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身後世》之七:移地躲禍

多少年我沒如此亢奮愉悅過,我抱著二胡和衣服風似向窯洞跑去。天上的一輪彎月如我的月下之影和我影形相隨,滿天的星斗向我眨著讚許的眼晴。

“師傅,師傅,我回來啦!”都說春風得意馬蹄捷,踏著月色很快到了黑窯。沒等王先生答應我便挪開了堵窯洞的蘆梱,皎潔的月光跟著我瀉進了窯洞。

王先生正在打盹,被我從混沌中叫醒,抬起低垂著的頭,乾咳了幾聲嗽清了清嗓子,嘶啞地問:“回來啦?二胡拿到沒?”

“嘿嘿,喏,二胡。嘻嘻,喏,棉祆。”我把二胡遞到王先生冰涼的手上,又把鬆軟的棉襖塞進他懷裡。

王先生一陣驚喜,一手撐地站起,抱著二胡和衣服喜極而泣。

“富根,你幫師傅做了件大好事,我師傅和祖師爺們會保偌你的,今後師傅也不會虧待你的......”王先生一下子竹筒筒裡倒黃豆般講了很多感謝話。

我想:你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只怕瞎子靠棒,棒要靠我了。“師傅,先把棉祆穿上。”我幫王先生脫下千破萬補的“百衲衣”,把那青底碎白花的棉衣棉褲給他套著,幸虧師傅瘦弱而那廝夫人膘肥體壯,那衣服竟緊緊地套上去了。“師傅,穿著暖和不?”我明知故問,唉,人講的十句話裡本就有九句是廢話。

“暖和,暖和。”王先生穿好花衣服高興得直轉圈,像個舞臺上小丑似的一會踢腿一會伸臂。“就是綁在身上緊了些。”王先生拉拉衣袖美中不足道。

“哎,不綁在身上還叫綁身嗎?你摸摸我的棉祆,成長袍了。”我湊到師傅面前,把他的手拉到衣服上。

“你也有棉祆了?好,好!”王先生摸了一會,突然道:“你衣服偏大,我衣服偏小,我倆還是對換一下吧!”

想著美,這女人的棉祆我才穿不出呢?我臆想著王先生明天穿著這花花綠綠的棉褲拉著二胡行走街頭的情景,忍不住“撲噗”一聲笑了出來。“師傅呀,我這棉褲屁股上有個大洞呢,讓你穿就不雅了。”我從鼻尖漏下一個謊。

“那,那算了。富根呀,你幫師傅找到充飢食物嗎?”王先生拉著我衣袖又問。

“唉,我自己還沒吃呢!在這廝家廚房裡只找到半碗小魚燒鹽菜,被我偷吃了,弄得我現口渴難忍。師傅,你實在餓就吮吮我手指吧,上面還留著味呢?”我邊說邊把手指伸到王先生鼻尖下,他一愣,真的把我手指往嘴裡一摁,貪婪地吮了起來。

我一陣心酸,又內疚起來,撥出手指,一摸袋裡的大明通寶,道:“師傅,那廝袋裡留有幾個錢,明天可買上東西了。”

“對了,我一高興忘了問你怎樣拿回二胡和取來棉祆之事了,你細細道給師傅聽聽。”王先生朝我笑著期盼著。

聽王先生問,我便指手劃腳添油加醋把經過神飛色舞講了一遍,可吃了粥的事一字不提。

王先生聽完我的一驚一乍,掐指而道:“富根呀,你已捅了馬蜂窩了,那廝必懷疑到師傅頭上,何況證據堂而皇之就在身上。凡地方劣紳必與官府勾肩搭背沉瀣一氣,今天你盜衣又汙辱了他,一旦他惱羞成怒把你我告官,你則要陪我過暗無天日的牢獄日子了。”

“那,怎麼辦?”我可不想吃免費的飯,因為天底下沒有免費的晚餐。“師傅,你算算明天是否可是個出行或喬遷的好日子?”我又問。

王先生又掐指唸叨起來,算了半天嘆了口大氣:“明天諸事不利。富根,我倆本是居無定所的巔沛流離人,那用問喬遷之事?真戲弄師傅呀!”

“現在不還在亥時,還沒到明天,不如現在就拔寨溜了!”我推開蘆梱一腳跨出窯洞,王先生急忙喊道:“拉上我。”

一出窯洞跑了幾步,我又挪不動腿了,望著寂靜廣袤的曠野,我不知何地才是歸處?“師傅,往什麼方向走?”我牽著師傅問。

我其實這麼問就是害病佬和鬼商量,可師傅畢竟見多識廣,緊要關頭還須向他討教。

我見王先生駐步又掐起手指來,懟了一句:“你自為自己是如來佛指呀?向東還向西?向南還向北?”

王先生被我問住了,喃喃道:“聽天由命吧!富根,你這樣,在原地閉緊眼轉圈,我喊停你就停下,然後臉朝哪個方向就往哪條道上走。”

我暗暗埋怨王先生出了個餿主意,不過還是照辦了。眼一閉便逆時針轉了起來,那袋裡幾個錢跟著叮噹響了起來。幾圈一轉,王先生還沒喊停,我頭卻暈了,問:“好了嗎?”

“再轉兩圈就停。”王先生說話間我又轉了兩圈停了下來,睜眼一看,正對著宋家莊的方向。

王先生“嘿嘿”笑著,得意地抹了抹山羊鬍子,樂呵呵道:“我想多聽聽叮噹聲呢?”

原來王先生惦著我這點錢了,把我當猴戲弄了一番。我一生氣,撥腿就走,王先生舞著竹棒喊著:“別扔下我!”

我又好氣又好笑,狂走了十幾步蹲在路旁默不作聲,望著王先生拄著竹棒一路追來。王先生超我前十幾米聽不到我腳步聲了,以為我真的扔下他不管了,竟像小孩一樣嗚嗚哭了起來。

我牽著王先生走了約半個時辰時,路過了宋家莊。王先生問我:“這可是宋家莊?”

我十分詫異,王先生說這七高八低的石街路和溝溝坎坎記得很清。“我的小徒兒呀,好可憐哦!”他又擦起了淚。

“師傅,我幫小徒兒報仇,好不好?”我被他一哭熱血沸騰起來。

“怨怨相報何時了?何況我們是在雞蛋碰石頭哦!”王先生頭搖得像搖撥浪鼓。

“我一把火燒了這廝的窩,然遠走高飛。”我一副壯士斷腕的樣子,王先生嚇得緊緊拉住了我衣襟。

“一人做事一人當,千萬別傷及他家人。”王先生心慈手軟,勸阻著我。

其實我也是這麼一說,不過看在小徒兒一條命面上,也要讓這廝付點代價。“師傅,老話講欠帳還錢,欠命還命。我知道這大戶人家肯定養著耕牛,我們牽一條耕牛抵小徒兒命如何?”

“這個好,走,找這惡棍家牛棚去。”王先生一聽脫口而道。

這次輕車熟路,很快找到位於這廝家大屋東北的兩間牛棚。富人家的牛棚比窮人家的住屋還高檔,我推門進棚,見裡面繫著一公一母兩隻牛,它們安靜地咀嚼著草,明亮的雙眸波瀾不驚地望著我這個陌生的不速之客。葡蔔的母牛旁還依偎著一隻剛出身不久的犢子。我把情況告訴了王先生,問:“牽公牛還是母牛?”

王先生略遲疑一下,詭秘一笑:“母的。”

“不是公的體壯值錢嗎?你穿了棉祆還怕冷?”我疑惑地打趣著王先生。

“聽我話,不會錯!小屁孩和師傅亂開玩笑,真是沒大沒小。”王先生先斬釘截鐵說著又埋怨了我一句。

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見他講得這麼自信,便解開了系母牛的繩,欲牽牛出棚。

那牛隨著繩一拉,甩著尾巴極不情願地緩緩爬起身,但四條腿就如釘在地上的釘子,高昂著頭死也不肯挪步。我像牽放風箏線一樣一拉一扯仍無濟於事,反而把它惹怒了,頭用力一劈一扭,倒把我拉了過去。“師傅,這牛不肯走,怎麼辦?”我向王先生討著辦法。

“牛有護犢之天性,你先把小犢子弄出來,母牛就會跟出來了。”王先生在棚外壓低嗓子指揮著。

我於是去趕那頭牛犢子,可那小子鑽到母牛肚子下躲著也不肯出來。我一時性急,一手揪著牛犢子的耳朵一拉,另隻手使勁往它臀部一拍,那牛犢子乖乖走出了牛棚。然後我把系母牛的繩一抖,那母牛猶豫一會也跟了出來。

生薑還是老的辣,這次我服了他。於是為了表示對他的感謝,我又幫他爬上牛背,王先生樂得像個快樂的牧童。他一拍牛背,喊道:“出發”

寧靜的夜幕中,我走在前面牽著繩,小犢子緊緊跟著母牛,一支隊伍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出了宋家莊。

離開宋家莊三四里路,王先生嚷著要下牛背,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撒尿啦?”我沒好氣地瞎問了一句。

王先生臉上露著詭譎的笑,一下牛背吩咐我我站著別走,他卻順著牛躬腰鑽到牛肚下一蹲,雙手抓著奶頭往嘴裡一塞,“咂咂咂”地吮起牛奶來。

直到此時,我才真正瞭解到什麼才叫老謀深算,對王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把牛繩往樹上一系,也鑽到了躁腥的牛肚下,學著王先生的樣子貪婪地吮起了牛奶。

那牛犢子一臉蒙逼,無可奈何地繞母牛轉了一圈,和母親耳鬢廝磨地撒著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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