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耀：你是四月的雷電——獻給不一般的老師陳緒武

這是早年間學生寫我的文章，一直珍藏，拿出來與大家分享，請別笑我喲！

從小學到大學，我師從過許多老師，有的老師溫和如母親，有的老師嚴厲如父親；有的老師的知識淵博，有的老師才疏學淺；有的老師儒雅如學者，有的老師粗俗如農夫。其間有一位老師，給我留下極其深刻印象，對我的人生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他就是我初三時的語文和政治老師，也是我的班主任陳緒武老師。

當年，他也就二十三四歲吧，許多時候，不經意間，總會從心底冒出他的姓名，其實，我們為了尊敬他，親近他，叫他的時候是不加姓的，直接稱呼他“老師”的，有點像魯迅的學生稱呼他先生的意味。初中別他以後，眼前時常浮現出他充滿激情而又倔強的身影：一身黑西服，高舉雙手，大聲喊道：“我有一個夢想……”我許多次想建議他，應該把它改成“我有一個理想……”但我沒有勇氣向他提出。後來我去上高中，上大學，異地工作，一直沒有機會再見到老師。同學們每次聚會，都會想起他，就連不同學校不同年級的他帶過的學生也都會不自覺想起他。想起他，同學們就會爭著笑談關於他的許多言行方面的趣事，說到最後，總會有同學感嘆道：“老師真是個傑出的人！”

為什麼同學們不用“好老師”來評價他呢？因為，同學們覺得老師不只是個好老師，更大程度上，他是一個智者，是一個指引你人生道路的先知，有時候你又覺得他是個學者，是一個口若懸河﹑引經據典的幽默風趣的學問家，有時候你又覺得他是思想家，是一個洞悉一切﹑剖析時代的思考者。

同學們不用“好老師”來評價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他大多數時候，把學生當兒女來教育，所以，學生從心底把他定位成一位父親，他是一位能直言不諱批評你的長者。他會高聲指著被批評得痛哭流涕的學生說：“不許哭，把眼淚擦乾，做一個堅強的人，我不相信眼淚！”男女同學在他多次的訓練下都已學會了堅強。我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天下事，皆可解決，唯有眼淚無用！”他常吼著說。

我們尊敬老師，是因為他在教學上很有辦法。我們升入初三，就沒老師願意帶我們班了，原因是我們語文課從初一到初二兩年換過五個老師，班主任換了四個，我們班是出了名的學習差，紀律亂，學生調皮的班。老師們都不願意接我們班，開學一個多禮拜，都沒有老師管我們。

一天晚自習，班上亂成一鍋粥，陳老師突然走進教室，雙手叉在腰上，站在講臺上，同學們一下安靜下來了，“我叫……”他說到半路上轉了話題了，也許他覺得自我介紹有些多餘，“從今天晚上開始，由我來接管我們班，我有一個夢想，我要帶領大家從勝利走向勝利！”同學們都呆住了，幾個平日裡調皮的學生，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在桌子上，因為，老師是以教學管理嚴厲著稱的。“我還告訴你們，從今晚起你們的好日子結束了，苦日子開始了！我們要一起奮鬥，準備去考中專和高中！”大家一下子熱血沸騰起來了，他的熱情，他的鏗鏘有力的話語感染了大家，“從今天起，每個人都會脫掉一層皮，有的是學習累掉的，有的是被我拖著前進磨掉的！”大家都伸出了舌頭，“我研究過我們班上一年統考成績，39人，將有五至六人考上中專，將有二十三至二十五人考上高中，將全體通過畢業考試！為了保證這個目標的順利實現，我宣佈以下管理制度……”

從學習到紀律，到衛生，到安全，都制定了一系列制度，整整讀了兩節晚自習，接著又任命了一批班團幹部。我們班一下被組織了起來，老師既教我們語文，又教政治，我們一下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因為，老師在帶前幾屆畢業班時，成績就很好，我們相信他。不久，陸陸續續的從別處轉來了一些同學，我們班有了四十五個同學。

一年下來，果如他所言，我們班考走了五個中專生，二十七個高中生，五個職中生，全體畢業。

第二天早上，同學們都早早的進教室讀書了，都像換了一個人。老師上課講解知識細緻、透徹和到位，語言風趣幽默。他也提問同學，如果哪個同學回答問題精要到位，老師會激動地說“兒耶！你太牛了！”被表揚的同學笑了，全班同學笑了，他也笑了，教室裡一片歡快。如果哪位同學把簡單的問題都答錯了，老師也會笑，卻說“你個棒槌！”如果別的老師這樣說，同學們肯定覺得傷了自尊心，或是不服，唯有他這樣說，都心服口服，因為他知識太豐富了，頭腦太聰明瞭，這不只表現在他所帶的語文和政治課上，還表現在其它科目上。

一次，我們的數學複習資料上有一道題，同學們都不會做，數學老師弄了半天也沒弄出來，幾個數學老師合議後，認為這道題出錯了，數學老師要我們放棄這道題。班裡幾個調皮的男生一合計：“請聰明人做！”因為老師平時愛罵同學們棒槌，所以，同學們半開玩笑半諷刺的叫他“聰明人”。晚自習時，一個男生舉手，老師示意站他起來，那男生就把這道“判了死刑”的題拿來問他。

老師瞅了半天才看清是數學題，就說“問數學老師！”

“問過了，還是不會。”那男生很勇敢，不依不饒。

他再次接過題，仔細地看了一會兒，他笑了，“棒槌！這題有啥難的？”

“我們都不會，老師你給我們講講吧！”那男生鐵了心想看他的笑話，我們也隨聲附和。

老師一臉輕鬆地走上講臺，我們都笑著看著他。他邊拿粉筆邊說：“這個題的答案不是二分之一，就是零。”大家就更笑了，因為書後的標準答案是負一。

他也不講解，很快的在黑板上寫解題過程，我們靜靜地看，三四分鐘後，題解出來了，答案果然是二分之一。“棒槌！……”他笑著扔掉粉筆。同學們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就這一下，班上調皮的男生個個都服他了，我們女生心中滋長出一種對他特別的情感。

老師上課時，臉上時常洋溢著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沉浸在宣講知識的幸福之中。

老師熱情、正直、堅強、暴烈、充滿激情，很長時間以來，我總覺得有一種事物能用來比喻老師，但總也想不出來。

有一年四月，我從山路回家，突然一陣狂風，雷電大作，暴雨陡至。雷鳴電閃中，我豁然明白，老師你就是四月的雷電。雷鳴電閃，自高天上走過，包含著激情和力量，又絕塵而去，不與世俗來往。

老師也許會常常感到孤獨和寂寞，因為經常從他窗口傳出他高亢而又蒼涼地歌聲，“駿馬奔馳在遼闊的草原上……”或“革命人永遠是年輕……”我常常覺得老師就是一匹激情浩蕩的駿馬。我想，老師你總在高天上走過，你不孤單嗎？我想你是孤單的，你常指著我們說：“我有一個夢想，我要將你們這些醜小鴨變成鶴！”又強調說，“就是那個鶴立雞群的鶴”，我想老師你就是教師隊伍中的鶴立雞群的那個鶴吧？

老師無論是教學上，還是班務管理上，總是有層出不窮的辦法。老師是自信的，它有一句口頭禪：“我有辦法！”所以他在麻虎初中五六年，每年都培養一批“鶴”來，那幾年，老師在學生心目中就是一種精神，在家長心目中就是希望。

我與老師直接來往並不多，因為，我當時學習成績並不拔尖，又不是幹部，性格又內向。可是，別提我有多崇拜老師，有多敬愛老師了。

那年元旦，我省下一頓飯錢，買了一張自認為很精美的印有神女峰的單頁賀年卡，工工整整地寫上祝福的話，下了十二萬分決心，壯了十二分的膽，才去報告，把賀年卡恭恭敬敬的雙手遞給他，本來還想好了，一定當面向他祝新年快樂的，一緊張也忘說了。

老師接過賀年卡看了看，“嗯，很美，謝謝！我也祝你新年快樂！”說著，他便從衣兜裡掏出五毛錢遞給我，“拿著，以後不要送我這些東西了，留著錢買點東西吃！”我一下愣住了，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因為他態度堅決，我只好接過錢，逃一樣從他辦公室跑出來，別提我有多羞愧，多傷心，多失望。我躲進宿舍嗚嗚的哭了，心中感到特委屈。

晚自習，他又面對全體同學講：“今天有一個女同學送了我賀年卡，我要求今後同學們不要送我這些東西，留下錢買個饃吃吧。”

當場沒有同學敢說什麼，下來幾個女生都說他“俗”，我也有些瞧不起他了，心中暗暗的有些恨他了，他上課我也不好好聽講了，語文、政治作業也不用心做了，作文寫得一團糟。

一天，班長對我說，老師要我跑步到他那裡去，我知道老師為啥叫我去，我一路上反覆叮囑自己“堅強點，咬死不開口！”我準備用對付我爸爸的辦法來對付他：“無論你說啥，我不理你”。

我喊了“報告”，走進他的辦公室，老師正在一個人走圍棋，他頭都沒抬，遞給我一個紙條，我展開一看，是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我愛你，一如既往。”我的臉一下紅了，心一酸流出了淚水。老師這才抬起頭，招手示意我過去，我走近他，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紅紅的小蘋果，塞進我的上衣口袋，還在衣袋外輕輕地拍了兩下，一揮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趕忙擦乾淚，走出他的辦公室，回到宿舍。乘沒人，我再展開紙條，原來紙條是對摺的，再展開，裡邊還有一行小字：“記住，你身後一直有我一雙關注你進步的眼睛。”我又一次哭了。

我忙掏出那個蘋果，別提有多新鮮多精緻，表皮光滑，小小的泛著粉紅的光芒，我敢肯定這是他精心挑選的一個蘋果，我一直認為這蘋果就是老師那顆靈巧甜美的心。

至今，我也沒弄清，他怎麼知道我會用沉默來對付他的，而他用無言來收服我，有這樣先知先覺的老師，你不被征服才怪了。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我知道，老師剛強的心靈深處，也更有慈愛，只不過這種慈愛，不易被同學們感知和理解罷了。

有些老師喜歡讓同學滾出教室，而我的老師，卻從未讓犯錯誤的同學站在教室外。有一個姓薛的同學，因腿患骨髓炎，要喝中藥，老師整整為他熬了二十多天的中藥，升爐子，照料煎藥，晾藥，經管著喝藥，一天三遍，該要多少精力，多少耐心吶！

後來我才知道老師出生在農曆四月，四月是一個充滿激情的季節，四月的雷電也更驚天，更閃亮，能劃破烏雲密佈的長空，其實，老師就是一道閃電，能劃破學生智力的混沌，點亮學生智慧的明燈。

我們都尊敬他，喜歡他，是緣於他的教學，在我的老師之中，老師是獨特的一位，他是一個有思想的老師，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他有激情，他能用自己火熱的激情來點燃同學們學習的熱情，激發我們對生活的信心，對學習的熱愛。這一點對同學們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卻常常被許多老師所忽視。

他很注意學生自信心的培養，比如我班當時有一個姓金的女同學，長得又黑又醜，學習基礎差，大腦又笨，心理負擔很重，許多同學嘲笑她，她很自卑，準備輟學。

老師開班會講到個人成就與幸福時，他笑著說：“我們學習好的同學千萬不要得罪學習差的同學，長得漂亮的同學可別得罪長得醜的同學，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正的，給你一個好腦子，學習好點，你將來會缺錢用，你沒看存錢罐都造成豬的樣子？學習差的同學將來可是有錢人，也許你還要向他借錢呢；學習差的同學你別擔心，你將來可是有錢人呢！長得漂亮的同學你也別驕傲，你沒聽說過自古紅顏多薄命？說不定你還沒有長得醜的同學，婚姻美滿，生活幸福呢。長得醜的同學，上帝會補償你的，一定會讓你找一個好丈夫，孩子健康，家庭幸福。我最羨慕的是我們的金某某同學，她將來又有錢，又幸福，多好啊！”同學們都笑了，也更團結友愛了，那個姓金的女同學從那以後，也不再想輟學了，臉上也有了笑容。

第二，老師知道把學生的靈魂塑造成啥樣的。他面對全體家長說：“啥樣的孩子是好孩子?啥樣的學生是好學生？身體健康、正直、快樂、勤勞、孝敬父母、積極向上的孩子就是好學生！光學習好，不能算好孩子，更不是個好學生！”這可是讓我們的家長大開眼界的話。

第三，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為啥教書，學生們為啥讀書。他說得很繞口：“我教書是希望民族不被愚昧圍困，你們讀書是希望將來不用愚昧困擾祖國。”認真想想，老師說得多好啊。

第四，他能把自己要傳授的知識體系，研究透徹，用最精確的語言講解給我們。

第五，老師把傳授學習方法看得比傳授具體知識還要重要。他常說“學習方法是鑰匙，而具體知識是已打開的鎖，拿著鑰匙可以打開鎖著的鎖，而開著的鎖是無法打開鎖著的鎖。”也夠拗口的吧？

第七，老師能自編作文寫作指導資料，寫下海文章，直接指導同學們的作文寫作。我最喜歡老師寫的詩，語言優美又有哲理。我們畢業時老師寫了一首長詩《致年輕的心》，贈給我們全班同學。裡邊精美的句子至今還記得：

一顆顆年輕的心

會歡叫著飛向遠方

散作天幕上的星星

三年的記憶

只能是一個個姓名

師者亦如父母

送你們一串用心

感覺的祝福

澆灌別後的每一個日子

讓心園的薔薇花

盛開如雲

在每年五月

讓那芬芳伴你們走過

悠悠歲月

你們是師者放飛的風箏

沒有線，一任高飛

飛過高山，飛過大海

何時你們將歇息

倦遊的雙腳

回來重溫這無法投贈的

三年校園生活

師者就是一本不老的校歷

月月收進你們的成功

年年等待你們的查閱

每到夜深人靜吟誦它不禁淚流滿面。

他是個好老師，只能是學生和家長的認同，卻並不為教育系統的領導認可。我知道老師是雷電，他不會委屈自己，更不會剋制自己，他要劃破這汙濁的世界，我知道老師是暴雨，他要洗清這個世界。

儘管老師工作兢兢業業，成績好；儘管老師有知識，有理想；儘管他在教育界已奮鬥了二十多年，他依舊是一名普通老師，這說明老師的品德高尚，甘於平淡。但我知道老師是快樂的！因為他充實，他有理想，他是一個有獨立人格的人。老師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更是一個堅強的人，平凡而漫長的教學生涯，只能使他閱歷更豐富，思想更清晰，意志更堅強。

聽他後來的學生說，老師性格變化不大，他依舊是有激情、坦誠、率真、熱情、有理想；依舊知識淵博，大腦睿智；依舊風趣幽默，心地善良。聽說老師自學電腦知識，又是個電腦通了。老師能跟上時代步伐，我想，老師一定能寫出一部書——內容博大，思想深邃。

有個同學說老師發胖了，略顯老態，我絕不相信，老師絕不會老，老師激情澎湃，怎麼會老呢？也許這個同學說的是實情，老師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拼搏在教育的第一線，磨爬了這麼多年，老師哪能不累呢？老師你關愛過那麼多學生，有誰來關愛過你呢？你為祖國的教育事業嘔心瀝血，有誰來關注過你呢？我知道，黨和國家的關懷，說近了，就在你身邊；說遠了，永遠與你不相干。老師，你感傷過嗎？我的老師！

多年後，我們才知道，老師有很好的家學淵源，他的母親是大地主出生，家裡辦有私學，屬於舊知識女性；父輩是武漢民族資本家，家教嚴格。老師自己勤奮好學，1988年，安康師專中文系畢業，1992年陝西師大中文系畢業，自然是知識豐富，學識淵博。

四月的雷電滾過長空，我彷彿又聽到老師在大聲呼喊：“我有一個夢想！我要把你們這些醜小鴨變成鶴，就是鶴立雞群的鶴！”老師，我們中許多人都成了白鶴，在天空快樂的飛翔，你能看到並快樂嗎？作為學生，我們是幸運的；作為老師，您是不幸的。我只能祈求上蒼，保佑您身體健康，生活愉快！

我想用老師的詩結束全文，含淚與老師共勉：

生活所給，並非你們所要

絢麗會趨於平淡

光華會趨於無奇

日子在平凡中度過

這也是一種美

這也是一種幸福

你們也許不會成為星星

在天上閃爍

你們也許成為石頭

在地上沉默

師者知道

你們不會介意榮辱沉浮

只願你們能把人生中

無數次偶然

寫成一首詩，編成一支歌

成就一生一世的輝煌！

199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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