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要做點有意義的事,證明自己來過人世」丨武漢故事

「公元2020年4月8日,庚子年農曆三月十六日,宜解除。

沒有一個春天不會到來,我們的熱乾麵醒來了,暫停76天的武漢重啟了!」

「總要做點有意義的事,證明自己來過人世」丨武漢故事

對於武漢人民來說,2020年農曆春節一定是個終身難忘的回憶,封城的這些日子將留存在這城市的記憶之中,永不磨滅。

2020年1月23日凌晨2點,武漢市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1號令」:自23日10時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

為了抑制疫情擴散,常住人口超過1000萬、九省通衢的武漢被按下了「暫停鍵」,史無前例的宣佈「封城」了。商場、街道、碼頭……到處空無一人,一切落入寂靜。

土生土長的武漢人童洋,也作為900萬留守人民中的一員,停在了這座生活多年,再熟悉不過的城市。在「封城」的76天裡,親眼見證、親身參與了這場看不見硝煙的「病毒大作戰」。

Part Ⅰ

「頭疼,我是不是中招了」,後面配了個‘捂臉’的表情,1月3日14點48分,童洋發了2020年的第一條朋友圈,讓人有些捉摸不透。配圖更是耐人尋味,似乎預示著發生了什麼。

「總要做點有意義的事,證明自己來過人世」丨武漢故事

▲1月3日,童洋朋友圈耐人尋味的配圖

童洋已經隱約嗅到了一絲不詳的氣息,只不過彼時的新聞裡很少提及,且官方表態「沒有證據人傳人」。就像有人調侃的那樣,「別人把武漢看作疫區,可武漢人還在跳廣場舞,企業、商會的年會一場接著一場。」

回過頭看,武漢在2019年末就已危機四伏,只是那時我們不知道,武漢人民不知道,童洋也不知道。人們以為,初期症狀是發熱咳嗽的「肺炎」,就和普通的「流感」差不多。

隨後的一段日子裡,童洋看起來並沒有受到影響,甚至還興致勃勃出了趟遠門,並在朋友圈戲稱「有沒有去伊朗賺點快錢的,來組個隊」。

對於很多武漢人而言,真正感到恐慌應該是在1月23日凌晨2點的「封城令」發佈之後。童洋的危機感來的更早一些,確切的說是從1月18日就開始了。

1月18日,童洋和同在一層樓辦公的遊戲圈好友搭夥開了年會,中了二等獎的他看起來心情不錯。但吃飯的時候,兩個醫生朋友講了一些關於「肺炎」的「小道」消息,而且「看得出來他們(醫生朋友)都很小心」,這讓童洋警覺了起來。

當晚,童洋就給公司全體員工提前放了假,叮囑完之後,又通知了身邊的親人和朋友,讓他們一定多注意防護,屯點防護物資,儘量少出門。

「大疫臨漢,全城封鎖」,城市靜止了,城裡的病毒並不會。確診人數不斷攀升,一個個冷冰冰的數字背後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沒有人知道,下一個確診者是不是自己或者身邊親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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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日,武漢「封城」(圖片來自@吳彪)

跟很多人下意識的反應一樣,「走遠一點兒,不在這個病毒中心,那可能就會好一點」,只不過這個時候的童洋並沒有感到恐慌。

「走走走,出城出城,要封城了」,1月23日凌晨2點多,還在玩遊戲的童洋在看到「封城令」之後,叫醒了老婆。睡的迷迷糊糊的老婆實在太困說不走,童洋也沒著急,又接著玩遊戲去了。

就這樣一直玩到凌晨4、5點,雖然心裡還是有些擔憂,但老婆和孩子既然都不走,童洋心想,那就算了吧。

事後回憶起來,童洋很慶幸當時沒有走,「一方面,我們一家三口如果走了,倆老人在家裡,那就不是擔心自己的問題了;另一方面,如果到外地的朋友那裡,我的車牌號是鄂A的,去的那個小區或者酒店就‘炸’了!」

從決定不走的那一刻起,童洋便與眾多留守「江城兒女」一樣,希望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維持城市的有序運轉。

「總要做點有意義的事,證明自己來過人世」丨武漢故事

▲在小區裡義務幫忙的童洋

在這個過程中,童洋的狀態也逐漸從焦慮到平靜,從擔憂不已到燃起希望。「當你看到大家一起去努力,越來越多的人在為這個城市默默奉獻,疫情也是慢慢得控制,感覺像得到某種暗示,信心和希望就在心裡慢慢生根發芽。」

「哪有個人捐款通道」,1月24日23點54分,距離鼠年春節還有6分鐘的時候,童洋在朋友圈轉發了一條「武漢緊急求援!」的文章,希望能為抗疫做點什麼。

在那段談「鄂」色變特殊時期,童洋也會通過朋友圈表達自己對湖北人被歧視的憤怒,但又無可奈何。「乾點人事吧!讓自己人心涼你們是花樣百出無所不用其極!同胞倆字會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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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這樣的方式,童洋表達著他的「憤怒」

後面的日子裡,童洋加入了武漢數字創意與遊戲產業協會等發起的「有心公益」行動中,並參與了對武漢中心醫院、672醫院、石牌嶺方艙等的支援,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心情也逐漸平復下來。

童洋說最後捐款捐物總價值接近4000萬元,官方都有據可查,捐款都被用來去各地採購各類緊缺物資:為醫院支援口罩、防護服等緊缺的醫療物資,為社區困難家庭提供蔬菜、水果等緊缺的生活物資。

「不管蔬菜多少錢,反正就是買,先從外地運送到武漢的高速公路口,然後拿著相關證明文件取這些物資,最後再運送分發給需要的社區。」

「最難弄的就是口罩、防護服等醫療物資,好就好在生產這些物資的基本都集中在湖北仙桃,然後就去那裡大批量採購回來,再支援給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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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公益」志願行動

童洋平靜的描述了這些經歷,但在這背後,超過2000噸捐贈物資都是他們從全國各地一批批、一車車採購和募集的,然後又用雙手一次次、一點點倒騰和搬運的。

沒有人抱怨,大家都是鉚足了勁兒的幹。在他們真實的內心裡,每一批支援物資,都能讓這個城市變得更好一點。

「有個開邁巴赫的朋友,鬍子拉碴的,白天在那搬運酒精,餓了就吃泡麵,晚上忙活完回去喝點兒小酒,哎呀感覺今天過的真有意義啊!」

回顧武漢「封城」期間志願抗疫的歷程,童洋覺得有兩件事兒對他觸動最大。

其一是,身邊那些平日裡吊兒郎當的遊戲圈朋友,平時買玩具買機車,眼睛都不眨一下,但遇到事兒的時候,沒想到他們能做的這麼好,被他們感動到了。

「這幫人在我看來,就像是網癮少年,平時就是各種玩兒,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每天在群裡討論‘哪裡有東西這邊需要,物資什麼的我幫你對接’,甚至拿自己的阿爾法去拖貨,這幫兄弟的這種團結感動到了我,我覺得在能照顧好家裡的情況下,能幹點力所能及的。」

正應了易中天老師的那句話,「武漢人能享受最好的,也能承受最壞的,歷史的大任來臨時,他們打響反帝反封建的第一槍,成為首義之城;大難降臨,他們不是怨天尤人,畏縮不前,而是迎難而上,開山劈路。」

其二是,一開始醫療物資特別緊缺的時候,很多醫生真的很著急,像瘋了似的在微信裡找物資,但凡有一絲希望都要找過來問問,當把物資送到他們手裡的時候,隔著厚重的防護服,他們可能也不會說太多,但通過眼神的交流就能感到溫暖在流動。

「這給我的感覺就是,你做了一件你認為對的事,‘他們保護世界,我去保護他們’,真的會發自內心的高興,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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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公益」志願行動

趙起這個名字,童洋反覆提了好幾次。趙起是武漢數字創意與遊戲產業協會秘書長,也是「有心公益」行動的最主要發起人,「他是東北人,大大咧咧的,很熱心。老大哥一直對我說,你家裡有孩子,不像協會里的其他哥幾個,沒什麼牽掛,你一定一定要多注意。」

「講義氣」的東北老大哥,「江湖氣」的武漢小老弟,放在一起,還真是挺搭的。

「我時常埋怨你太冷,你太熱,你太堵,但依然熱愛」,這是‘情人節’那天童洋發的一條朋友圈,有點兒矯情,但正是他對武漢的深情表白。

武漢代表作家方方說,「古詩云,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武漢就是我的敬亭山。」對於童洋而言,武漢也是他的敬亭山。

Part Ⅱ

「遊戲是一開始在做的事,這是我的飯碗。」童洋在某次接受採訪時說了這麼一句「玩笑話」。事實上,在遊戲圈摸爬滾打多年的童洋,最開始是「賣相機」的。

「第一個愛好是攝影,所以(畢業後)就去了富士膠片做區域營銷經理,反正這一輩子都是跟著喜好走。」

沒想到體育專業出身的童洋,第一個愛好居然是文藝的攝影。

「我老婆先進去的(SE),但她幹不了推廣的活兒,然後我就進去了。」就這樣,賣了一年相機的童洋進了著名遊戲開發及發行商SE(SQUARE ENIX,史克威爾-艾尼克斯),期間主要負責兩款遊戲中國區的區域運營,一款是「魔力寶貝」,另一款是「軒轅劍」。

就這樣陰差陽錯的,童洋的遊戲人生開啟了。事實上,大學時期的童洋就與遊戲結下了不解之緣,「不能說是痴迷,但冥冥之中我就喜歡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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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在SE運營「軒轅劍」時遺留的紀念品

在SE幹了兩年多之後,童洋跟隨之前的「老大」去了貓撲遊戲事業部,又做了近兩年的遊戲運營工作。

2010年左右,結束了在盛科網絡的工作之後,童洋和幾個核心同事——主美、主策、主程以及運營總監,一起創立了一個遊戲公司。

「就是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就想一塊乾點事兒。說起來自己都覺得好笑,剛進研發公司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會,我還經常跟我媳婦兒說,‘我暈,我怎麼就混進研發公司了’。然後就自己學,學服務器搭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個時候才真正走上技術這個崗位。」

就這樣一直堅持幹了4、5年,「也沒掙到啥大錢」的童洋跑到南方折騰了一年多——工廠WiFi,做後端廣告流量變現,「自己投了點原始股,又融了1600萬」。

朋友多、路子廣,再加上當時行情還不錯,童洋乾的順風順水。

之所以重回武漢做遊戲,最初的念想是幫幾個遊戲創業的前同事共渡難關,但起決定性的是因為童洋的女兒。「那時候我女兒正上幼兒園,我在深圳創業,沒法總在身邊陪伴,女兒的性格就有些膽小懦弱。我老婆跟我說,‘在深圳掙多少錢不重要,親戚朋友都在武漢,以後還是要回去的,你在這還熬著幹嘛,女兒也丟下了’。」

就這樣,童洋回了武漢,重操舊業,沒多久就與「風口」之上的VR緊密聯繫到了一起。

但童洋並不太願意為團隊貼上「VR」這個標籤,因為在他看來,「本質上自己是做遊戲的,VR也好,傳統的顯示器也罷,說白了只是為遊戲提供表現方式的工具」。

與VR結緣似乎也有機緣巧合的成分,「從最早接到Nibiru的一個定製VR遊戲Demo訂單,到拿到3Glasses的行業比賽第一,再到後來在北京的一個展會上遇到松禾資本的董事總經理司文敏,隨後不到一週就拿到了1500萬種子輪投資。」

就這樣,做手遊的火遊網絡,很快便成了國內知名的VR遊戲CP——「超忍英雄」、「超忍小炎」、「火鍋英雄」、「鋼魂」、「賽博火」等作品相繼推出,還連續兩年斬獲VRCore Awards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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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Rcore Awards 2017最佳創意獎

2016-2017年的火遊網絡,風光無限,童洋也成了國內VR遊戲CP圈的名人。

但從2018年開始,在推出「賽博火」之後,火遊網絡就再沒推出過新的VR遊戲,「我也不想這麼幹」,童洋有他的苦衷和原則。

「第一,投資人投了你,你就得為投資人負責,不能拍拍屁股就不幹了,做人要是這麼幹下去,路也就差不多了。

第二,兄弟們跟著你一起幹,不管市場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你不能沒有交代,上有老下有小的,都得養家餬口不是。」

於是,火遊網絡把全部精力放到了VR/AR的ToB項目定製上面。用童洋的話說,就是「乾點接地氣兒的事兒,雖然活的也不是那麼好,但起碼還活著。」

但妥協不意味著放棄,「在培育市場的同時找機會,在這個過程中積累了一些經驗和客戶,這些都為我們下一代想做的東西做了積累。」

在做「歡樂谷」項目的過程中,童洋看到了AR的前景,並且對於未來已經有了初步的規劃和想法。

受疫情衝擊,很多做ToB項目的公司都面臨項目被砍、延期付款的嚴峻考驗。一開始,童洋也很焦慮,以至於大年初三那天冒著極大風險,一個人偷偷溜到公司,打開服務器,讓大家能在家裡做做項目。

「由於疫情這樣的不可抗因素,客戶會延期驗收,延期付款,現金流能不能續上,擔心公司是不是撐不下去了。」

但隨著疫情的好轉,童洋漸漸也想通了,「只要人還在,這個項目不幹了可以再找別的項目,想想大家人都還在,心也沒散,那就沒什麼可擔憂和顧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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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火遊網絡團隊

雖然1月份提前放了假,但工資還是按時全額髮放了。2月份的時候,依然按時發放,只不過是按照國家規定的最低標準,每個人幾百塊錢吧。

「本以為員工們會有情緒,沒想到大家還在公司微信群裡說‘謝謝老闆啊’什麼的,我覺得挺感動的,大家內心還是有共通性的。」

雖然距離全面復工還有一段距離,但童洋已經開始忙活復工的相關事宜,忙著召集大家開會討論項目的推進。

儘管疫情尚未完全結束,但「封城」76天的大江大湖大武漢已經重啟,「九省通衢今復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恢復著,一切終將好起來。

Part Ⅲ

如果沒有這場疫情會怎樣?但這世間什麼都有,卻唯獨,沒有如果。就像有人說,希望這個灰色的2020年重啟,可時間卻一直向前走,沒有盡頭,只有一個又一個路口。

在這場本世紀到目前為止最大的流行病中,太多人失去了珍貴的人事物,來不及的告別仍然在進行著。我們無能為力卻又心有不甘的同時,也該對「疫情面前沒有從天而降的超級英雄,只有被需要而挺身而出的平凡人」這句話有更深刻的感悟。

童洋其實與我們一樣都是平凡人,面對疫情,也迷茫過、恐懼過,甚至下意識的想過逃避……只不過,在艱難的抉擇之後,跟隨內心,最終做出了自己認為對的決定。他的這些經歷,只是時代背景下「平凡人的不平凡故事」的一個縮影。

「這次疫情改變了很多人的想法,包括我,北京一聚勢在必行。」聊到疫情結束後再重逢的時候,童洋先是鄭重的說了這麼一句。隨即又補充道,「我這酒量真是不行,但必須喝呀,必須白酒!」

武漢人的「江湖氣」一旦上來,還真像極了易中天老師講過的一個笑話:「一個人下了地獄,閻王把他扔進油鍋裡炸,誰知他卻泰然自若。閻王問其所以,則答曰‘我是武漢人’。武漢人連下油鍋都不怕,還怕什麼?」

但我心裡更想矯情的說一句,「期盼來年春,同登黃鶴樓,共賞櫻花雨」。

致敬每一個奮鬥在抗疫戰線的醫者、軍人、警察、基層工作者、志願者……正是這些平凡人逆行而上,化身「超級英雄」,築起守護長城,才守得山河無恙,歲月長安。

「總要做點有意義的事,證明自己來過人世」丨武漢故事

▲每一個赴湯蹈火的英雄都應該被仰望

「總要做點有意義的事,證明自己來過人世」,不是嗎?

「我們這種平凡之人在面對勝負關鍵時刻時,總需要找尋某種依靠。

那麼該依靠什麼呢?我想,只有依靠自己曾經努力過的事實。」

——電影《放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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