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

煮雪/林清玄

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地烤来听……

这是个极度浪漫的传说,想是多情的南方人编出来的。

可是,我们假设说话结冰是真有其事,也是颇有困难,试想:回家烤雪煮雪的时候要用什么火呢?因为人的言谈是有情绪的,煮得太慢或太快都不足以表达说话的情绪。

如果我生在北极,可能要为煮的问题烦恼半天,与性急的人交谈,回家要用大火煮烤;与性温的人交谈,回家要用文火。倘若与人吵架呢?回家一定要生个烈火,才能声闻当时哔哔剥剥的火暴声。

遇到谈情说爱的时候,回家就要仔细酿造当时的气氛,先用情诗情词裁冰,把它切成细细的碎片,加上一点酒来煮,那么,煮出来的话便能使人微醉。倘若情浓,则不可以用炉火,要用烛火再加一杯咖啡,才不会醉得太厉害,还能维持一丝清醒。

遇到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话就好办了,把结成的冰随意弃置就可以了。爱听的话则可以煮一半,留一半他日细细品味,住在北极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但是幸福也不长驻,有时天气太冷,火生不起来,是让人着急的,只好拿着冰雪用手慢慢让它溶化,边溶边听。遇到性急的人恐怕要用雪往墙上摔,摔得力小时听不见,摔得用力则声震物瓦,造成噪音。我向往北极说话的浪漫世界,那是个宁静祥和又能自己制造生活的世界,在我们这个到处都是噪音的时代里,有时我会希望大家说出来的话都结成冰雪,回家如何处理是自家的事,谁也管不着。尤其是人多要开些无聊的会议时,可以把那块嘈杂的大雪球扔在自家前的阴沟里,让它永远见不到天日。

斯时斯地,煮雪恐怕要变成一种学问,生命经验丰富的人可以根据雪的大小、成色,专门帮人煮雪为生;因为要煮得恰倒好处和说话时恰如其分一样,确实不易。年轻的恋人们则可以去借别人的“情雪”,借别人的雪来浇自己心中的块垒。

如果失恋,等不到冰雪尽溶的时候,就放一把火把雪都烧了,烧成另一个春天。

个人解析:

这篇小美文借用一句调侃式的玩笑话展开,把“说话”这个无形有声的事物拟物成一个有形也可以有声的另一个事物,或者说,另一种形态。

假设人们说过的话真的可以冻住,随后可以自己选择烤化它的方式,那么“听话”也成为一门艺术。

不难看出,这是作者用一种浪漫诙谐的方式来诠释对各种言论交谈,我们都可以选择不同的听取方式。性急的言论,听闻者内心也会感到急躁不安;性温的言谈,听闻者内心也会舒畅温馨;吵架的时候,听闻者内心也焦躁欲辩,不能自已。

谈情说爱的情话,在作者笔下成为了一道美食,加佐很多精致的配料和装饰,点缀气氛,令人回味无穷。

不爱听的话,就充耳不闻,爱听的话慢慢记下,常常心中回味。

我宁愿相信,人的内心,就是那把可以融化冰中语言的火,针对外来的各种各样的言论针对,自我选择火焰的大小强烈,来或享受,或愤怒,或还击。

那如果内心的火燃不起来,不能融化来者的语言,用手握冰,边溶边听,又是何解释?也许这意味着,有时用心就感受对方的语言,还是不够的,有时候要用手,用肢体语言去应对,去感受。

面对性急的人,用手去安抚他,力量小了,安抚不下,力量过大,适得其反。

现在是一个聒噪的世界,人与人之间有多少语言是经过内心之后烘烤之后才斟酌出口的呢?噪声居多,废话,敷衍,阿谀,谄媚,空话,大话,虚言,等等不实的声音有时候让人们失去了判断的兴致和听取的兴趣,更不用提内心之火的动用,也许只用肢体而不内心说话听话的人,越来越多,因此作者才向往那种浪漫又安静的听,说方式吧,可以有选择的听,选择时间,选择地点,选择方式;对珍贵的言语,可以有时间思考,品味,斟酌;对无谓的噪音,可以摒弃,筛选和排除。也许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减少很多冲突,提升个人品质。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那些煮雪的功夫,说到底还是语言的艺术,用内心的火,煮过语言,煮过感情,煮过自己的精神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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