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第一次見到師父,是在五年前。
那時候,正道領袖浩氣盟與魔道霸主惡人谷摩擦不斷,雙方雖未開戰,但小衝突一直不斷。
阿九的父母就是被這樣的小衝突波及,雙雙殞命。
那時候,他才六歲。
五年來,師父一直開導他,讓他放下仇恨。
阿九嘴上答應著,心裡卻暗自合計,此仇不報非君子。
師父喜歡喝酒,醉酒後總愛嘮叨他年輕時闖蕩江湖的故事。
開始的時候,阿九信以為真,以為師父是那了不得的風流劍仙。直到有一天,他親眼看到師父被鎮子上的潑皮胡三一路攆到孤山上的桃林裡痛揍,這才知道師父是在吹牛。
那天,師父回到道觀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師父問阿九,為什麼不點燈。
阿九不想師父尷尬,只得謊稱燈油沒了。
師父的身手雖不怎麼樣,可到底是見過世面的,這套無名劍法就是師父傳給他的。
只是阿九的資質太差,練了五年卻一直不得要領。雖然以他現在的身手足以打敗像胡三這樣的潑皮無賴,可跟師父故事裡那些風流劍仙相比,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阿九與胡三第一次交手,是在兩年前,那時候阿九正好九歲。
九歲的阿九跟著師父去鎮子上賣柴火,恰好碰到胡三欺辱一對母女。阿九想都沒想,抄起砍柴刀就衝了出去。
平時習慣了欺凌弱小的胡三,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栽在一個半大孩子的手裡。
雖然那小王八蛋也受傷不輕,可他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與一個未滿十歲孩子鬥了個旗鼓相當,他這張老臉算是被徹底塞進了褲襠裡。
從那之後,胡三就離開了小鎮,自此不知去向。
三天前,師父突然告訴阿九,他們要離開這裡。
仗劍天涯,快意恩仇,一直是阿九夢寐以求的生活。可當他真正要離開時,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從師父的描述來看,他們這次離開,便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就意味著,他這輩子都無法與九妹再相見了。
兩年前阿九救了九妹與她的孃親,從那之後,每次去鎮上賣柴火,他都會與九妹見一面,相互聊聊最近發生的趣事。
一想到接下來的人生裡再無九妹的身影,阿九的心裡就充滿了失落與惆悵。
師父到底是過來人,一眼就看出了徒弟的心思,笑著打趣道:“怎麼,捨不得那個小丫頭?”
阿九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待反應過來後,又連忙搖頭,小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師父笑著說道:“等你以後在江湖上闖出名頭,穿上白衣懸寶劍,騎著大馬去提親,嘖嘖嘖……那場面,想想就氣派。”
聽了師父的話,阿九也忍不住嚮往起來,心裡的失落頓時去了大半,臉上也終於綻開了笑容。
走下孤山,穿過桃林,去小鎮將跟了自己五年的木劍贈與九妹,算是臨別禮物了。
九妹知道這柄木劍對阿九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擔心這禮物有些重了,便猶豫著要不要接受。
只是不等她拒絕,阿九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九妹站在自家門前,看著蹦跳遠去的身影,心裡忽然空落落的,不由地酸了鼻子。
“娘,阿九哥哥說他要去闖蕩江湖了,江湖就那麼好嗎?”九妹問孃親。
“江湖沒什麼好的,也就酒還行。”這話當然不是她孃親所說,而是阿九的師父說的。
“哼,要不是你天天吹牛,阿九哥哥怎麼會離開這裡?”小丫頭噘著嘴,埋怨道。
“吹牛?我這輩子就不知道什麼叫吹牛!”老頭說罷,朝小丫頭招了招手,繼續說道:“木劍借我一用。”
“別弄壞了啊。”小丫想了想,將木劍遞給老頭。
老頭接過木劍,仰頭朝天上吼道:“有老子在,你們休想收割這天地的一草一木!”
老頭話音未落,天上忽然響起了雷聲。
剎那間,烏雲翻滾,金色的閃電如巨龍一般在雲層裡遊曳咆哮,宛若千軍萬馬在雲層裡廝殺、怒吼。
“堂堂惡人谷的谷主,居然藏在這偏僻陋巷,真是少見!”忽然,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只見一個身著白衣,腰懸寶劍的中年男子飄然而至。
老頭子依舊望著天幕,好似全然沒有察覺到此人的到來。
“惡人谷都解散了,你還想要什麼?”老頭沒說話,倒是九妹的孃親開了口。
“心法。”中年男子回道。
“你休想!”婦人決然道。
“呵呵,以你如今的實力,如何護得住你的寶貝女兒?”中年男人笑著問。
婦人咬著嘴唇,眼圈忽然一紅,低頭看了看滿臉好奇的女兒,眼神裡閃過一抹絕望。
見婦人不搭話,中年男人又道:“別想著自裁了事,你要敢將心法帶進棺材,我就讓整座小鎮的人給你陪葬!”
婦人身形一震,嘴唇微微顫抖起來。
九妹一會兒看看孃親,一會兒看看那個叔叔,滿眼的好奇。孃親他們明明在張嘴說話,可自己就是聽不到一個字。
若不是她能聽見天上的雷聲陣陣,恐怕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聾了。
“哦?你說要誰陪葬?”一直仰頭望著天幕的老頭子忽然偏過頭看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冷笑一聲,怒喝道:“老東西,不想死就滾遠一點。”
老頭子輕笑一聲,而後屈指一彈,中年男子的身形便如柳葉一般飄起,撞向身後的牆壁。
牆壁轟然倒塌,灰塵大作。
尚未跑遠的阿九察覺到這邊的動靜,連忙跑了回來。結果就看到轟然倒塌的牆壁下方坐著一個人,明顯已經沒了生機。
“嘖嘖嘖……傻徒弟你可沒眼福啊,就在剛才,這惡賊準備行兇殺人,不料那風流倜儻的劍仙從天而降,屈指一彈而已,惡賊便已授首。”老頭子提著木劍,一臉的惋惜之色。
“劍仙呢?”阿九問。
“飛走了啊。”老頭子嘆息道。
阿九嘆了口氣,倒也沒有太過失落,畢竟大劍仙平時都很忙的,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看到徒弟的反應,老頭子忽然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沉吟片刻後說道:“傻徒弟,為師還有一招壓箱底的劍法,想不想學?”
阿九沒什麼興趣,便岔開話題問道:“快要下雨了,要不咱明天再走?”
“要是明天還下雨呢?”老頭子反問。
“那就後天再走。”阿九說完,頓了頓,又說道:“等雨停了再走。”
“好,那就等雨停了再走!”老頭子點了點頭,手中的木劍猛地一揮。
剎那間,劍氣如風暴一般散開,卻是巧妙的繞開了阿九幾人。然後,阿九就看見一道通天劍氣拔地而起,直衝雲霄。
厚重的烏雲,被那道劍氣破開,陽光從雲層縫隙裡透出。
雷聲漸隱,烏雲朝兩邊散去,不多時天空便一片清明。
阿九嚥了口唾沫,只覺得喉嚨乾澀難耐。
小丫頭瞪大眼睛,看著這個老頭子,震驚得無以復加。
婦人臉色微白,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老頭看出了婦人的恐懼,笑著說道:“莫要害怕,老頭子我雖然上了年紀,可還看得清黑白,分得清善惡。”
直到這一刻,阿九才知道,原來師父並沒有吹牛。
“走啦走啦。”老頭子將木劍扔給小丫頭,轉身離去。
阿九連忙跟上,一邊走一邊問:“師父,你把絕招傳給我唄。”
“哪有什麼絕招,師父隨口編得瞎話你也信。”老頭子說道。
“啊?”阿九失落不已,只覺得是自己剛才怠慢了師父,看來想要學到師父的絕招,是不太可能了。
“罷了罷了,既然你想學,那就傳你吧。”老頭子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阿九的肩膀。
阿九高興壞了,正想蹦跳歡呼,突然卻如遭雷擊,愣在原地。
因為他看到師父的身形拔地而起,向頭頂那片蔚藍衝去。
他看到,師父以身為劍,將天破開了一道口子。
他看到,師父鑽進天幕破口,與裡面的金甲神人鬥在一處。
距離那麼遠,可師父的一招一式,他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傻徒弟,咱這方天地的生靈,在天上的神仙看來,不過尚未成熟的藥材罷了,可為師立身天地,豈能遂了他們的意。”耳畔響起師父的聲音,阿九這才知道,原來天外有天,並非世間俗語,而是真有這麼回事。
“傻徒弟,好好練劍,為師等你十年。”
最終,天幕閉合,師父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這片天地,終究是沒了師父的身影。
阿九望著碧藍如洗的天幕,眼睛裡浸滿了淚水。
“我雖然天資不行,可十年時間,足夠了!”阿九呢喃一聲,回身望了望小鎮,又看了看孤山上那片桃林,最後悄然離開,去了他心中的那座江湖。
……
……
十年後,惡人谷谷主因練功走火入魔,徹底離開了江湖。
與此同時,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輕人從邊荒小鎮走出,先後挑戰各大門派的掌門,至今無一敗績。
一時間,年輕人的名號響徹整個江湖,一位新霸主,就此崛起。
同時大家都無比好奇,這位新崛起的年輕霸主,與早在五年前就穩居天下第一的無名劍客相比,究竟誰更厲害些?
江湖上傳聞四起,有些人覺得無名劍客厲害,有些人卻認為新霸主更勝一籌。
就在大家都猜測這二人誰更厲害時,江湖上又有傳言稱,兩人已約好了決鬥時間。
就在今年中秋月圓夜,只是決鬥地點在哪兒,誰也不知。
中秋前夕,一座不起眼的邊荒小鎮上,來了位騎著大馬的白衣公子,那公子腰懸寶劍,可謂風流倜儻,看得小鎮上未出嫁的姑娘們,眼熱無比。
年輕公子騎著馬來到一處庭院,卻發現庭院早已敗落,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住過人了。
與此同時,小鎮不遠處的孤山上,一座廢棄道觀裡,一位英氣十足的年輕女子,提著一柄木劍,來回踱步。
四處轉了轉,姑娘沒什麼發現,有些失落的下了山,路過那片桃林時,年輕停下腳步,靠著桃樹坐了下來。
或許是趕路趕得累了,年輕女子不僅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她找到她的阿九哥哥。
另一邊,小鎮某處破敗庭院裡,年輕公子靠在牆角,也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與九妹成了夫妻。
只是,這不過都只是夢罷了。
兩人同時夢醒,同時離開,同時趕往決戰之地。
只是在決戰開始前,他們誰也沒遇到誰。
……
中秋夜,江湖上最強的兩個人終於相見。
他說:“我的劍還差最後一招,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個人。”
她問:“誰?”
他說:“打完再說。”
她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後說道:“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也能幫我找個人。”
他問:“誰?”
她笑了笑,說道:“打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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