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儿子讲，这辈子你都别开大车了！太辛苦！”
55岁的安洪良说这话的时候，语速放得很慢。低沉的烟台腔中藏着许多卡车司机难以言表的辛酸与泪水。但这种辛苦与无奈，或许只有整个物流产业最底层的货运司机才能感同身受。
他做这一行，已经有20多个年头了。作为家里的老大，从14岁起，他就开始在当年的“大集体”开拖拉机拉货挣钱补贴家用。他20多岁拿到驾照，但真正进入物流圈，已经年过30了。
“以前我也养过一台车，自己雇一个人，拉着山东的苹果运输到浙江、福建等地的批发市场。”他回忆道。
随着中国物流基础网络的完善和“四通一达”物流公司的迅猛发展，单个的货车专线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毫无竞争优势，不得已他后来转做顺丰外包的货车司机。他现在所在的物流站点主要跑两条线：一条是青岛到成都的冷链线，另一条是烟台到重庆，再到成都的快递线。
作为一名货车司机，在具体跑哪条线上，安洪良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权。更多是哪里有钱挣就往哪里跑，用他的话来说，顺丰大多都是单边运输，还需要看装货点在哪，兜兜转转基本都是全国跑。
这一路的辛酸与无奈，每一个物流人都应该感触很深。
87分钟，15次“没办法”
“你这电话打得刚刚好，我刚到成都，把货车停好让他们卸货。”
笔者给安洪良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3月26号早上10点多了。他在3月24号凌晨1点发的车，本来从烟台直达成都的里程在2100多公里，但是途中转停重庆，多跑了300多公里。
安师傅在驾驶座休憩
同他一起的卡车司机比他小两岁，两人轮着班赶这趟货。虽然路上有个伴，但是上车之后两人的交谈几乎没有。“快递货运是有时间限制的，我们得赶紧把东西送到目的地，所以经常是一个人开车，另一个人休息。”
对于他来说，拉了这么多年的货，跑了全国各个地方，最开心看到的风景还是目的地的路标。每到一个地方，他有时还会拍个小视频，定位在朋友圈打个卡。像他这样的卡车司机，路途有太多的美景，基本没时间好好欣赏。
“一堵车我就上火！”
疫情期间高速免费，但带来的是服务区车辆排队如长龙。一来快递运输时间不能等，二来自己也容易上火。所以，基本上都是在车里休息和吃饭。
车内静悄悄的，放音乐容易吵着另一个人休息。加上现在又是春季，长途司机开着开着很容易犯困。这时，他要么换班让另一个人来开，要么吃从家里带来的苹果提提注意力。
货车的高危险性，让他们不得不提高注意力。“我们是私人老板承包的，没有什么保险不保险的，要是在顺丰公司旗下的物流站，就会上保险。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多注意点，这没办法！”
常年开车，安洪良也落下了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等问题。但这些职业病是卡车司机的常态，另一方面，在饮食上也是将就着吃着家里带在车上的面包等干货。尽管每个货运车都可能是个迷你版的厨房，油盐齐备，但也只是到达目的地后时间充裕才能做一下。
“前几天买的车载电饭煲不好用，给退回去了，过几天才会到新的。现在就将就着吃点家里带的油条和面条。”他说道。
到卸货点后，安洪良在车上煮面条
对于卡车司机来说，吃不好、睡不好已经习惯了。在跟他聊天的87分钟时间里，笔者能感受到他为了生活有着很多的无奈，期间他口中的“没办法”说了不下15次。
对吃住无奈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放心不下他儿子。
趁现在还能干得动，先干着吧！
“没办法，他现在工作又不好，又有个孩子，我能帮点就帮点！”
天下父母一个样，为了儿女操碎了一辈子的心。他儿子很早就没了读书的念头，就想急着去上班挣钱。安洪良深知现在没有文凭在社会底层谋生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并没同意。
在高中阶段，他儿子实在读不下去了。最后去了一家汽车厂当流水工，一个月2500块的工资根本养活不了老婆和4岁大的儿子。去年儿媳妇才刚刚上的班，俩口子加起来5000块不到，也只够一家的日常开支。
最近汽车厂商的效益也不好，儿子跟他提辞职的想法，他说，如果现在辞职了，你现在连孩子和老婆都养活不了。他儿子想了想，也是，确实养活不了。“如果你想做买卖，我可以给你投资，但是你现在还没做买卖的经验。”
“还是让他在厂子里再上几年班吧，反正现在还干得动。”
不过，意识到读书重要的儿子，最近也在读技校。当笔者问道，有没有考虑过让儿子也来开货运车，至少一个月7000左右的工资能让家里条件稍微好点时。他回答的很干脆，“没有，我跟他说，这辈子你都别开大车。因为太辛苦了！”
他告诉笔者，“做我们这一行的，吃不好，睡不好，主要是太危险了，挣得还不多，收入和福利待遇相对再好一点，心里还能平衡点。但是现在实在是没办法。”
然而，在他儿子考驾照时，对儿子未来的考虑并非如此。“当时报驾校的时候，考B驾照的钱和C照的钱差不多，所以就让他考了个B照。”
我们都知道，B照是能够开前四后八的大货车的。当笔者继续追问的时候，他再次吐露了对他这行的无奈之选。“万一没有好的工作，实在没办法，那他就只能开车了。”
到卸货点的安洪良和他的卡车
“现在路上车太多了，交通事故也太多了，路不好跑，不是迫于无奈，都不想跑车了。”
安洪良经历过“大锅饭时代”，在他年轻的时候，开车原本是件让所有人都羡慕的事。据他回忆，以前会开车的人到哪里别人都羡慕，对你都是客客气气的。现在开车的，一个装车工都能管到你。
失去了职业荣誉感的卡车司机，虽然已经习惯了时代的改变。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走上自己的老路。
一般的服务区，我们不敢进！
装货，开车，卸货，再装货。一年365天，基本都是如此循环着。
有时候出来就想回家，但回家了又要装货，想了想，还不如在外面。“因为家里的货源比较多，在外面的话，货源稍微少一点，还能有个比较长的休息期，可以好好住一晚上。不然都是一直在车上休息，太辛苦了。”
尽管从烟台到成都，安洪良对路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是依然要提高警惕。
他说道，路上安全最重要，现在路上车子相比以前越来越多了，一方面要注意安全；另一方面，进服务区也需要特别警惕。在本地的服务区还好，跨省之后进入外地服务区就要注意很多，都不敢两个人同时休息，会碰到偷油的情况。
“尤其是天不亮的时候，你去上一趟卫生间的时间，油箱里几千块钱的油就没了。他给你拿电钻在油箱底部打一个洞，用管子连接着，油箱里六七百升油，两分钟时间就没了。”
尽管车内带的800多升备用油，偷油贼不好下手，但油箱里油让他们必须多加留意。
几乎大部分的卡车司机都经历过油被偷。换做前几十年，运输货到偏远地区，甚至还可能碰上“土匪”打劫。不仅油和货全没了，危险的时候，性命都堪忧。现在环境好了，像这样的打劫事件已经没有了。
但是，高速的服务区，依然是卡车司机们保持警醒的地方。
“有的服务区，保安和偷油贼是一伙的！但大多数还好，你只要给他们20块钱的看车费，他们就会在货车尾立一个路障，表示这车有人看着。不过，即使他们看着，油如果被偷了，也没人能负责。只能自认倒霉，所以这事得看良心。”安洪良告诉笔者。
可以看出，油耗成本是物流车队的大问题。纵然货车司机有着公司发的加油卡，如果在本地加油站加油还好。但是一到外地，人生地不熟，找便宜的加油站就很难。
团油APP 显示的成都卸货点附近的加油站点
在找加油站方面，安洪良有着自己的神器—团油，这是他在刷抖音时看到的。他告诉笔者，通过这个软件，他即使在陌生的城市也能迅速找到更近更便宜的加油站，这为他减少不少的寻找时间和加油的钱。
他所在的物流站点，公司还有20多辆像他这样的卡车。通过团油，一来二去这也为公司省下了不少燃油成本。
在油耗方面，以往基本都是靠卡车“老司机”的开车经验节省燃油成本。所以，在司机给站点创造效益的同时，也希望物流平台多多考虑司机的增收、职业福利保障、个人健康、驾驶辅助，以及精神抚慰等因素。
常年在外跑货运的安洪良，一个月回家可能只住一两个晚上。这并非个例，这是几乎所有大货车司机常存的现状。要知道，随着电商的全面普及，我们能隔天就收到下单的包裹，背后是离不开这群日夜轮班兼程的货运司机的。
当问及什么时候不做这一行的时候，安洪良憨笑着说道，等60岁之后吧，反正到时驾驶证也该降级了。
他20来岁拿到驾照后有个梦想，希望有台自己的私家车。如今梦想是实现了，可这车也一开就是大半辈子。
这大半辈子的他经历过作为一名司机的职业荣誉感丢失，穿梭于货车高危险性之中，与偷油贼斗智斗勇，习惯了风餐露宿……希望与无奈，辛酸和泪水交织，这或许是中国大多数卡车司机的真实写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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