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涯
她第一次見我是在手機上，小小主人拍的，我嘴裡叼著一塊酥肉，遠遠地看著手機和拿著手機的他。我不喜歡他，主要我做錯了事，他是一定會打我的。我只能齜牙咧嘴地儘量避開棍棒，畢竟來到這個家我結束了半流浪的生活。可我從小就和它一起在外面閒逛，在外面自由玩樂，也會出去找點吃的。我不想被關在家裡，所以我撕紙，咬鞋子。時間可真漫長。我也不想獨自待在家裡，我想去找我的玩伴，熱了、困了就睡在前主人的車子旁，順便看門。沒有飯吃就一起餓肚子，有機會就出去找點吃的。被前主人帶去很遠的地方丟掉也相互鼓勵著找回來。回來了還有點剩菜剩飯吃。現在的主人把要洗的很多碗裡的飯菜倒出來，留一部分給我們吃。我們偶爾也跟著她回家，她是個善良的人。前主人還是不想要我們，打算送人，問她要不要養。家裡有隻京巴，她想收留我們又怕男主人不同意。
小主人從學校回來，和她一起把我們喊回家，男主人不接受我們，夜裡下著雨開門讓我們走了。我們出去溜達了一趟又回來敲門。女主人起床來給我們開了門。黑黑沒跟我一起，我想要一個真正的家了。小主人其實更想留住小黑，因為它心裡一直有一隻沒有死去的小黑。可我的小夥伴更愛自由，它也怨我沒有隨她風雨與共吧。它習慣和人類保持適當的距離，所以它做了一隻有能力有尊嚴的狗。女主人生病住院，隨後便從前主人那裡辭職，我們都不吃其他兩個人喂的飯菜，那幾日還挺擔心她。後來，她帶小主人來看我們，我正式和她見面，那個迎我送我，讓我又愛又恨的人。
我還是留下了。家裡就男主人最好，從來沒有打過我。這也是個善良的人。小主人也是打過我的，唯一一次，我咬壞了她的白鞋子。既然收留了我，為什麼又要把我天天關在家裡。京巴奶奶特別高冷，脾氣差，也不和我玩。就算幾次被打，我也想告訴他們，我需要關愛和自由。每天晚上男主人回來，我都去門口迎接他。他很辛苦，感謝他讓我住下來。他吃飯我就坐在他腳邊，骨頭資源非常豐富。酒喝得差不多，他還會跟我說說話，有時還要抱抱我。我也不反抗，其他人我是不接受的。即使女主人天天餵我，也無法撫平竹棍的傷，給了我溫暖又給了我痛楚，還是保持距離好。他吃飯真的很慢，我經常等睡著了。
後來我又有了一個小夥伴，它是一隻小比熊妹妹。男主人不想接受它，小小主人又非要把它留下來。它也是個可憐的小傢伙，被當作禮物送給送去，一個星期沒有飯吃，被原主人從二樓扔下，還是活了下來。果然，有些人生而為魔。所以，我和它都格外珍惜糧吃食，我們和京巴奶奶一起吃飯，三個換著食盤吃，我和它好像總是吃不飽。我會很認真地把吃落在地上的飯粒一顆顆吃掉，一個也不剩。每天有新鮮的米飯吃，多好。吃好後我就回到男主人身邊，有時就靠著沙發睡覺。小主人回來時，總把她吃剩的飯菜餵我們，我們對她漸生好感。小小奶奶以前也常吃的，現在也還在吃。
小主人很奇怪，回來幾天又消失一段時間。每次回來都刻意接近我們。比熊好像很喜歡她，如果她不出門，中午會把我們帶進房間曬太陽，可我還是不給她抱我。還是男主人比較有安全感。男主人語重心長地說，她才是我的主人，她的接納讓我留在了家裡。我不情願，還是被主人抱給了她。她不明白我的恐懼，我不理解她內心的佔有慾。其實我也是獨立的生命個體。比熊一點也不抗拒，她常給我們餵飯，和我們分享零食，在晴天把房間門大打開，窗簾拉開，讓我們盡情享受午後的陽光。這活潑的孩子就喜歡跟著她，她常抱著比熊玩，我也慢慢願意陪她做飯、聽歌、看書、曬太陽。
寒假她回家，我們陪伴了彼此半個月，從此永隔天涯，再不能相聚。仔細一看，我們的緣分竟這樣淺薄。那十多天，家裡只有她和我們一起吃早飯。她有時也很懶，總說一個人不想吃飯，但一定要餵我們的。某天早上還吃到了麵條，沒什麼味道。她不知道我們不吃麵條，卻還是願意把碗中熱氣騰騰的食物分給我們。我叫上丟丟妹妹，吃了一些，一根一根拉出來吃，還挺好玩。晚上女主人嘲笑了她，說一點也不瞭解我們。從此之後，我們每天早上都有飯吃，飯不夠吃她就吃米線，把飯留給我們。感覺有些應付生活，一個人在家也應該好好做飯。米線是不是也和麵條一個味道呢？ 那天早上晚了些，她做好飯還先餵了我們。她也是個善良的人吧。可門一打開我就是想去外面跑跑看看。吃完晚飯，我就開始邀請女主人帶我們出去玩。我學著丟丟，一邊作揖一邊興奮地喊，女主人誇我聰明。我學著放下那些嫌隙，突覺快樂徒增。一出門，我和丟丟就跑開了去，小小奶奶跑不動了，慢慢地跟著主人走。這是小主人那方天地沒有的快樂。我得出去和小夥伴們玩鬧一下，說幾句話，順便把身上的肉變成肌肉。主人對我的轉變頗為滿意，常誇我乖我聰明。我們是快樂的一家人，快樂消失，溫暖猶存。
我離開以後，小主人再也沒有踏上過那條路，也不曾來看我。她會哭，而我終究也不在了。他們往相反的路上去，可心裡還是想著我，我知道的。路上那麼多狗狗，開心地和自己的主人走在一起。還好，小主人給了我一個美好的抱抱。抱著胖胖的、暖暖的又不乖巧的我，她一定是滿足的。我決定跟隨她、保護她，共同守護我們的家。我和丟丟就喜歡往外跑，她一開門我們就各自去尋樂。當然，是我帶著它去的。
那天家裡來了兩個陌生人，上樓下樓不知道幹什麼。我和丟丟一直警覺地嚷嚷。為了安撫我們，她特意先給我們餵飯。吃了飯，丟丟就先跑掉了，她擔心小傢伙跑上公路，趕緊去找。她眼底的溫柔，我的釋懷和信任，成了我們最後一次對視。不想也成了一把鈍了的匕首，一次次刺向黑夜包裹著的她。我一定願意隨她去任何地方，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無條件相信她。可我不理解的事情終究還很多。她去了公路另一邊，我得跟著她。她不見了，我得回家守著。我過了公路，再也沒能爬起來。車輪壓在身上，撕心裂肺地疼。我聽到路邊有人叫我起來，掙扎著到了路邊。若躺在這，車子該會傷了她。我也真想回家，疼痛讓我抽搐。痛苦結束得很快，我還沒來得及閉好眼睛……她急切地喚我，我沒辦法回應她。她搖我的身體，我想動確動不了。她哭了，一邊哭一邊電話告知女主人一邊跑，她還得找丟丟。將它關進房間，她來抱我回家。手觸到我碎掉的骨頭，她輕輕放了下來，淚珠砸在我白髒白髒的毛髮上。有點疼，她要給我洗澡的願望終究實現不了了。她一定要帶我回家，又抱起了我，又放下。讓她承受這麼多……我半張著嘴告別最後一點客氣，舌頭怪異地伸著，嘴角流出幾滴鮮紅的血來。原來死掉是這樣一種醜模樣，我肯定嚇到她了。家門口安頓好我在人世的軀體，小小主人回來了。那輛車早已消失無蹤，他們要好好把我的身體送回塵土。想來也戲虐，最喜歡打我的人和最先接受我的人一起把我的身體送入土壤。她把她抱在摩托上，我擺脫了人世與可怕的人類。還了這一副軀殼，結束了狗生，我又自由如風，棄所有。
他們都很難受，小主人一直哭一直哭，大半夜不睡覺等著我回來大張旗鼓地敲門。我在夢裡告訴她，愛恨已成空，解脫成風。
有隻男狗叫花花。
2017.1.16
2017.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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