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海妍坐在臺上，不說一句話，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掠過。
今年9月舉辦的支付寶8分鐘小程序挑戰賽現場，11歲的萬海妍迅速成為關注的焦點。在媒體報道里，她是一個獲得螞蟻金服董事長兼CEO井賢棟欣賞的天才編程少女。
“別人家的孩子”出現在一個全新領域——少兒編程。
多數家長們對編程並不瞭解，但他們卻不願意孩子落於人後。
“少兒編程在國內的發展很快，中國家長的焦慮感是全世界罕見的。他們焦慮孩子未來跟不上時代。”編程貓創始人李天馳告訴鋅財經。
在各個家長的聚會中，開始流行起了一句新的問候語——“現在3歲的孩子都在學編程，你家孩子學了嗎？”
不能再等
萬海妍是編程貓的學生，她學習編程一年多，製作超過18個遊戲，參加過多個編程比賽。
她是天才嗎？還是李天馳有何秘訣？
李天馳告訴鋅財經，在外界眼裡，編程很複雜，但其實每個孩子都能學。
讓孩子迅速學習編程的工具，是麻省理工學院開發的針對低年齡段孩子的編程工具Scratch，它把複雜的代碼語言，轉換成圖形，以指令化、模塊化的方式設計遊戲、場景等。
圖形化、趣味化，直接拉低了編程的學習門檻。少兒編程成為一件可行，並且大有前景的事情。
李天馳看到Scratch在歐美的風行，2014年，少兒編程開始陸續走進各個國家的教育體系，英國政府規定5歲以上學齡兒童必須學習電腦編程課程，法國將編程列入初等教育選修範圍內。
2014年底，浙江省實施新高考政策，技術被納入選考範圍，從2014年高一的那屆學生開始實行。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在距離拿碩士證書還有三個月的時候，從柏林飛回了北京，準備創業。
“這是一個巨大的藍海。經濟全球化曾經推動英語成為中國的重要學科，現在的移動互聯網、人工智能技術，也會推動編程在教育中的重要性。”李天馳說。
摸索
開局是順利的，李天馳和同學孫悅的少兒編程項目參加“傅盛戰隊”的創業孵化比賽，從一萬多個參賽項目中脫穎而出。隨後創辦的“編程貓”拿到傅盛的種子輪投資。
但之後，他們陷入了漫長的摸索階段。
“別人家的孩子”出現在一個全新領域——少兒編程。
2015年的少兒編程培訓是什麼樣一個市場？
在武漢一所高校做老師的張佳告訴鋅財經，她最早聽說少兒編程，是和女兒在路上遇到一家少兒編程機構的宣傳人員。
花銷的宣傳手段並沒有打動張佳，“如果是為了就業，為什麼一定要學編程呢？”這種疑問也普遍出現在其它家長身上， “編程很重要嗎？”、“編程這麼難，孩子能學會嗎？”
對於家長來說，編程的重要性，甚至還比不上鋼琴、馬術、畫畫等藝術愛好。
百度指數顯示，2015年4月以前，“少兒編程”的搜索指數幾乎為零，2016年有所增長，但仍小於200，指數非常低。
從培訓做起的編程貓，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獲客難。
在國外生活了幾年的李天馳，坦言自己不接地氣。他開始做最基礎的事情——普及少兒編程是什麼，為什麼值得學。
為此他開了一個公眾號，專門寫關於編程的文章。
為了吸引用戶，編程貓採取低價策略，從一開始的免費課，到後來的9.9元的課程。“為了讓用戶願意使用，我們需要以低價吸引用戶。”李天馳曾在接受採訪時提到。
相似的問題，其他的少兒編程玩家也在經歷。
在教育行業從業多年的王江有，2016年創辦了少兒編程公司——小碼王。
在這之前，他是專注於IT職業教育的達內集團副總裁，但他發現，針對成人市場的打法，對於少兒編程領域並不管用。
小碼王線下門店
傳統線下門店的地推、發宣傳單等手段，在家長們不瞭解編程的情況下，效果並不顯著。
最終，他選擇先向兒子的同學推廣。2016年4月，王江有上二年級的兒子召集了20名同學，來家裡上編程課，這是第一批嘗試的用戶。為期三個月的測試為日後小碼王的班型、課程設置、教師培訓打下了基礎。
思維養成
第一批嘗試的小朋友，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改變了家長。
一位家長在網上提到，他開車帶孩子出門，導航軟件提醒：“夜間行駛，請您注意安全。”
他感嘆了一句挺智能，還知道是晚上開車。他的兒子說了一句話驚到了他：“因為這是一個if else 條件判斷，如果程序判斷不是白天時間，就會執行夜間模式。”
他的兒子偶然間參與了鄰居家孩子的少兒編程課。這句話，讓他對編程有了好感。
學編程在學什麼？如果只看少兒編程的定義和課程，很多家長不瞭解編程對於孩子的真正作用是什麼。
李天馳告訴鋅財經，學編程本質上並不是讓孩子成為碼農，而是讓孩子掌握計算機思維。“計算機思維，能夠讓你在工作上，生活上，都具有新的思考方式和角度。
編程貓的合夥人孫悅發現，家長對於孩子用新的視角看世界，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分享動力。
他提到，編程貓有個學生，原本對遊戲上癮，但上了編程課後，有點明白遊戲是怎麼開發的。從而將興趣轉移到了自己創造遊戲上。“用一句話說，就是開了上帝視角。”孫悅說。
此前一直從事成人IT教育的王江有，發現在編程領域，少兒的學習效果比成人的好。“編程是一種思維方式，往往是在小時候養成，少兒編程的最大價值是改變孩子對世界的認知，瞭解科技世界如何運行。”
願意嘗試的家長變多了。小碼王的門店漸漸有了生意，編程貓則靠微信公眾號收割了一批用戶。
李天馳提到，2015年微信還在巨大的流量紅利期，微信公眾號閱讀量很好，投放廣告也便宜。
他發現，家長很愛曬自己孩子上編程課的成果，引發了一波攀比和推薦，助推了公眾號粉絲的增加。
紫牛基金創始管理合夥人張泉靈提到，她的孩子上了四節課後，就能夠編出類似植物大戰殭屍的遊戲。這種成果，無疑非常適合家長在朋友圈裡進行分享。
編程貓用戶作品
2015年底，編程貓的用戶突破一萬。但這並不代表一帆風順。
李天馳用“黑暗森林”來形容創業的第一年，“在行業幾乎沒什麼先行者的時候，其實是走在一片黑暗森林裡，在一片黑暗裡摸索。你也不太想讓別人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看誰都是敵人。”李天馳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
他也提到，這個行業洗牌非常快，掉隊的很快就死掉。編程貓的資金鍊在2015年、2016年都斷過。
火熱
少兒編程真正熱起來是在2017年。
去年，由於人工智能機器人AlphaGo戰勝了中國圍棋高手柯潔，少兒編程的熱度突增。“少兒編程”的百度搜索指數也創了新高。
政策的東風讓市場有了更為顯著的變化。
2017年7月，國務院印發《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鼓勵實施全民智能教育項目，在中小學階段設置人工智能相關課程，逐步推廣編程教育。
這一年，浙江啟動高考綜合改革試點，考試科目採取“3+3”模式，除語數外之外，從7個科目中自主選擇其他三門學科，“技術”是7個科目之一，包含了少兒編程。
賽道確實熱鬧了起來。
有媒體統計，2017年至少有15家少兒編程教育企業獲得了融資，而2018年僅上半年的投融資事件數就已經超過了前一整年。
紅杉、真格、高瓴、經緯等一線投資機構都已有佈局。
“國家隊”的入場則預示著2018年少兒編程領域的資本湧入只會比往年更甚。貝爾科教在今年3月獲得國家中小企業發展中心領投的數億元投資，編程貓在今年5月宣佈獲得新一輪3億元人民幣融資，由招銀國際領投。
投資機構看中這個賽道的良好前景，《中國少兒編程行業研究報告》顯示，截止2018年10月，國內少兒編程行業市場規模約為30億至40億元，用戶規模約為1550萬，行業規模將在5年內達到300億。
奧創熊是在2017年入局的，創始人王舒告訴鋅財經，他感覺自己被一股風推著走。“我們的市場負責人發現，暑假之前，校長還不知道編程是什麼，但是一個暑假過去，每個班主任都知道了，而且嘗試在學習。”王舒感到了興奮。
他同時發現，2017年湧現出了很多少兒編程機構。無論是政策的推動、家長的認知，還是在線直播技術的成熟，都讓他覺得，2017年是個再合適不過的時間點。
“太早，花的錢都在教育市場，太晚，教研、銷售隊伍搭建來不及應對競爭。”他同時也提到，興奮和焦慮共存，
正面交鋒馬上就要開始。
教師是核心
競爭的核心籌碼是教師隊伍。
95年的趙莫寒，今年秋天從一名程序員，變成了一個少兒編程教師，負責Python課程。
他告訴鋅財經，機構裡的老師，並非都是軟件工程專業畢業，也不一定都當過程序員。比如針對幼兒的Scratch圖形化編程課，多是教育學畢業的女老師，講課時會故意帶著可愛的“娃娃腔”。
目前，國內大部分機構參考的是美國csta課程體系，大體上分為：圖像化編程Scratch，代碼編程Python，NOIP算法編程。學習難度依次進階。
後兩者家長更為關注。人工智能從2016年起進入國家戰略地位，在國務院印發的文件中，明確指出了“加快培養聚集人工智能高端人才”的重要性，而Python是人工智能入門必備語言。
NOIP課程，則直指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這項賽事已經成為小升初、中考特長生招生、高考大學自主招生，以及國外留學的一項重要申請條件。
編程貓線上產品圖
在趙莫寒所負責的Python課程上，氛圍和Scratch課程完全不同。Python課程主要面向10歲以上的孩子，這些孩子“多來自於高知家庭，最顯著的特點是比較坐得住，願意學”。
而這些課程，
無疑需要更專業的人來教授。老師從哪裡來？如何研發更適合的課程？據鋅財經瞭解，對於適合幼兒學習的Scratch圖形化編程，心理學、教育學等專業的畢業生都可通過培訓之後成為教師，但涉及編程的課程，教師多具備軟件工程師背景。
小碼王線下課堂
王江有提到，很多人覺得找老師很難。“從程序員裡招人，哪些人適合做老師，他們怎麼和小朋友相處，這些對於不會做的來說很難。”
小碼王教師與教研的團隊核心成員，多是軟件工程師出身。成為小碼王的培訓老師，需要經過一個月的封閉培訓並在試驗課中積累經驗。
李天馳也選擇自己培訓。編程貓和學校合作，共建專業進行培養，針對每個老師都有一年左右的培訓計劃。為了跟上用戶增長，編程貓還引入了其它玩法——AI老師，不過，AI老師能夠實現根據簡單的上下文語義進行自動搜索，但是更深層次的答疑還很難實現。
“目前還是市場教育期，等到家長懂了，教師隊伍就是最大的挑戰。因為家長慢慢會有辨別能力。”王江有說。
後期進場的王舒更願意找有教學經驗的人，他邀請IT在線公司九章算法的前聯合創始人陳敏煥加入，同時和高校談合作，以兼職為主吸引教師加入。
“少兒編程的最大價值是改變孩子對世界的認知，瞭解科技世界如何運行。”
最近，趙莫寒在重新思考自己的職業規劃，“可能最後還是回去做AI開發”。
這也折射出少兒編程領域的痛點，計算機人才，在每個領域都有極大需求，選擇面廣，整體薪酬不低，因此老師難找，流動性也大。
進軍公校
正在推進編程課程的公校，無疑是一塊商業處女地。
進入公校，就相當於間接獲得了學生資源。
編程貓選擇的是工具進校。李天馳認為，工具，是目前市場上的主要痛點之一。
創業至今，編程貓已形成一套完善的編程工具矩陣。鯨準研究院的《2018中國少兒編程教育創投及行業研究報告》顯示，編程貓自主創建的語言kitten，相比於Scratch，有了更完善的設計和更趣味的功能設計。
“我認為科學技術一定可以對教育產生某種程度上的改造”，李天馳說。
小碼王有著不一樣的邏輯。王江有把重點放在課程體系的打磨上。
2017年，小碼王設立小碼研究院，專門研究適合中國孩子學習的課程體系。
“我們把每一個小朋友的興趣點、理解能力、難點，歸納出一個小朋友的認知曲線。我們知道孩子這個時候能學什麼，以此來設計課程。”在去年底的一次演講中，小馬研究院院長王洋說。
上個月，重慶市教委下發《關於加強中小學編程教育的通知》，推進編程課程的普及，要求小學3-6年級累計不少於36課時，初中階段累計不少於36課時，高中課時則按照國家信息技術課程要求開設，各中小學至少配備1名編程教育專職教師。
越來越多的學校需要工具、課程體系，甚至是教師。
2017年，李天馳將進軍公校作為編程貓的重點推進業務，其自主研發的工具、擁有知識產權的9級課程體系等，目前已入駐4000餘所海內外公立學校。
小碼王和二百多家學校合作，部分學校直接提供老師為公校的孩子上課。
奧創熊則開始用城市合夥人模式，和當地教育機構合作接觸學校和少年宮，藉此輸出課程體系。
從2015年的萌芽，到現在的火熱，少兒編程領域還未出現獨角獸。
“明年這個跑道會看到比較決定性的局面，後年整個行業格局就差不多形成了。”李天馳說。
對於家長們來說，少兒編程的一片火熱，讓他們不得不考慮加入這個潮流。
張佳發現，武漢的幾個國際學校都開設了樂高開發的編程機器人課程，表哥的兒子洋洋已經能通過編寫程序來控制機器人的行動。
她算了算，親戚中已經有8個孩子在學少兒編程，家庭聚會上，幾個孩子會圍著ipad玩編程類的app。
她也有點坐不住了，“這可能是人工智能發展的趨勢，互聯網一代會英語是一個基本項，在00後這一代，編程就相當於英語 。”儘管並不便宜，她也準備給孩子報一門課了。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張佳、趙莫寒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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