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是什麼時候愛上椒麻的?那得從一個書店老闆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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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人是什麼時候愛上椒麻的?那得從一個書店老闆說起…


全文6509字,閱讀約8分鐘

《城市秘密》作者:小滿 / 設計:徐世明

攝影:王叔、子夷 / 編輯:大傾城、尤可

感謝兔子姐姐接受採訪


本欄目由杭州嘉裡中心|逸廬 西湖私邸 特約播出


杭州人是什麼時候愛上椒麻的?那得從一個書店老闆說起…


在杭州餐飲界流傳著一個故事,差不多十來年前,王菲和李亞鵬正紅得如日中天,來杭州一家餐廳吃飯,卻因為過了飯點,被餐館的老闆兼廚師晾在冷風裡大半天。最後還是因為有朋友介紹,才勉強吃上了熱飯熱菜。


這個故事後來被證實純屬以訛傳訛,但是這家名叫江南驛的餐廳老闆卻因此名聲在外,秉承著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原則,和她相關的故事從來沒有脈脈溫情。對於來自己餐廳消費的客人,只要不合既定的規矩,她身上就有一股生人莫近的氣場出現了,菜還沒上來,冷嘲熱諷就上來了。普通食客也許感到幸運,在這裡也能受到明星一般的待遇,她的規矩前一視同仁,明星和你一樣等座。尤其是到了朋友圈時代,他們都沒有料想到在老闆的朋友圈裡活出了什麼樣子。


這個女老闆,江湖人送外號“兔子姐姐”,杭州餐飲界的“女俠客”(著名美食評論家陳立先生的評語)。在後廚以暴躁著稱,經常飛盤子來表達對於廚子們的不滿;在前臺,大家可以看看她在朋友圈裡如何花式吊打客人,只要行為做派不符合她的價值觀,一絲冷笑就浮上她的嘴角,之後就是火力全開,絲毫不顧及情誼和服務業約定俗成的慣例。秉持著“顧客就是上帝”來吃飯的人們,在她面前忽然發現信條不靈了,會慌得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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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姐姐”朋友圈日常記錄的懟人實錄


但奇怪的是,江南驛的員工一直忠心耿耿,流動率幾乎為零;它更是不愁顧客,等位時間1 小時以上的吃客們不在少數,甚至不少人以能和“兔子”攀談為榮。這不太像個餐廳,更像是“兔子”自家的客廳,她在這裡任性地選擇客戶,以自己的價值觀為尺,測量人心。


“兔子姐姐”真名朱如丹,鮮有人知。父親朱祖祥,浙江東陽俊才,曾任杭州大學心理學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別說“子”承父業,即使知識分子子女的標籤,似乎都很難跟朱如丹的故事發生關係。


我們用她的本名來描述她的前半生,用“兔子”來講述她在杭州餐飲界製造出來的呯的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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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兔子姐姐”,這個髮型貌似已經保持十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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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杭州大學教工宿舍搬來一戶來自蘇州的人家,住朱如丹家隔壁。春天,蘇州阿姨在樓道里做菜,把新鮮步魚(此魚冬日伏於水底,附土而行,一到春天便至水草叢中覓食,春天的土步魚肉質肥嫩,肉白如銀,鮮美無比。杭州花圃的溪溝裡以前可以尋到這樣的步魚,小而頑皮)在沸水裡煮熟,先取出魚臉上的嫩肉備用,再把剩下的魚肉和切成細絲的火腿用紗布包裹,熬成奶白色的湯汁盛出。蘇州阿姨用這鍋湯將步魚臉肉和新上市的蠶豆瓣同煮,慢慢收汁,魚臉肉和豆瓣最後混雜在一起。雪白碧綠、甘美清腴、香味四溢,“這叫炒豆瓣。”阿姨用軟糯的蘇州話說,好像這裡頭根本沒有步魚什麼事似的。好味道,是有手法的。


蘇州阿姨有時候會用調羹挑一勺給一旁幫忙打下手的小“兔子”嚐嚐味道。這種鮮美獨特的味覺體驗,與後來她在杭州經營的江南驛的聯繫不一定那麼直接。恰恰相反,某次,“兔子”聊起自己餐飲生涯初衷的時候,竟然說,自己喜歡做菜完全是因為喜歡洗滌碗筷。廚房的煙火氣,似乎與她曾經喜歡的籃球場一樣,是與生俱來匹配的場所。蘇州阿姨雖然沒有奠定“兔子”的廚藝基礎,但給了她廚藝審美的啟蒙。


多年之後,“兔子”用自己獨特人格和菜品打磨出的江南驛,成為了杭州餐飲界的獨特符號。無論是讓明星大腕吃閉門羹,還是老闆脾氣火爆懟天懟地懟客人,以及店堂裡貼滿的各種口吻並不親切的告示,多少與通常意義的“和氣生財”大相徑庭。麻辣爽、混不吝,店如其人、菜如其人的江南驛,彷彿是考驗忠誠度、忍耐力的試驗場。慕名而來的陌生食客,經常會看見似乎與這裡有著長期默契的人,與“兔子”笑談後,顧自吃飯。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在譭譽參半的評價中,“兔子”——朱如丹個性愈發鮮明,她都知悉,卻泰然自若。


“我其實就希望做一個善良的人”,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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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兔子”直接管的上天竺店裡隨處貼著的手寫“告示”,佛門“禁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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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如丹從小就是一個不合群的孩子,大概是因為7歲才從東陽老家來到杭州,進入學軍小學後,因為不會說杭州話,普通話也不標準,在學校中很受排擠。誰也沒有想到,這個黑黑瘦瘦小姑娘很快就會躥到1米72,被大學籃球隊看上;更不會想到,她會流利使用犀利的杭州方言擠兌別人而被大家關注。


不過好打不平的性格並不因此而蟄伏,有一次工宣隊組織活動,一位領隊把襯衣披在同班一位漂亮的女生身上,自己卻光著膀子大搖大擺走在邊上,朱如丹立馬開出嘴炮:“工宣隊員怎麼跟流氓一樣!”這句話被定性為惡毒謾罵工宣隊員,最後通知家長,並做檢討。令她更為灰心的是,全班同學並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辯護,包括那位女生。“我覺得人心複雜,”朱如丹說,“變得更不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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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時間在學校裡交不到朋友,寂寞的時候只好去操場跑跑步,個子倒是越長越高,體能越來越好,同時在操場訓練的籃球隊邀請她加入訓練。在搶攻和投籃之際,倒是心無雜念,感覺人際關係簡單,奔跑流汗痛快。以至於後來作為老杭大心理學教授的父親要求她去考外語專業時,她偏要去考體育系,希望以後成為運動員,最不濟還能做個體育老師。


結果在籃球場上硬生生地摔了一跤,人橫著飛出去,大概膝蓋磕到了硬地,醫生說,右膝半月板壞的徹底,要拿掉。


“醫生說到50歲的時候,骨頭磨骨頭,會有痛苦,”她說,“我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認定自己也就能活40歲,所以沒關係。”


但是體育系就此作罷,書又沒有好好讀。作為國內知名的心理學權威,老牌知識分子,老父親對此痛心疾首。他覺得這個小女兒相當聰明,卻不知道為何胸無大志?直到某天,父親從朱如丹床下掃出一堆味美思葡萄酒的空瓶子,才知道她佯稱高復,實則關起門來偷偷喝酒。知識分子暴跳如雷,忍不住動手揍了她一頓。然而女兒把臉一扭,針鋒相對:“從小你就沒管過我,現在你落實政策回來當了教授,是不是嫌我給你丟面子了?”老父親長嘆一聲,就此作罷,隨她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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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兔子姐姐”與父母

當時味美思葡萄酒4.8元一瓶,朱如丹袋兒空空,實在難解酒癮。她對酒的喜好,後來全給用到了菜上,成為獨門秘笈之一。


在那個人人都有理想的年代,她只有一個夢想,“在路上有個人拿出一大堆錢,說你去旅遊吧,然後全世界溜了一圈,回來路上,飛機失事,我就死掉了。”


與所有“與父為敵”的野孩子一樣,朱如丹與父親的樑子算是結下了。22歲之前,他們沒有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過飯。雖然後來為了她的事業,父親依然出錢出力,上下奔波。這個已過知天命之年,事業有成,嘴硬得像鐵一樣的女人承認,如果一生有後悔的事情,那就是在生活關鍵的轉折處,那些荒誕不經的想法,曾經深深地傷害過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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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上不了大學,總要找份工作乾乾。浙大機械廠招工,朱如丹成為了為數不多的女工人,從車工、鉗工到線切割,所有崗位輪了一遍。普遍反映她心靈手巧,活兒幹得漂亮,即使偶爾遲到,也總是第一個完成工作,從來沒有影響產量。當天的任務完成後,她找個角落看書,車間主任對此也睜一眼閉一眼。


因為是大學辦的工廠,經常有學生參觀實習,為此搞了一個教學演講比賽,朱若丹上臺把技術點講得明白透徹,但是因為全程手插褲兜,評委觀感甚差,只拿了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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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左右走在弄堂裡的杭州女工們,舊圖來自章勝賢老師。

廠裡規矩,到了年底要評選先進,第一名獎金960元、第二名600元、第三名300元,對於大部分只有18元月工資的工人來說,無疑是一筆鉅款。


可想而知為了先進要爭破頭。從考評來看她具有第一第二的資格,不過朱如丹不屑爭搶,同時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提出來,自己只要第三即可,不過作為補償,平時多開點調休單,早上如果遲到一個小時半個小時,可以拿調休單換一換。畢竟對於所有的年輕人來說,早起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這個交易被廠長知道了,並要求她寫出深刻檢查。於是她找到廠長:“‘文革’都已經過去了,你們還要搞寫檢查這一套,我是不會寫的,而且我要辭職!”


辭職也許是氣頭上的衝動,但是對於朱如丹來說,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出了門,東走西顧;第二份工作東海賓館服務員,依然是煢煢孑立,事情做得再好,壞就壞在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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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老闆娘懟人實錄,愛憎分明,有沒有覺得還有些冷幽默。喜歡她的人很喜歡她的率性直爽,怕她的人感覺下一秒她就提著菜刀衝過來了。看似大大咧咧的表象之下,依然有著謹小慎微的痕跡。她在朋友圈裡寫了那麼多和客人你來我往的交鋒,很大一部分是寫給微信好友裡相關職能部門的人看,希望他們在接到投訴之前,就能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至於偏聽一面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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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賓館幹了幾年,因為一場旅行辭職,回家之後沒事可幹,姐姐看了有點著急。那是93年的夏天,朱如丹接到姐姐的“命令”,要求她接手經營一家開在老杭大後門的書店。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能當老闆,更不消說自己能守住一家店鋪過生活。但是姐姐已經替她做了主,三萬塊錢交給了原老闆,盤下店面,釜底抽薪,行不行都得上了。“好在我還喜歡看書,”朱如丹這樣想:“譬如就當去讀大學了。”


30歲的朱如丹第一次開始當老闆。


文一路圖書市場的經營戶發現每天早上來進貨的人群裡多了一位短髮的姑娘,嗓門很高,力氣很大,而且什麼書都想要,就是沒有錢。


因為之前攤位遺留問題,“我交了罰款,交了下一年度的租金,袋兒裡真的是沒有鈔票得。”


沒有鈔票,但是有力氣。以勤補窮,每天多跑幾趟,早上五點,騎車去進報紙和雜誌。因為貨款不夠,只能進有限的幾本,等到賣完了,收到了營業款,再把攤子一收,店門一關,揣著營業款去進下一批貨。這樣來來回回,最多的時候一天要跑七趟圖書市場。大夏天,日頭暴烈,朱如丹倒也沒覺得怎麼樣。


時間久了,批發商們卻有點心疼這位勤勞的姑娘。當然不僅是勤勞,她的眼光也頗為獨特。《大眾軟件》剛出來的時候,不管是書店老闆還是報亭攤主,都只敢三本五本的拿,只有她一張嘴就要100本,貨款依然是短缺的,而此時的批發商們,都願意給她一天的賬期,大家都覺得她在這行裡能混出個樣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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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軟件》從第三期出街以後,市面上開始供不應求。那些三本五本拿的店主早就賣完了,大部分庫存都集中在每次吃下100本的朱如丹手裡。她現在想來,她的商業判斷力,還是來自於簡單直接的個性。


“書店是一個平臺,形形色色的客人我都碰到過,”她說,“漸漸地,有點開始明白要怎麼做生意,怎麼做人。”


不唯利是圖。朱如丹從小在杭大新村長大,知道當時那些大學老師口袋裡沒有多少錢,而開在杭大後門的書店,客戶大部分也就是這些老師們,很多光顧過這家名為旭日音像書店的老主顧現在還記得,如果反覆購買之後,老闆通常會給一個大大的折扣,實際上就拿著進價平進平出的也不少。“75折扣進來的,我75折出去,”朱如丹說,“但是老師有學生,他們會給我帶來更多的生意。”


一位學軍中學的老師是朱如丹的老主顧,他在課堂上講《秋雨散文》,同學也有購書意願,老師跑來和朱如丹商量,是否可以給學生們一些折扣。朱如丹盤算了一下,進價七五折的,八五折賣給學生,她只賺10個點,“我一個下午就賣了150本。”她說,“雖然一開始我給老師折扣,並沒有生意上的考慮,但是這件事讓我明白,對別人好,就有了互惠互利的可能。”


書店開了十年,如果沒有別人攛掇,朱如丹覺得自己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上午進進貨,下午可以回家休息休息,邊關落日,大漠風沙,以前那些全國到處遊蕩的日子好像和自己沒啥太大關係了,但那顆驛動的心啊,從來沒有消停過。


同為書店老闆的毛毛和貓貓是兩口子,都是朱如丹的好朋友,經常一起進貨,一起吃飯。2003年的時候,他們商量著開一家青年旅社,邀請朱如丹入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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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開在滿覺隴的江南驛青年旅社


“我第一反應是拒絕的,”她說:“後來他們誘惑我說,你現在講你的旅行故事都是十年前的陳年舊事了,如果你一起來做青年旅社,那麼每年就可以有一個月的假期,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個條件擊中了朱如丹,她覺得身體的某一部分又活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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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老闆朱如丹開始了美食界的神奇漂流,杭州餐飲江湖上多了一個重要的名字——兔子。


2003年,江南驛在滿覺隴開張,作為一家青年旅館,天然帶有自由和互助的氣質,老闆和店員不會干涉客人的舉動,你想吃水果可以自己拿自己洗,累了想喝口水就自己倒。“不是我們想給客人營造一種跟自己家裡一樣隨意的氣氛。”


開張的最初,生意十分清淡。“兔子”也不太在意。“房租一年15萬,實在不行,我們把城裡的房子租出去,搬到這裡來住,也是挺好的。”


二十一世紀初,市場經濟活躍。精神的開放,自由的旅行,不羈的抉擇,“酷”,個性化,是悄然流行的標籤。這與“兔子”的個性頗合拍,成為江南驛最初的基因。


沒有生意,那就請朋友來玩,人來了總要吃飯吧,本身就對做菜感興趣的兔子就扮演了廚師的角色,大家發現她做的菜味道相當贊,每次吃得欲罷不能,就約明日再來,可是再來白吃也不好意思,大家說,兔兒,乾脆寫個菜單,標個價格,我們來吃的也坦然,你做菜也不會嫌辛苦了。


這個本來是互惠互利的建議,開啟了“兔子”全新的人生,卻是誰也沒有料到的。 當時她的書店還在繼續經營,早上要去圖書城進貨,下午要買菜、洗菜、燒菜,等到一大幫人吃完走人之後,還要洗碗刷盤子收拾廚房,天天如此,體力上的勞累導致她的脾氣壞到極點。“當時我已經不會好好說話了,”她說:“我意識到再繼續下去我和合夥人的關係會鬧僵。”乾脆,在一個下午,她把店門一關,打車到火車站買了一張去北京的車票,去找朋友喝大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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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竺店內二樓的窗戶望出去,整個店和西湖山林寺宇不過咫尺距離。


“在北京的酒吧裡,我把事情想明白了,”她說:“很久以前,我爸爸希望我去美國讀書,我想如果我真的到了美國,也是在餐廳裡刷盤子洗碗,而且老闆賺的錢還不是我的,現在我雖然辛苦,但是賺的錢都是自己的,這樣一想我就通了,在北京晃盪了幾天後,我乖乖回來,打開門,開始正經做起了生意。”


2005年,杭州舉辦了第一屆動漫節,各地記者來採訪,其中不少人住在江南驛,覺得除了山景可觀之外,客棧提供的伙食驚人的好吃,於是口耳相傳。從那時候開始,江南驛的客房就很難訂到了,星期五、星期六晚上總是爆滿,有時候客人還在後山上搭帳篷。“能夠吃到好吃的,是他們選擇江南驛很重要的原因。”


那一年,兔子成功休假一個月,跑到新疆玩了一圈,學了一道椒麻雞回來,美食家沈宏非對兔子改良過的椒麻雞讚譽有加,而令他同樣印象深刻的,還有江南驛一系列的椒麻菜式:“兔子姐姐蠻有意思的,椒麻雞成功之後,她把這個做法推廣到很多菜上面,都是她自己的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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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麻雞,入口又麻又辣,第二口卻讓人慾罷不能。和“兔子姐姐”的個性是不是也有點像呢?

外婆家的老闆吳國平吃了這道菜,特意看了看菜單,發現價格是38元,略帶疑慮地說:“我看看你這應該是兩斤半左右的雞,按照這個價格,我估計你是虧本的,這個定價是怎麼核出來的?”


“兔子”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她在新疆吃到的椒麻雞是38元一份,她幾乎沒有思考就把這個價格搬到自己的菜單上,後來一核算,果然每賣出一隻雞就虧損10元。


雖然剛開始椒麻雞稀裡糊塗地虧了錢,但是兔兒找到了一條研發新菜的套路,就像喬布斯說的,不要創新,要做改進。2007年,她放下江南驛的生意,休了一年假。聽人說泰國北部的菜很好吃,跟自己嗜辣的口味很搭,就背了包跑到清邁去旅行。她在當地報讀了烹飪課程,第一堂課從認識香料開始。小汽車在人聲嘈雜的菜場前停下來,老師帶著學員們魚貫而入。一邊逛菜市場,老師一邊為大家用英語介紹每種食材,包括常見的辣椒、香草、迷迭香、薄荷葉、香茅、羅勒、南姜、甲猜等等。對照食材聽老師講解,就算英文不好,也能大略聽明白:“椰奶和椰漿不同”、“苦檸檬葉子讓冬陰功湯散發獨特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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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口水系列上圖:店裡另一大特色:孜然菠菜。下圖:兔子姐姐的新強項--半夜裡燒一鍋肉,然後缸豆乾燒肉香噴噴出爐了。


這是“兔子”唯一一次正經學廚。現在終於知曉江南驛菜系的來歷,那種揮發性植物香料,那種強烈對比刺激,那種混搭形成的融會貫通的滋味,讓菜餚在人的口腔和胃裡刻下烙印。你品嚐江南驛的菜,好比是在遙遠的曠野奔跑,也好比在激流裡跋涉,感官打開、血脈賁張,成為需要想象力激情的媒體和文藝圈人士的最愛。


江南驛通過獨特的口味留住了客人,“有人說食物可以留住人家的胃,我的心願是用食物留住人家的心。”“兔子”說,事實上,確實有不少人把心留在了這裡。很少對外應酬的“兔子”破例到北京去參加過一場婚禮,新郎和新娘在江南驛認識、戀愛、分手、複合,最後決定結為夫婦。新娘的母親很早過世,她邀請“兔子姐姐”作為他們感情的見證,站在她媽媽的位置上。


“人家都是當伴娘,我倒好,扮娘,是扮演娘!”這句話說得又搞笑又溫暖。


看多了情情愛愛的兔子到後來也有些膩煩,只要爐頭一關火,自己打個車跑去香格里拉的酒吧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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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中的兔子姐姐

漸漸地,父親開始老去。去世之前,父親從病床上坐起來,認真地說:


“兔兒,你離婚也很多年了,這輩子一個人吧,不要再結婚了。你又老又醜又沒有錢,中國男人是不會喜歡你的。”


“那我去找老外好了。”


“找老外?你的語言能力噶差。”


“爸爸,我的語言能力是差的,但是我還有身體語言。”


“身體語言”,爸爸看了她一眼:“我看你這個身體也維持不了幾年。”


“那我去找個比我年輕的,至少我還有一家店麼。”


爸爸沉思了五分鐘:“那我看你還是不要去害人了吧。”

說到這裡,“兔子”發出哈哈哈的大笑聲。


父親的失望與無奈似乎一如既往,他一直未曾在心裡放下這個桀驁不馴的女兒。


不止一次,聽“兔子”模仿過父女這段堪稱經典的對話。她的笑聲裡,有對父親很深的愛與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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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前一天忙到多晚,早上八點半,“兔子”準時出現在勞動路菜場,和湖蟹店裡的小狗玩一會兒後,拐進大門,菜販顯然和她熟識,不用特別招呼,微微點頭表示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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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菜中的兔子姐姐

“你這個青菜給我挑杆子青一點的,白色的不要,不糯。”


“帶魚太小,喏,下面這兩條還可以,頭剪掉。”


“這個玉米很好啊,這些給我。”


一圈轉下來,她的日產NV200裡已經塞得滿滿當當,活魚在打足了氧氣的塑料袋裡潑剌作響。“多少次晚上喝了大酒,就想發個消息給店長讓他來買菜,”“兔子”說,“但是到了早上還是會硬撐著起來去買菜。”


一方面是對於菜場的喜愛,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家餐廳的老闆,“兔子”再怎麼嬉笑怒罵,都是外界給她貼的標籤。和所有飯店老闆一樣,她心裡在盤算,為什麼自己進的青菜可以壓價到5毛一斤,同樣供應商給別的飯店就是一塊五,這裡頭採購拿了多少回扣,菜價要過幾道關才能賣到老闆手裡;同樣價格的蝦,為什麼有大有小,品質不一?“如果不是老闆親自盯著,手一鬆,你的成本就消失在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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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蔗上市,個麼好吃的甘蔗紅燒肉應聲而來。


“兔子”沒想過自己能活過四十歲,但是到今年她已經五十多了,儘管少了一塊半月板,她現在反而越來越喜歡穿高跟鞋,“點菜的時候高一些,”她說:“俯瞰他們,氣場鉚足”,哈哈哈。


當然,椒麻雞成為點單率最高的菜,幾乎成了江南驛的標誌性產品。


浙江大學心理系教授陳立,也是江湖知名的美食學者。他對“兔子”的定義,就是女俠一個。陳立說,“兔子”年紀小點兒,個性裡卻遺留了鮮明的杭州城市文化,不遷就、不順從、不迎合的個性。


陳立說,老底子,杭州湖濱原有位“女俠”,有人賭,她如果敢戴胸罩,去馬路對面拎一桶水,就給吃一碗餛飩。女俠一下子拎了五桶。把企圖剝開女俠底線的那個人,按到了底線以下。“兔子”就是在一個裝逼斯文的服務界,做出了反派的效果。


美食真正的過癮,並不在舌尖,而在舌根。椒麻、麻辣,看起來是中西結合,實質上,是顛覆了傳統的味道邏輯。人們獲得的是過癮的體驗,而非味道。陳立揭示了人們對椒麻雞成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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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說我是個網紅,好像天天跟文藝圈的人在打交道,而且脾氣很大,比如有報道說我讓王菲李亞鵬在冷風裡等了45分鐘。其實都是他們為了賣報紙虛構的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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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明星導演來江南驛的很多。有導演、演員在上海、橫店拍戲,會專門趕來吃。有的是製片主任趕來,打包給帶去劇組吃。經常的,一些媒體人來江南驛,會在不同的包廂碰到不同部門的人,我這兒成了單位聚餐的點。


朋友圈,一言不合,拉黑是常有的事,言歸於好,重新加回來也是有的。我的價值觀是《悲慘世界》塑造的,這本書我現在還經常拿出來翻一翻。我覺得人間的善良應該被尊重。我看了很多書,讓我明白,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權威,一定要說有的話,那麼善良就是真正的權威。


我看到太多不是人來吃飯,而是拿身份來吃飯的情形了。他們總覺得服務行業是低人一等的,自己是牛逼轟轟的,越是這樣的人,我越要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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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抓拍到的“兔子姐姐“懟人進行時

我現在經常跟店長講:讀書就是為了有判斷力,知道對和錯,有自己的價值觀,內心要有善良的東西。


有些客人知道我的脾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對我很親熱,我一轉身,對著服務員頤指氣使,大呼小叫,這樣的人我愈發看不上,不希望他們到我店裡來。所以有時候我的態度實際上也是為了屏蔽一部分人,這樣留下來的客人會感到更舒服。


有朋友介紹我認識一下飯桌上的領導:這是民政局局長,我說我不用認識,我結婚離婚已經都辦好了,不過以後可能喪葬可能會用到,不過這也不是我辦的事情了。還有,這是婦保的院長,那我就更不用認識了,握手也不用了,因為我早就過了生孩子的年紀了,哈哈哈哈......


你來是純粹的食客,我是純粹的廚師,我們在食物面前平等相處。


我這人能力不大,守住一家小店馬馬虎虎。我聽到最開心的話是,老闆你的椒麻雞和十年前味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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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裡一隻叫“尹弟”的狗,也已經是很多食客的老朋友了。


至於我的名氣,很多人有意識地在塑造我。可能是他們希望看見一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桀驁不馴的個性。其實,我只是一個廚師,只想好好燒菜。對的,另一本特別影響我的書就是《簡愛》,我知道其他人都靠不住的,人只有靠自己,而我只有靠我的菜。


對於待人接物,我這個人還蠻擰巴的,江湖流言太多,討厭我的和喜歡我的,如果一樣多,我就已經滿足了。我一點都不在乎。但是我又要臉面的,很要面子,對我來說,菜好不好吃就是我的面子,這方面我一分一毫都不能讓的。


鍋邊說人,管中窺豹。城秘寫“兔子”,也許難以表達她真實豐富性的一半,也無意給江南驛做宣傳,它家的位子本來就不夠坐。但她真的是杭州大女人的一個典型,一切皆如陳立先生所言,一粒米中藏世界,半邊鍋中煮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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