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

蘇北有片水鄉,叫高郵。

這座蒲柳深處的小鎮,素以秦觀、鹹鴨蛋、吳三桂聞名。1920年,元宵,春寒峭。當地頗有聲望的“儒商”家族,誕下一名汪氏男嬰,喚作曾祺。

汪曾祺的父親,是個極有意思的人:善繪畫、刻圖章、彈琵琶、拉胡琴,做菜、打拳、單槓體操、祖傳治病,亦是精通。汪曾祺的才子氣,是隨他爹。

對汪老來說,人生的鍋底,童年時就擱好了。無論擲入多少食材,拋進多少佐料,掩不了原味。他的底子,終究是清澈的,明快的,舒捲自如的。

汪曾祺: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

年輕:初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

1939年秋,昆明,雨潺潺。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背挎粗布藍袋,踏入西南聯大。

後來,汪曾祺去昆明郊外教書,遇到了施松卿。那年的施姑娘,唇綻櫻顆,榴齒含香,還是少女模樣。因平日常含愁倦,素有聯大林黛玉之稱。她聽過汪曾祺的名頭,奈何無緣謀面。誰曾想,倆人畢業後去了同間學校。病美人和懶才子,成了一對兒。沒多久。汪曾祺與施松卿吃了頓面,算結婚了。

汪曾祺: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

施松卿(左) 汪曾祺(右)

1958年,北京。日已暮。汪曾祺被送至張家口勞改 。臨行前夕,愛妻沒能趕來。他呆坐家中良久,抬筆寫下,“松卿,等我!五年,等我改造好了回來。”

他被分配到了馬鈴薯研究站,遠在沽源。文學大師畫土豆,像個什麼樣子?他倒好,埋頭畫花和薯塊,畫完了,就丟在牛糞火裡烤熟吃掉。還一度自嘲:“我敢說,像我一樣吃過這麼多品種馬鈴薯的,全國蓋無第二人!”《隨遇而安》中,他更是寫道, “我當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汪曾祺狡黠,快意,也通透。唯有如此,他能相對順遂過日子、謀生路,渡那十年浩劫。

幾年後,他在江青手下做事。整理文件、編寫沙家浜,換得十年安心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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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

宗璞曾撰文,罵他沒骨氣,不願意上前線。然汪老有自己的處世觀,要是如鋼似鐵,硬地一掰就折,如何寫出那種如魚又如石的文字?

想維護尊嚴,死是最簡單的手段。如何熱烈飽滿地保持自我,才是更艱深的。

汪先生的選擇,一如《葡萄月令》裡說的,“葡萄,每個月都改變自己的模樣適應氣候。因為無論如今氣候如何,來年它都得歡歡喜喜地發芽。”

人和人之間取捨不同,靜燥異趣。混沌時日裡,有人歇斯底里,有人甩手一扔,有人抱怨不休。而還有人呢,好的生活品其甜,壞的生活味其苦。


汪曾祺: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

可愛的汪老頭

汪曾祺,絕不在吃喝上怠慢自己。“一個人的口味嘛,要寬一點、雜一點,南甜北鹹東辣西酸,都去嚐嚐。”他貪吃,貪喝,貪看,貪玩兒,貪戀人世間的酸甜苦鹹。但他絕無架子,也不擺派頭。偶爾現出的小傲嬌、小得瑟, 帶著點“我有你沒有”的孩子氣。他咧嘴,他暢笑,或只因別家閨女隨口一句,“黃豆是不好吃的東西,汪伯伯卻能做得很好吃。汪伯伯是很厲害的人。”

賈平凹說他:汪是一文狐,修煉成老精。梁文道說他:像一碗白粥,熬得更好。

而我以為。男人有才,難免清高;有趣過頭,又顯輕浮。才趣兼備的呢,當真是極少數,汪曾祺必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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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老先生啊,根子是儒家的,一片溫情,一片自在,追求風乎舞雩的境界;視角卻是莊子的,故能塵世裡尋樂子,帶著超然的眼光去關照,去體驗。

1997年5月16日,汪曾祺離世。

作別前,他想喝口茶水,便和醫生“撒嬌”:皇恩浩蕩,賞我一口喝吧。

醫生點頭應允,他便喚來小女兒,“給我來一杯,碧綠!透亮!的龍井!” 只可惜,龍井尚未端來,斯人已逝。那一日,似乎落雪了。先生走前,哈了口忽散的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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