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魚”一直不停地在吃,直到人類把它吃掉


“美人魚”一直不停地在吃,直到人類把它吃掉

給北太平洋地區的動物命名時,有一個出鏡率相當高的人名——Steller。英文裡,北海獅是“斯特拉的海獅”(Steller’s sea lion),虎頭海雕是“斯特拉的海雕” (Steller’s sea eagle),小絨鴨是“斯特拉的絨鴨” (Steller’s eider)……

除了這些現存於世的物種之外,還有一種已經永遠消失的冰海巨獸與這位“冠名人”有著更為緊密的羈絆——德國博物學家格奧爾格•斯特拉(Georg Steller)的一次探險之旅,讓“斯特拉的海牛”(Steller’s sea cow, Hydrodamalis gigas),也就是巨儒(rú)艮(gěn),首次為世界所知。但這也是它們短短三十年滅絕之路的第一步。

“美人魚”一直不停地在吃,直到人類把它吃掉

德國巴特溫茨海姆的紀念雕塑——斯特拉和他的“海牛”。圖片:Lisa-Maria Bornemann / Wikimedia Commons


白令之殤帶來的新發現

1738年,斯特拉從聖彼得堡出發,踏上了也許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旅程。彼時,由安娜女沙皇欽定、皇家海軍軍官維圖斯•白令率領的第二次堪察加探險隊,已經去往俄國遠東有五年之久。兩年後,斯特拉終於在遠東的鄂霍次克追上了大部隊,啟程探索堪察加半島並向東尋找美洲大陸。

1741年7月20日,白令船隊的聖彼得號停靠卡雅克島。十年的準備換來了斯特拉在阿拉斯加土地上十個小時的探索時間。他發現了暗冠藍鴉(也是“斯特拉的冠藍鴉”Steller’s jay,Cyanocitta stelleri),並認為這種小鳥和美國東部的冠藍鴉是近親,由此證明了船隊抵達的是美洲大陸。回程途中,船員們不相信斯特拉提供的蔬果能抗壞血病,包括白令船長在內,人們紛紛倒斃,缺少人手的聖彼得號最終失事撞毀

在日後以白令命名、離堪察加不到200英里的荒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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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的暗冠藍鴉。圖片:Dillon Hanson/USFWS / Wikimedia Commons

倖存者們在白令島上缺食少水,又常遭到北極狐的騷擾。為了捱過冬天,他們捕獵當地動物為食。而作為博物學家的斯特拉,則對這些“食物”進行了詳細的考察,日後寫成了著作《海洋獸類

》(De Bestiis Marinis)。書中主要介紹了四種哺乳類,海獺、北海狗、北海獅佔了一半篇幅,而另一半內容,則全是對巨儒艮的描述。這也是後人瞭解這種巨獸的最主要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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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令探險隊的船員所畫的地理圖,中間是白令島,動物形象則是巨儒艮和北海獅。圖片:Wikimedia Commons


與世無爭的胖子吃貨

“斯特拉的海牛”最顯著的特徵就是大。兩極附近的寒冷地區似乎總是盛產大隻的動物。體型大一圈,動物個體能保存的熱量會隨著體積迅速增長,而散熱效率隨著表面積的增長更緩,因此利於保暖

巨儒艮是海牛目有歷史記載的最大物種,成年個體體長八九米,重達十噸。論體型,三四米長、幾百公斤重的儒艮和海牛們與陸生的牛相當,巨儒艮的體型則跟小鬚鯨不相上下,完全當得上俗名中的“巨”字。在流傳至今的繪畫中,巨儒艮的尾巴都是分為兩葉,而不是海牛科的圓形槳狀尾,因此它的確是一種儒艮而非狹義的“海牛”。


日曆娘の小知識

儒艮和海牛都是海牛目的成員,分別屬於儒艮科和海牛科。最明顯的特徵就是,儒艮的尾巴分成兩葉,呈月牙形,而海牛的尾巴是圓形。雖然樣子像鯨和海豹,但海牛目跟這兩者關係都很遠,它們現存最近的親戚是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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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艮(左)和西印度海牛(右)的尾部對比。圖片:Wikimedia Commons

在斯特拉筆下,巨儒艮確實很像鬚鯨。它們有著厚實粗糙的皮膚,“比起動物的皮膚,更像是老橡樹的樹皮”,能夠保存熱量,也不容易被碎冰和礁石劃傷。表皮下面是8~10釐米厚的脂肪,如同鯨脂。巨儒艮的上唇長滿了又長又硬的白色剛毛,像鯨鬚一樣在咀嚼時避免食物漏到嘴外面;口中

沒有典型的牙齒,而是在上顎和下頜各有一塊白色骨板,用來磨碎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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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中期博物學家Johann Christian Daniel von Schreber繪製的巨儒艮“牙齒”。圖片:Wikipedia

生活在熱帶海域的海牛和儒艮是淺海海床上的割草機,潛水是它們的日常;但巨儒艮不太一樣——它們幾乎完全以漂浮在海面的大型藻類為食

,在水中會自然漂浮起來,無法潛入水下。巨儒艮是社會性的動物,喜歡拖家帶口在河口、沙灘的淺水中覓食,用兩隻短短的前肢交替“行走”。也許是因為海藻沒什麼營養的緣故,巨儒艮可能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吃上。斯特拉形容它們“把頭埋在水中一刻不停地進食,根本不在意周圍有沒有什麼危險,划船或者游泳的人都可以安全地在它們之中穿梭……”

他接著寫道,“人們可以隨意挑選想要獵殺哪一頭,甚至在捕獵過程中其它個體還在不停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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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8年繪製的巨儒艮家庭,作者未知。圖片:Wikipedia


皮裂肉斷中生死相依

斯特拉事無鉅細地記錄了巨儒艮的各種外形數據、解剖特徵和生活習性。而這些詳盡的觀察記錄所伴隨的,是船員們對巨儒艮的日常捕獵。斯特拉花了相當的篇幅介紹如何殺死一頭巨儒艮,以及其身體各部分可以怎樣加以利用,甚至是肉的烹飪方式和口感

根據他的描述,人們用粗大的鐵鉤鉤住一頭巨獸,用長矛戳刺,同時用三十個人的力量把它拖上岸,在巨儒艮斷氣之前就動手將其肢解;巨儒艮會劇烈擺動尾巴,用前肢抵住地面拒絕拖拽,大塊的皮膚撕裂脫落,鮮血噴湧。而周圍的其它巨儒艮則會試圖幫助同伴。斯特拉記錄道,他們曾殺死一頭雌性,之後連續兩天都看到了它的雄性伴侶守在屍體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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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nhard Stejneger繪製的,斯特拉等人測量巨儒艮體型的場景想象。圖片:Wikimedia Commons

在白令海漫長的冬季裡,探險船員們除了巨儒艮也捕獵海獺,並用海獺的毛皮賭博打發時光。開春以後,歷盡千辛萬苦的探險隊回到了大陸,發現手中細密保暖的海獺毛皮能在遠東市場上賣出紫貂皮草二十倍的價格,一時間成了“軟黃金”。中俄貴族們對海獺皮製品的追捧,拉開了北太平洋一百多年“海路皮草大貿易”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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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2年的阿留申群島舊照,和人差不多高的是海獺皮。圖片:NOAA's Historic Fisheries Collection / Wikimed

然而巨儒艮作為一個物種沒能延續這麼久。在白令探險隊開闢的航路上,皮貨商人和海豹獵人來來往往,常常繞道白令島地區捎上一頭巨儒艮,作為旅途中的食物儲備。另一方面,在阿留申群島全面鋪開的捕獵消滅了當地的海獺種群,很有可能導致了海獺的食物——海膽大量繁殖。氾濫的海膽在海床上大嚼海藻的根部,於是

巨儒艮的食物紛紛隨浪漂走,留下它們凍餓而死。1768年,斯特拉邂逅巨儒艮的二十七年之後,人們發現,海邊再也沒有這些巨獸的身影了。


悲劇可不可以止步

結束了坎坷的阿拉斯加之旅,斯特拉又花兩年時間考察了堪察加半島,還因為對當地人的同情被當局懷疑挑動反叛,奔波受審,最終於1746年末病逝於回聖彼得堡的旅途中。彌留之際,我猜他一定回憶過五年前白令島的冰海雪原,以及刺骨的海水中緩慢咀嚼海藻葉片的沉默巨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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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蘭自然歷史博物館收藏的巨儒艮骨架。圖片:Wikimedia Commons

得益於20世紀初開始的保護措施,一度瀕臨滅絕的海獺種群如今已經有所恢復;但巨儒艮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同樣令人抱憾的還有渡渡鳥、大海雀、旅鴿等等。我們也許無法以今人的價值觀,去譴責啟蒙時代那些以性命為代價,開疆擴土征服世界的人們,但永遠可以從現在開始自身的思考和行動,給身邊尚未逝去的生命一個機會:綠孔雀、小頭鼠海豚、中華穿山甲……很多物種的命懸一線,並不是因為我們人類必不可少的需求,而僅僅是由於粗獷的發展或是愚昧的傳統而已。

今天,人類的科技文化已遠超斯特拉的時代,我們也對野生生物的多樣性有了更多的認識和欣賞。那麼,三十年內滅絕一個物種的巨儒艮之殤,是不是可以不再重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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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令島上的“斯特拉拱門”。島上還有維圖斯·白令的墓。圖片:Чуян Галина Николаевна


本文是物種日曆第6年第101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曆作者@盧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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