷不语。可她心里却一直想着回去,回去。带着老头一起回去,回到那一排敞亮的窗户下,去数县道上来来往往的汽车还有春天的鸟秋天的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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