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生產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相敵對,如何理解?

“資本主義生產就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如藝術和詩歌相敵對”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四卷即《剩餘價值論》中提出的,原話是舉例說明施托爾希對精神生產物質生產關係的理解過於簡單化。馬克思的這一命題是為批判施托爾希的“文明論”提出來的,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只是馬克思為論證而舉出的一個例子,是否完全正確還有思考的餘地。原話是:

而且,這種生產關係本身也完全不象他原先設想的那樣簡單。例如資本主義生產就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如藝術和詩歌相敵對。不考慮這些,就會墜入萊辛巧妙地嘲笑過的十八世紀法國人的幻想。

既然我們在力學等方面已經遠遠超過了古代人,為什麼我們不能也創作出自己的史詩來呢?於是出現了《亨利亞特》來代替《伊利亞特》。

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生產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相敵對,如何理解?

當然,首先必須承認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生產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相敵對”是有其歷史依據的正確推論的。

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生產勞動是一種異化勞動,這這種異化條件下勞動者與他所生產出來的產品相異化。在馬克思看來勞動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是對人的肯定,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創造美,並感到幸福快樂。

但在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勞動的本質發生異化:工人的勞動不再是滿足勞動需要,而是一種外在的強制力量;工人在勞動過程中不是感到幸福而是不幸;工人在勞動中消耗的體力、智力成了對他自己的肉體的、精神的折磨。勞動僅成為一種維持生存的手段,人失掉了使之為人的人的機能,只保持著一種動物式的生存方式。

勞動創造了美,但是使工人變成畸形。勞動用機器代替了手工勞動,但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蠻的勞動,並使另一部分工人變成機器。勞動產生了智慧,但是給工人產生了愚鈍和痴呆。

表面上看是勞動者與勞動產品、勞動行為相敵對,但實質上是資本主義生產與勞動相敵對。物質生產是如此精神生產也不例外:

宗教、家庭、國家、法、道德、科學、藝術等等,都不過是生產的一些特殊的方式,並且受生產的普遍規律的支配。

精神生產的一般規律是與經濟基礎相一致的(當然馬克思也提到存在不平衡現象),“與資本主義相適應的精神生產,就和與中世紀生產方式相適應的精神生產不同。如果物質生產本身不從它的特殊歷史形式來看,那就不可能理解與它相適應的精神生產的特徵以及兩種生產的相互作用。”

馬克思從社會經濟的角度分析了精神生產與物質生產的關係。藝術生產的一般規律是藝術的發展要受到同時期經濟基礎的決定。而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的經濟基礎,必然是與資本主義生產

方式相適應的資本主義經濟,因而與之相適應的是同樣的追逐金錢利益的藝術生產:

資產階級抹去了一切向來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職業的神聖光環。它把醫生、律師、教士、詩人和學者變成了它出錢招僱的僱傭勞動者。

馬克思指出,在資本主義建立起的嚴格的利益鏈條之中,“一切職能都是為資本家服務的,為資本家謀“福利”,連最高的精神生產,也只是由於被描繪為、被錯誤的解釋為物質財富的直接生產者,才得到承認,在資產者眼中才成為可以原諒的。”

為了在資本利益的鏈條中謀得生存,勞動異化,人被異化,藝術也就不可避免的被異化。

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來看,勞動創造了美,作為美的代表的藝術是以審美對象而存在的。但在資本主義的生產條件下,一切事物的衡量標準是它是否能夠帶來價值、利益或者說資本的增加,如果不能它將不被資本主義社會所認可。

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生產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相敵對,如何理解?

馬克思指出以利益為目的的藝術是不能夠稱之為藝術的,關於這點馬克思給了這樣的一個例子:

彌爾頓創作《失樂園》得到5鎊,他是非生產勞動者。相反,為書商提供工廠式勞動的作家,則是生產勞動者。彌爾頓出於春蠶吐絲一樣的必要而創作《失樂園》,那是他的天性的能動表現。後來他把作品賣了5鎊。

但是,在書商指示下編寫的書籍(例如政治經濟學大綱)的萊比錫的一位無產者作家卻是生產勞動者,因為他的產品從一開始就從屬於資本,只是為了增加資本的價值才完成的。一個自行賣唱的歌女是非生產勞動者。但是,同一個歌女,被劇院老闆僱傭,老闆為了賺錢而讓他去唱歌,她就是生產勞動者,因為她生產資本”。

馬克思的這段論述是從創作的目的來說的,在他看來藝術或者說詩歌的創造應該是出於天性使然,在天性的指導下本能需要的創造才能是非生產的精神上的創作。而以追求利益為最終目的,以市場需求、銷售為導向的創造,在馬克思看來是不能稱之為藝術創作的。

我們可以看出,資本主義異化的勞動關係、以資本的增值為目的的生產方式,是同藝術創作要求的審美性,出自作家天性的完全背離的,也可以說是相敵對的。

藝術,特別是詩歌,強調的是一種精神審美感受,是非功利性的。黑格爾提出“藝術的形式就是訴諸感官的形象” ,康德也認為“美是無目的的合目的性”超功利性是藝術的公認特性。但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功利性才是資本家追逐的目標,也正是如此非功利的藝術很難生存。

巴爾扎克在《幻滅》揭示了純粹的詩人在資本主義生產環境的無法生存。《幻滅》的主人公呂西安從鄉村來到巴黎,本來想憑藉自己的才華在巴黎出人頭地,但現實是他帶著自己的詩集跑了幾家出版社都沒有人願意幫他出版,夢想被現實擊得粉碎,到後來靠著幫人寫一些宴會的玩樂詩給情人辦葬禮。

一個自視才華橫溢的詩人就墮落為被僱的寫手。當然這與他自身的意志不堅定,受不住環境的誘惑有關,但也足夠說明單純的藝術無法在資本主義環境下生存。藝術的純淨被金錢利益腐蝕,因此才有了後來“為藝術而藝術”的唯美主義的出現。

資本生產與藝術的敵對不僅是在創造目的上,同時在個人潛在藝術才能的發展上:

由於分工, 藝術天才完全集中在個別人身上, 因而廣大群眾的藝術天才受到壓抑。

資本主義的這種異化生產方式,使得勞動者侷限於某一特定領域,甚至在大機器生產條件下勞動者只是機械的重複簡單的動作。思想與行動便漸漸模式化、機械化了。

比較形象的例子是美國藝術家查理•卓別林的《摩登時代》:電影主角查理是一個普通的工廠工人,在節奏異常緊張的流水線上瘋狂工作。毫無間歇的勞作終於讓他發了瘋,一見到圓形的東西,就忍不住要用扳子上緊。電影的表現可能稍微有些誇張,但裡面所反映的事實正是如此。分工越細導致技術知識的專門化,這種專門化機械化到一定程度就導致人們思想的僵化,創造力、想象力的喪失。

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生產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相敵對,如何理解?

馬克思所說的資本主義生產與某些精神生產部門相敵對,大致就是從資本主義利益至上價值觀導致的精神生產的動機的不純潔,社會分工帶來的藝術才能在社會範圍內的消退。

馬克思所說的“資本主義生產與某些精神生產部門相敵對”,這一命題本身是沒有問題的,但值得注意的是“資本主義生產”與“某些精神生產部門”它們之間的關係不總是敵對的,也就是說這二者之間的關係是辨證的,敵對同時也還有促進文藝發展的一面。

資產階級在它已經取得了統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園詩般的關係都破壞了。它無情地斬斷了把人們束縛於天然首長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羈絆,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係,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繫了。

它把宗教的虔誠、騎士的熱忱、小市民的傷感這些情感的神聖激發,淹沒在利己主義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嚴變成了交換價值,用一種沒有良心的貿易自由代替了無數特許的和自力掙得的自由。總而言之,它用公開的、無恥的、直接的、露骨的剝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蓋著的剝削。

“一句話,它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

資產階級按照自由競爭的原則建立起他自己的市場經濟,同時也建立起金錢本位的價值體系,一切的美好的情感被金錢的洪水淹沒,親情、友情、愛情都建立的金錢關係之上,人與人之間只剩下赤裸裸的金錢關係,在利益至上的環境下游滋生出種種罪惡。

即:藝術雖然是審美的,但社會上的惡有時也能成為藝術發展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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