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8日，武漢終於在期待中解封，等這一天等了兩個多月。但是真到可以走的時候，心中又有萬般不捨。
今年在湖北老家過年，也是畢業以後在家待得最久的一個假期，回去的時候風風火火，走的時候磨磨蹭蹭。早就知道8號就可以走了，除了知道消息的當天激動地奔走相告，接下來的這些天幾乎對此隻字不提。
有人問起，就說世事難料，反正待了這麼久了，什麼時候走都行，住自己家還習慣一些。可是心裡卻格外難受。雖說世間所有的分離都是為了相遇，但是分離的逼近依然讓人喘不過氣。
還記得剛回去的時候，給老爸帶了他最愛的茶葉，給老媽買首飾和衣服，本來說好等我回去一起去辦年貨的，但是到家發現該買的不該買的家裡都買了。四個人過年，也就準備待個幾天，之前的年貨預算也就兩三千的樣子，但是媽媽悄悄跟我說，我爸大手一揮就是五六千。他一向節省，但是想我回家時能過個好年。
原計劃年初就該返程的，封路之後一直出不去。老家雖在農村，但因為多年沒有務農，也沒有蔬菜瓜果可摘。何況在那個時候，每天就盼著疫情數字下降，就只祈福身體健康平安。
老爸買的那些年貨派上了用場，一直到正月十五家裡都不愁吃的。只是新鮮蔬菜水果難得，幾乎都是鄰里送的，後來老爸過意不去，執意要給錢去買。其實能買到就已經是很大的幸運。爸媽心善，對鄰里都很好，加上爺爺在世時對鄰里多有照顧，這次疫情期間，可以說是東一家西一家送的蔬菜幫襯著過了個最艱難的時候。
我打小愛吃煙燻臘肉，但是工作的城市沒有，老媽找隔壁家的嬸嬸買了好幾塊自制的臘肉，臘排骨還有臘蹄子，變著花樣的給我做好吃的。記得有，天我念叨了一句天天吃臘肉，突然有點想吃魚。那天午覺起來，老媽叫我趕緊出去看看，原來老爸把錢轉給人家，自己撈起褲腿去池塘裡撈了四條大草魚，說要給我燉魚湯喝。
當父母面對子女，一粥一飯，一言一語都是愛。
雖說大家一直都沒刻意去提分別，但都默默為即將到來的分別做著準備。媽媽去買了好些的鹹菜和醃菜，又去隔壁家買了一些臘味，還找熟人買了一些時令蔬菜，架勢不下於過年囤貨，我知道都是給我買的。她身體不好，一直在鄉里休養，她常說羨慕那些嬸嬸，能給子女準備那麼多好吃的，等她身體好了，也要給我準備滿滿一車廂。
說好不帶什麼東西走，到走的時候還是很大一箱，爸爸甚至把家裡剩的半箱牛奶也搬到了我車上，說在路上渴了喝。
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總是把自己有的、自己能給的最好的都給子女，關於愛這個字他們卻很少提起，在舉手投足，在音容笑貌裡，藏不住，隨著陽光一起漫出來……
相聚有多歡喜，別離就有多悲慼。
我不緊不慢地收拾著行李，卻收拾著就落下淚來。那件毛衣老是不幹，每天晚上我睡了，媽媽還把它煨在爐火邊烤；我偶爾會去爬山回家脫了靴子那雙靴子喝口水的時間子，老爸就已經把我滿是泥的鞋子刷乾淨晾起來；去年國慶我回家沒帶衣服，媽媽怕我冷，自己跑去給我買了那件大衣，幾乎花了她半個月的工資……
小時候都是我坐在箱子上，他們鎖箱子。現在是我自己把他們的愛打包帶上，愛太滿，要很大力氣才能關上，就像憋回去的眼淚，要忍很久才能不哭出聲音。
每次我回家之前，爸媽都會把家裡收拾得窗明几淨。而每次我離家之前，也都會偷偷把家裡衛生再搞一遍。在家裡甚至要搶著才能洗到碗，爸媽幾乎不捨得讓我做任何的家務，除了他們做飯的時候我在旁邊洗洗菜，因為那時候能和他們一起嘮嘮家常。
搞衛生要悄悄的，趁老爸出去了的時候，趁媽媽睡午覺的時候，輕手輕腳地，免得被他們發現。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被保護得太好的小孩，在他們愛的羽翼裡悄悄地長大。
兩層樓的房子，我一個人一個下午只能打掃完一層，還累得腰痠背疼。我總會想，在擦窗戶的時候，媽媽是怎樣一隻手撐著腰，一邊去夠高高的玻璃；而老爸在拖地的時候，又是怎樣地拖一會地就坐在沙發上歇一會兒。我回家之前，他們還得換一套新的床單，我一走，他們又得拆下來洗了，連同棉被一起扛到樓頂上去曬一曬。
家就是每一寸地板和牆壁都寫滿溫暖的地方，它不只是一個港灣，更是靈魂的歸屬地。走再遠，人都會回來。
走之前那天一起吃飯，老爸和老媽幾乎做了所有我愛吃的菜，不管那些菜程序有多麼繁瑣，不管原材料是多麼複雜，生怕落下哪一樣以後想起來心生遺憾。三個人做了一大桌子菜，彷彿又過了一個年。而晚上聊天到半夜，老爸還堅持要給我加餐宵夜，替我煮了我愛喝的酒釀湯圓。
老爸說該慶祝一下，慶祝平安，也慶祝順遂。兩個多月裡的膽戰心驚，一家人裹得嚴嚴實實，這個冬天巧就巧在一家人連感冒都沒有過。就守在一起，數著日子，直到數不清過了多久，就像數不清一個孩子是多少天才一天天長大。這樣想來，每一天都值得慶祝，為成為一家人，為流淌在血液裡的愛和想念，為平安健康，為諸事順遂，為國泰民安。
飯桌上無外乎是交代，要照顧好身體，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把心態放好一些。順便也找老媽取取經，問她那些菜都是怎麼做出來的。
其實生活就是柴米油鹽的瑣碎，生活就是細小真切的幸福。
也是在這一年我發現，我的叮嚀比父母說的還多。叮囑老爸按時吃降壓藥，跟老媽說要注意多喝水和每天午休，要記得少吃鹽，多吃蔬菜水果，少看電視，多散步泡腳。還有就是，真的不用再替我操心了，雖然怎麼說他們都說不聽。
本來是說上早上出發啟程的，睡得太晚的我又睡了個懶覺，爸媽早就預計到的一般，老爸煮了碗他最拿手的酸菜肉絲麵條。走之前又磨嘰了一下，因為看到老爸的老花眼已經看不清調料瓶，給每個調料都貼上了大大的標籤，同樣的便籤紙寫了三份，應該夠我下一次回家之前的了。
後視鏡裡看到父母依偎著的身影，我在想他們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老去。之前我以為是老爸開始冒出第一根白頭髮的時候，那時候讀大學的我幫他把那根頭髮拔下來，他還打趣說不服老不行。那時候我還覺得他沒有老，爸媽會永遠年輕。
小時候我問媽媽，我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她說不用急，她老了我就長大了。那時候我心裡就想著，慢一點長大，她好慢一點老去。或者，我就一直當個孩子，媽媽就永遠年輕。
可是有一天，她就真的好像老了，我卻不願意承認。其實從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父母就開始老去。父母給子女的愛的滋養，何嘗不是一場無聲的身心消耗。
媽媽的身體不好，是從坐月子的時候開始的，我要她整夜整夜地抱著才能睡覺，她落了個腰痛久治不愈的毛病，多年來一直靠藥物止痛。
原以為當一個孩子多好，才明白當一個大人更好。時間會推著一個人變老，也喚著一個人長大，去保護最愛的人，在歲月無情地侵蝕之下，握緊彼此的手，無懼疾病，無懼歲月，也無懼離別。心安處是故鄉，外面的城市再繁華，也抵不過把盞言歡的那杯清茶。
*作者簡介：空中行雲，一個集愛與孤獨於一身的女子，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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