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資歷,年紀輕輕的鐘會為何能擔任伐蜀大軍總帥?

三國時魏人鍾會到死時不滿四十歲,他生前卻擔任了十八萬伐蜀大軍的總帥。眾所周知,他在“淮南三叛”之壽春之戰時,替魏大將軍司馬昭出謀劃策,建功頗多,被人贊為“子房”(及漢初三傑之張良);隨後被司馬昭引為心腹,從此名聲大噪。

所以他能在曹魏帝國眾多宿將中脫穎而出,出任總帥,可見是司馬昭對他的絕對信任了。

但是大家也都知道,鍾會在滅蜀後,又選擇起兵反魏,結果事敗身死。筆者將對鍾會拜將前後故事覆盤,以鍾會的視角,看看他在拜將時所遇到的種種阻力和利益糾葛。

謀翦庸蜀

魏景元三年(262年)十月,姜維攻洮陽不利,於侯和為鄧艾所破,卻至沓中。這是段谷慘敗後又一次失利。顯然此次戰果未能幫助姜維挽回在政治上的名位,當敗報傳至成都,恐怕又會成為反對者的把柄吧。

論資歷,年紀輕輕的鐘會為何能擔任伐蜀大軍總帥?

姜維的遊戲形象

姜維風聞朝廷有召任益州刺史,代以右大將軍閻宇,奪其兵權的動議,便心懷恐懼不敢回成都,只能派人向朝廷求駐軍沓中種麥,以效“申生在外而安”。

《三國志·姜維傳》:維本羈旅託國,累年攻戰,功績不立,而宦官黃皓等弄權於內,右大將軍閻宇與皓協比,而皓陰欲廢維樹宇。維亦疑之。故自危懼,不復還成都。

姜維屢次伐魏,使魏隴西諸郡 “連年受敵”,人口亡叛屢見不鮮;誘動氐、羌,收其質任,取羌人之谷作邸閣,為魏邊境構成不穩定之因素,魏伐蜀詔有一句“勞動我氐、羌”,說的就是姜維多次北伐對隴西的騷擾情況。

狄道大敗,死者萬餘人,使得曹魏帝國不得連頒兩詔對諸郡進行安撫,隴上之不寧可見一斑。《晉樂》有《惟庸蜀》一篇,稱:“姜維屢寇邊,隴上為荒蕪”,雖有誇大之嫌,但戰爭對平民影響之大,自可不言而喻。

在《晉書·荀勖傳》中提到,約在此前後(262年),有一位魏國騎士向大將軍司馬昭建言,請求入蜀行刺,這或許是曹魏朝廷褒賞郭循之舉,使得某些投機者發現了福廕子孫的捷徑。

注:魏降人郭循刺殺蜀漢大將軍費禕,曹魏朝廷得知後,便給郭循子嗣封侯嘉獎。

在《荀勖傳》及臧榮緒《晉書》載此皆不言行刺對象,惟《通鑑》載此多“司馬昭患姜維數為寇”一語,暗示其刺殺對象為姜維。司馬氏對此舉似乎有所考慮,並徵詢屬吏之意見,從事中郎荀勖以為行刺非懷柔遠人之法,有損君主形象,司馬昭因此作罷。

《荀勖傳》:時官騎路遺求為刺客入蜀,勖言於帝曰:“明公以至公宰天下,宜杖正義以伐違貳。而名以刺客除賊,非所謂刑于四海,以德服遠也。”帝稱善。

既然對姜維謀刺不行,那便只有對蜀漢“加誅”了。

司馬昭謀蜀,鍾士季力挺

是年冬(262年),司馬昭便有意大舉伐蜀,但謀於群下得不到廣泛支持,“

眾人皆言不可”;尤其徵西將軍鄧艾屢次上書,以為蜀漢並無大的動盪,反對伐蜀;其餘諸官理由,大概與鄧艾相同。

唯有鍾會表示可取,二人遂“豫共籌度地形,訪問事勢”制定伐蜀方略,《裴秀傳》所言“文皇帝命有司,撰訪吳蜀地圖。”可能就是此時的準備工作之一。

論資歷,年紀輕輕的鐘會為何能擔任伐蜀大軍總帥?

電視劇《三國演義》中的鐘會形象

在這場政治目的高於軍事戰略的決議中,政治需要壓倒一切。

伐蜀的決議即使得不到普遍支持,也仍然要進行。鑑於鍾會是伐蜀決議的唯一支持者,司馬氏的謀主、親信,值得信賴,司馬昭遂專委伐蜀重任。

景元三年冬(262年),曹魏帝國徵徵西將軍、持節、都督雍涼二州軍事的司馬望還朝任衛將軍,以鍾會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關中諸軍事,接替司馬望坐鎮關中,籌備伐蜀事宜。此舉向所有人表示,舉兵伐蜀的任務交給了他,而鍾會自此由帷幄走向了前臺。

此項委任一出,結果立即引起時人爭議,多見於文獻:

  • 《三國志·鍾會傳》:或曰,(鍾)毓曾密啟司馬文王,言會挾術難保,不可專任……
  • 《三國志·鍾會傳》:初,文王欲遣會伐蜀,西曹屬邵悌求見曰:“今遣鍾會率十餘萬眾伐蜀,愚謂會單身無重任,不若使餘人行。”文王笑曰:“……”
  • 《晉書·文明王皇后傳》:時鐘會以才能見任,後每言於帝曰:“會見利忘義,好為事端,寵過必亂,不可大任。”會後果反。
  • 《晉書·劉寔傳》:鍾會、鄧艾之伐蜀也,有客問寔曰:“二將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還。”客問其故,笑而不答,竟如其言。
  • 《晉書·辛憲英傳》:其後鍾會為鎮西將軍,憲英謂耽從子祜曰:“鍾士季何故西出?”祜曰:“將為滅蜀也。”憲英曰:“會在事縱恣,非持久處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

讀史者往往會將這些史料與鍾會謀反聯繫起來,作為當時人士看穿鍾會反叛的預見。似無論司馬氏君臣似乎都預見到了鍾會反叛。

但細細審視,上述內容實多為鍾會跋扈放縱情狀的隱憂,並沒有實指其一定會反叛。待鍾會兵敗身死,記錄者將鍾會之死與先前似是而非的言論聯繫起來,以構成了對事件最終結果的預判,而在史家的重新敘述下就形成了我們所看到的“預言式言論”,也就是後人附會而言。

其中,鍾毓對鍾會不信任,更多的是出於家庭矛盾,對這位幼弟的不滿;

就“邵悌與司馬昭言”故事來看。《鍾會傳》中,邵悌稱“(鍾)會單身無重任”,胡三省注《通鑑》此稱:“魏制,凡遣將帥,皆留其家以為質任,會單身無子弟,故曰單身無任。”據《鄧艾傳》,鄧艾死後“餘子在洛陽者悉誅。”,其子即為質任。而鍾會時無子弟,朝廷缺少轄制他的方式,邵悌所慮正在此,故而建議“使餘人行”,而非能預見其會反叛。

論資歷,年紀輕輕的鐘會為何能擔任伐蜀大軍總帥?

電視劇《三國演義》司馬昭形象

而唐修《晉書·文帝紀》將此語徑改作“ 鍾會難信,不可令行。”詞句一變,直接指明鍾會暗含反心,其敘述之差異直接影響文本的內涵。

劉寔王元姬和辛憲英對鍾會的預言更像是附會,但還是能夠尋到蛛絲馬跡的,因為時人對鍾會跋扈專橫、見利忘義的評語並非空穴來風。

鍾會驕狂放縱,為士人所不容

鍾會早年尋機結交夏侯玄被拒,甚至夏侯玄在監獄裡也不肯向鍾會示好,這裡顯然是有鄙夷鍾會人品的因素:

《世說新語》:夏侯玄既被桎梏,時鍾毓為廷尉,鍾會先不與玄相知,因便狎之。玄曰:“雖復刑餘之人,未敢聞命。”

《孫盛雜語》:玄在囹圄,會因欲狎而友玄,玄正色曰:“鍾君何相逼如此也!”

鍾會為司馬氏之心腹謀主,在司馬昭平穩接權、平定諸葛誕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司馬昭對其聽之任之,“寵過”即是司馬氏對鍾會的態度。此種寵信,也自然會促進個人跋扈。

景元元年(260年),鍾會升司隸校尉,“雖在外司,時政損益,當世與奪,無不綜典。”雖有參與司馬氏籌劃的因素,恐怕亦不乏其放縱的成分。即便司馬氏集團內部,他與其他親信也有著矛盾,《晉書·山濤傳》記載他與同為心腹的裴秀“居勢爭權”。是以他與司馬氏關係雖密,但人際關係卻不是很如意,與其構惡嫌隙者不在少數。

而伐蜀前不久的嵇康案,恐使鍾會之為人更為時人所惡。嵇康因捲入呂安“不孝”一案,因鍾會譖之,導致嵇康、呂安一同被害。呂安系鎮北將軍呂昭子,嵇康則為當世名士。因一句譖言而構害兩位名士,本來行事驕縱的鐘會將受士人之非議,更是無足論了。

論資歷,年紀輕輕的鐘會為何能擔任伐蜀大軍總帥?

嵇康畫像

關於嵇康案及其卒年曆來爭議不斷,先賢多有論及,《通鑑》以為三年、陸侃如、戴明揚二先生以為在四年、李劍國先生、魏鴻雁以為在五年,說各詳彼。儘管時間存在爭議,但鍾會推波助瀾的作用,是無需置疑的。

《晉書·嵇康傳》:潁川鍾會,貴公子也,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康不為之禮,而鍛不輟。……及是,言於文帝曰:“嵇康,臥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顧以康為慮耳。”因譖“康欲助毌丘儉,賴山濤不聽。昔齊戮華士,魯誅少正卯,誠以害時亂教,故聖賢去之。康、安等言論放蕩,非毀典謨,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釁除之,以淳風俗”。帝既暱聽信會,遂並害之。

——《魏氏春秋》中也如是說。

據說鍾會臨行前,曾向王戎作別,以詢問伐蜀之計,王戎回答:“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其中“為而不恃”引自《老子》書中語,語凡四見,從戎語來看,最為符合其意者,當此二句:

萬物作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成功不居。”(第二章)

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不處,斯不見賢。”(第七十七章)

與王、鍾同時的王弼對此曾作註解,“智慧自備,為而偽也,因物而用,功自彼成,故不居也。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使功在己,則功不可久也。(第二章)”、“是以聖人不欲示其賢以均天下。(第七十七章)”王戎有此一語,意在示意鍾會伐蜀當依勢自成,其要在於功成弗居,在伐蜀功成後毋居功自傲。其‘為而不恃’一語,實是暗示讓他有所收斂。

論資歷,年紀輕輕的鐘會為何能擔任伐蜀大軍總帥?

鍾會遊戲形象

綜上,鍾會作為司馬氏心腹,由於性格、權位、寵信之故,行事放縱而不知斂,故引起諸人不滿。且僅有鍾會站在眾議之對立面,力贊伐蜀,又成為了不被諸人看好的伐蜀行動的最高統帥,因而不難理解為何這麼多人對其伐蜀持懷疑態度,不過是他們對鍾會,以及其支持、領導的行動帶有強烈的偏見。

眾口鑠金,司馬昭不得不防

即便鍾會不被眾人看好,司馬昭仍然對其委以重任。

大家都聽過“三人市虎”的故事:在第一次有人說市場上出現老虎時,魏王是絕對不信的。

——司馬昭也是如此。

仇鹿鳴先生在其書《魏晉之際的政治權力與家族網絡》中亦稱:“可知在伐蜀之役前,鍾會確實已有居功自傲、驕橫跋扈的跡象,但若言當時已有人預見鍾會之反,恐非事實。

就其時而言,鍾會與司馬氏既有通家之好,與其及其親信過從甚密,又為其謀主多年,司馬昭確實沒有懷疑他的必要。仇鹿鳴先生就曾舉《荀勖傳》中語以作反例。

《晉書·荀勖傳》:及鍾會謀反,審問未至,而外人先告之。帝待會素厚,未之信也。

到了鄧艾和鍾會內訌之時,文書不斷送到長安,邵悌再對司馬昭提出提防鍾會,司馬昭已經嘴巴上說不懷疑,但是他心裡已經起了疑心。

《鍾會傳》:及會白鄧艾不軌,文王將西,悌復曰:“鍾會所統,五六倍於鄧艾,但可敕會取艾,不足自行。”文王曰:“卿忘前時所言邪,而更雲可不須行乎?雖爾,此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以信義待人,但人不當負我,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軍問我,言:‘頗疑鍾會不?’我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復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則自了矣。”軍至長安,會果已死,鹹如所策。

此事系司馬昭將行長安而未行之時,又云“但可敕會取艾”,則此事在景元四年十二月底,鹹熙元年正月初一下詔徵鄧艾之前,此時鐘會尚未到成都,更無反狀情事。


論資歷,年紀輕輕的鐘會為何能擔任伐蜀大軍總帥?

電視劇《三國演義》鍾會構陷鄧艾謀反

按司馬氏此言,雖然聞鄧艾不軌,便立刻有了疑慮鍾會之心,但他仍自言道“雖爾,此言不可宣也。自當以信義待人,但人不當負我,我豈可先人生心哉!” 表示他現在還不願將這一絲的疑慮公之於眾,表達自己疑慮鍾會的態度,以免鍾會無辜受疑,傷鍾會之心。

其死黨賈充再次試探其意,司馬仍然反唇相駁。可見對於鍾會,他仍然對外間傳言情事持保留態度,未肯輕信,在前往長安的前幾天,與賈充的對話間仍存有對鍾會情事的不相信,還寄希望於“我到長安,則自了矣。”

此例試可作為《荀勖傳》“帝待會素厚,未之信也。”的註腳。

司馬昭希望自己到了長安,所有疑慮、問題便可一一解決;可惜鍾會並未細細體察到這一點,在疑懼中決定一條道走到黑了。

最終,司馬昭並未等到“三人市虎”之時,鍾會在成都已經被亂軍所滅。鍾會原本是司馬昭身邊心腹紅人,建立功勳之後卻自尋滅亡,想必司馬昭心裡也是唏噓感慨,不便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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