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化騰向左,陳天橋向右

馬化騰向左,陳天橋向右

陳天橋的標杆意義,有了更豐富的複雜性。


文丨範東成

雖已退隱江湖多年,江湖上卻仍傳說不斷。

近日由上海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成功完成的一例突破性腦癱患兒手術,將中國前首富陳天橋,再度拉到了聚光燈下。

這是一個來自德國的5歲小男孩,因為出生時臍帶繞頸造成大腦缺氧,出生不久便被確診為腦癱。手術基於當前全球最尖端腦科學研究成果,重建了該男孩腦與手的聯繫與通訊,偏癱的左臂正在恢復肢體功能。

跟蹤動態可知,陳天橋早在2017年底便通過旗下陳天橋雒芊芊研究院(Tianqiao and ChrissyChen Institute, 簡稱TCCI)推出了一個向中國腦科學研究投資5億元的計劃,其中一期5000萬元,率先投給的正是華山醫院。

作為中國前遊戲帝國盛大網絡的締造者,陳天橋比當下全球遊戲霸主騰訊創始人馬化騰,更早地發現並挖掘到了網遊的巨大價值,而且他的故事深深影響了眾多跟進者比如巨人網絡創始人史玉柱等在這一領域的閃轉騰挪。


馬化騰向左,陳天橋向右


26歲創立盛大,31歲登頂中國富豪榜,強勢推動業務領地高速擴張,藉由盛大遊戲、盛大文學、盛大在線及多項對外投資,一度近乎所向披靡,而其建構於盛大內容生態及盛大盒子之上的網絡迪士尼戰略,在當下看來更是極具前瞻性。

特別值得一說的是,彼時大量互聯網高手,比如目前UCloud創始人季昕華、趣頭條創始人譚思亮、七牛雲創始人許式偉等,均曾嘯聚盛大旗下。更不必說盛大網絡另一關鍵人物——陳天橋胞弟、盛大創新院負責人、後來Wifi萬能鑰匙創始人陳大年。

奈何病來如山倒。2009年,癌症與驚恐症的不期而至雙重打擊,叫停了陳天橋對更大夢想的追逐與鋪展。

手術後的陳天橋有了另一番思考,其人生變軌便是在這時發生。他決定移居海外,淡出高壓而紛擾的商業世界,去疾病的源頭探尋個究竟。

海克財經曾接觸過多位前盛大系員工。對於創始人陳天橋在商業路徑上的戛然而止,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曾有過不解和遺憾,但幾乎無一例外地,他們都對陳天橋個人極為推崇和景仰,而且對自己早年曾效力鼎盛時期的盛大而備感榮耀。

能夠看到,腦科學研究已被陳天橋列為自己人生後半程的核心關鍵詞,為此他已與太太雒芊芊積極籌劃奔走了近10年,已資助全球眾多著名高校在這一領域富有創見的教授,且投入重金,4年前他們還為此把住所從新加坡搬到了美國。

財富無止境,人生有盡頭。陳天橋的轉向,不是商業模式的迭代演進,更不是受挫之後的委頓逃離,也絕不是單純地撒錢做慈善,這是一個已被貼上大成標籤的企業家,對眼下世俗生活加諸哲學式打量之後的再出發。

也正因此,陳天橋在中國商業界的標杆意義,有了更豐富的複雜性。

這如同千軍萬馬行至十字路口。

如果說無數人選擇的創造財富是向左走,那麼,陳天橋此刻的志趣無疑是向右。


01

找到另一座山


在科技互聯網領域,傷病對於創始人及CEO來講實屬常事,這當中的差異無非是當事人如何應對,以及應對之後的路徑選擇。

舉兩個例子。

無數人都已知道搜狐張朝陽得過抑鬱症,而且他曾經因為這個而閉關長達好幾年;華為任正非,據稱曾被糖尿病、高血壓、抑鬱症等多種健康問題糾纏,而且還因為癌症做過兩次手術。

與疾病抗爭之後,張朝陽回到了搜狐,任正非復歸了華為,他們繼續披掛上陣,為自己創立的企業全力奮戰,並以此證明自己重新掌握了對生命的支配權。

陳天橋不同,他選擇了另一條路,他乾脆放棄了企業,放棄了這個方向,並且迄今再未回頭。

文藝一點說,這個世界,實在是有著太多的告別,它們指向的是或近或遠的歸期。對於陳天橋來說,2009年當他決意移居新加坡並開始出售盛大資產的時候,屬於他的一個互聯網傳奇就已接近尾聲。癌症和驚恐症的雙面夾擊,把他從盛大的巔峰上一把拉了下來。

我們不好揣測陳天橋在遭逢這一切的第一時刻到底是何想法。或許他並不想就此退出,或許他也曾欲哭無淚,但無論如何,現實狀況迫使他不得不做出重大取捨。

陳天橋對這一塊曾稍有談及。

2019年10月,在接受故事硬核專訪時,陳天橋言語間流淌而出的是顯而易見的不甘心。他說,“為什麼在這麼一個高峰的時候,我突然生病了呢?我本來可以做得更好、更大”。

他對自己無法繼續將盛大推至更繁盛而多有不平,“我2009年走的時候,阿里巴巴才剛剛是個To B公司上市,騰訊遊戲還只有我們的70%、80%,為什麼是我得病呢?為什麼不給我這個機會?”

多麼似曾相識的追問。同樣的怨憤,李開復也曾有過。這至少說明,他們都是肉身打造,是人,不是神。

綜合早前報道可知,即便沒有癌症的大兵壓境,單是驚恐發作這一項,就已令陳天橋痛苦萬端,因為它一旦發作,就是10分鐘左右的呼吸困難,這讓他反覆在孤獨的結界裡,承受著絕望的瀕死感。

退出一線管理,對於當時的陳天橋已是個必選項,而將企業徹底出讓,在驚恐症層面則近於釜底抽薪、快刀斬亂麻。

這對陳天橋來說,無比殘酷。

在這之前,陳天橋是極具城府且一貫雷厲風行的。從1998年毅然決然辭掉陸家嘴集團高管職位,到1999年篳路藍縷創建盛大,再到2001年低谷期力排眾議,傾囊而出,買下韓國遊戲《傳奇》的中國獨家代理權,收穫創業路上首個豪賭式勝利,一路走來,莫不如是。


馬化騰向左,陳天橋向右

這也奠定了陳天橋對個人意志力及判斷力的強大自信。之後,在盛大多年的發展擴張過程中,陳天橋行事風格一如既往,審慎決策,然後狂風暴雨。

這位盛大全員口中的“橋哥”,被認為擁有著精準的戰略眼光及強悍的執行力。事實也大體無差,收購起點、遊戲免費,如此種種,這些出牌開始沒人理解,但陳天橋堅持打了出去,最後都打贏了,盛大一度成為全球擁有最多在線用戶的網遊運營商,並一度領軍中國互動娛樂產業。

一位盛大老員工在接受採訪時評價說,陳天橋從來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變主意,重大決策會議之前必定是他先想好了答案,高層討論一番後由他梳理歸納,最後得出的結論無一例外地與他所設立的最初目標相吻合。

陳天橋曾說,盛大的企業文化是講道理,而講道理需要準確的數據、嚴謹的邏輯、規範的民主、負責任的獨-裁。

這樣一個“獨-裁”、力圖掌控世界的人,卻突然連自己的身體都已無法掌控,這當中的巨大落差可以想見。

《聖經》裡,無辜受難的約伯,用對耶和華的信仰支撐自己度過難關;而現實中,一向秉持唯物主義原則的陳天橋,也開始試著接受宗教的精神撫慰。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皈依佛教後,陳天橋從這句偈語中感受到了人世的無常。

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在無常面前,財富、名利、成功都像浮雲碎沙一般說散就散,那人活一場,意義究竟何在?

陳天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座山。

2016年12月,在接受秦朔採訪時,陳天橋回憶說,在新加坡做完手術後第三天,他對著鏡子刷牙,一抬頭看到自己,他暗暗說,難道要一輩子覺得自己是個病人嗎?突然心裡的恐懼就過去了。

思慮再三後,陳天橋決定把疾病當成Stop Sign(停止信號),在病休的狀態裡,他開啟了一項全新的事業——腦科學研究。

2014年11月,陳天橋售出了他所持有的盛大遊戲的全部股權,並正式卸任董事長一職,全面轉型全球投資與醫療慈善。緊接著,他花了2年時間學習腦科學原版教材,又與斯坦福大學、哈佛大學、加州理工大學、麻省理工學院等世界一流名校校長會面。

原因無他,還是腦科學。

02

愚公移山


2016年,陳天橋拿出10億美元作為基金,用於支持腦科學研究;同年12月,他向加州理工大學捐款1.15億美元,成立陳天橋雒芊芊研究院(TCCI),通過更好地瞭解大腦如何感知、學習和與外界交互,促進人們的生活體驗,造福全人類。

陳天橋堅信腦科學將影響教育、娛樂、製造業、人工智能等多個領域的發展,甚至認為它比信息技術的作用還要大。在他看來,抓住了腦科學研究,也就抓住了未來發展的牛鼻子。

但當下有如荒漠——即便科技如此進步,人類大腦仍如同浩瀚的宇宙一般,存在著無盡廣袤的未知。

拿陳天橋罹患的驚恐症為例,到今天,全球範圍還沒有特異性實驗室檢查指標,它僅僅表現為患者腦電圖α節律減少,且α活動多在較高頻率範圍,提示患者常處於高度警覺狀態。

陳天橋是可以通過服用藥物的方式來遏制病情的。據故事硬核,5mg的來士普足以抑制中樞神經元對5-HT的再攝取,也就是說,它可以干預驚恐發作。但他連一粒都不肯吃。因為他知道,是驚恐症改變了病人感知世界的方式,而感知方式又直接指向大腦的功能及構成。

陳天橋不打算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他希望能夠資助科學家,找到驚恐症的真相,比如說,人腦的800億個神經元到底是怎麼相互作用的,它們是怎麼傳輸信號的?

近年陳天橋為此親力親為馬不停蹄,幾乎是地毯式搜索過了美國各高校和研究所。從2016年到2019年,他先後約見了300多位腦科學領域的專家學者。

很多人看不懂陳天橋的腦科學研究,陳天橋個人則有著獨到見解。他認為,未來10到20年,腦科學研究領域,將出現革命性突破。

聚焦大腦探知、大腦相關疾病治療、大腦功能開發這三大領域的陳天橋雒芊芊研究院(TCCI),仍在有條不紊地運轉,且已有階段性斬獲。

由TCCI投資出品的腦科學公益紀錄片《打開思想的大門》(Minds Wide Open),2018年5月在斯坦福大學首映後,同年9月由美國Discovery Channel面向全球觀眾播映,好評如潮。

2019年3月,TCCI發佈了第一份年報。年報顯示,2018年,TCCI在腦科學研究領域實現了基礎和臨床研究的兩翼佈局,其中肩負基礎研究重任的加工理工學院腦科學研究院,取得了10多項突破性成果,涉及人臉識別、腦機接口、大腦成像、認知科學等,且在全球頂級科學雜誌發表了大量論文。

2018年7月,在接受Medium撰稿人BryanWalsh的專訪時,陳天橋回憶說,離開自己一手創辦的公司移居新加坡,對他來說是個艱難的決定,他是花了兩三年才適應過來的,而在這個過程中,太太總是這樣鼓勵他:“大多數人一生只能登頂一座山,但也許你可以登頂兩座或三座。”

在跨學科的腦科學研究領域,陳天橋除了制定宏大目標,也在持續跟進每一項具體工作的開展。用他的話說,捐助科研跟捐一座大樓不同,後者可以看到自己的名字掛在大樓上面,但科研成果取得不易,所以他必須學習,必須聚焦科學家的工作,如果投下去的錢,多年後發現全打了水漂,他會非常傷心。

陳天橋已將差不多全部身家砸在了腦科學研究上,只留了很小的一部分財產給3個女兒。

有人把陳天橋比作逐日的夸父、搬石頭的西緒福斯,而陳天橋自己也非常清楚的是,他在做一件愚公移山的事,但他堅信他所行進的方向無比正確,而這山,遲早有一天,會被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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