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不少翁文灝（1889-1971）的書籍，也寫過一篇翁文灝石塘故居的文章，但對於翁文灝在莫干山上有一幢別墅還真是不知道。從網上有限的信息知道，所謂的翁文灝別墅就是莫干山555號，沈坤和在1934年建成；與眾不同的是主樓一側造了座六邊形單亭結構，三樓亭子屋脊上有三面尖頂，後邊與主樓雙坡屋頂相接；立亭間，聽蟬、聞濤、觀雲，自由與想象終能安放在莫干山頂，於是有了一個別致的名稱"枕雲閣"，無形中與他老家石塘的“枕山居”形成絕配。1948年7月，武陵村作為蔣介石（1887-1975）臨時總統官邸時，該樓為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翁文灝居所，現該樓屬浙江莫干山莊6號樓。
莫干山555號（翁文灝別墅）
武陵村的原典
溪口有個武嶺門，是進入溪口鎮的必經之路，乃因位處武山的山脊而得名。1929年之前僅是個小庵堂，篤信佛教的蔣母王氏常來此唸經拜佛，孝子蔣介石就於1930年將此改建為三間兩層的武關式城門建築，門樓的正反面分別刻有于右任（1879-1964）與他自己手書的"武嶺"兩字。第一眼看到武陵村的名字，就在想這個名稱的由來與奉化溪口的"武嶺"有關嗎？
查來光和主編《莫干山志》（ 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年8月），對"武陵村"的描述是："地勢高聳，猶如屋脊，俗稱'屋脊頭'。據民國《莫干山志》載：屋脊頭在金家山東北，地勢軒爽，登眺最佳。與莫干山其他景點相距較遠，環境幽靜，自成天地，猶如陶淵明筆下之'世外桃源'，故名'武陵村'。[1]"搜狗百科、百度百科及互動百科等都沿用了此種說法。所謂民國《莫干山志》，一是指周慶雲（1864-1933）的《莫干山志十三卷》，這是最早的一本《莫干山志》，刊印於1927年；另外就是由周慶雲兒子周延礽在1936年4月續補完成，由大東書局出版的《莫干山志》增補本，可惜我翻遍兩書，都沒能找到"據民國《莫干山志》載"後面的這段文字。
然而，記者儲裕生在1948年時曾寫到，村名是源於上海銀行界鉅子五人，意氣相投，1933年、1934年間結伴在此營屋六幢（編號550-555號，也稱屋脊頭1-6號），一幢用作廚房之類，五幢為五家人家的避暑住宅，遂改屋脊頭為五友村，也有稱五鄰村的，因松林清幽恬適，頗有陶淵明《桃花源記》的意境，552號主人陳叔通就將此地易名為"武陵村"。[2]但根據來氏的《莫干山志》，這六幢建於1933年、1934年間的別墅，結伴而居的應該是六家而非儲裕生所說的五家，分別是550號陳永清的松月廬、551號徐寄廎的寄廎廬、552號陳叔通的敬第廬、553號劉烈卿的棲碧樓、554號汪夷白的夷白樓及555號沈坤和的枕雲樓。好在與五友相鄰而居，"五友村"或"五鄰村"的名稱似乎還是說得通的。
附表一：武陵村別墅群信息
從王志莘編輯，徐寄廎（1934年8月）作序的《中國之儲蓄銀行史》中有關浙江興業銀行的章節中，我們瞭解到當時徐寄廎（1882-1956）為常務董事，陳叔通（字敬第，1876-1966）、陳永清為董事。而另外三人中，安徽六安人劉烈卿（名煥）曾任江蘇如皋知事，善詩文、好戲曲，熱心於京劇改革；西湖汪莊主人汪夷白，是"泉幣學社"的創始人，並任社評議員；儘管沈坤和的信息難以覓到，但總的看來，喜集古泉、古泉名家拓本及泉學著作[3]，又好京劇，與鄭硯秋（1904-1958）、梅蘭芳（1894-1961）相交甚厚的陳叔通[4]，無疑是六人中的核心人物與紐帶。
五鄰村（依次為松月廬、寄廎廬、敬第廬、棲碧樓、夷白樓及枕雲閣）
金圓券從醞釀到成型
1948年5月24日，翁文灝應蔣介石之邀，出任國民政府行憲後首任行政院長。當時"公庫收入僅及支出的百分之五，物價飛漲，支出龐大，全靠發行新票支持。"財政部長王雲五（7月7日）提議以中央銀行所存黃金和證券作保證，發行金圓券以代替法幣，以政治力量來收兌或收存全國人民所持的金銀、外幣，實行管制經濟。[5]次日，經蔣介石原則性同意後，翁、王與俞鴻鈞（中央銀行總裁）、嚴家淦（美援會委員）、劉攻芸（中央銀行副總裁）、徐柏園（財政部政務次長）等逐日詳加研討、修改，復由王雲五草擬成五種辦法：《金圓券發行辦法》、《人民所有金銀外幣處理辦法》、《中華民國人民存放國外外匯資產登記管理辦法》、《整理財經及加強管制經濟辦法》和《金圓券發行監理委員會組織規程》。[6]
與此同時，蔣介石有意將這次影響中國政局的新經濟工作會議，放在銀行家的森林——莫干山召開，並派蔣經國先行上山，為會議的召開做準備工作。據當時武康縣縣長兼莫干山管理局局長張洪仁回憶：1948年6月底，他接到通知，蔣經國偕同他表弟王正誼要來莫干山，他在庾村車站迎接了蔣、王等人。當時，蔣經國年約三十四五歲，身體壯實，只有衛隊二三人，輕車簡從。他上山不要坐轎，要步行。上山途中蔣經國健步如飛。途中，張洪仁曾向蔣經國陳述了武康縣的困難情況以及人民生產的窮困，他只是"嗯"了幾聲，高深莫測。他們一行人在山上環遊了一週，到了蔭山街、蘆花蕩、屋脊頭、塔山。當天就乘專車回杭州。
[7]事後得知蔣經國此行是為金圓券會議的召開來山踩點，是蔣經國親自選擇550號別墅作為其父親的臨時官邸，由莫干山管理局出面租賃三個月，陳永清一家搬到330號過渡。過程中自然也得到蔣介石的首肯，除了環境清雅、設施相對較好，易於保衛警戒，選擇浙系銀行家的別墅舉行這樣高級別的會議，本身也是對銀行界的一個懷柔舉動，是對別墅主人興業銀行董事陳永清的極大信任。
7月26日下午四時，蔣介石偕宋美齡由南京起飛，五時到杭，由蔣經國陪同直登莫干山，於晚上八點半到達550號。28日正午蔣經國全家來山團聚，住時任興業銀行董事長徐寄廎別墅（551號）。下午蔣氏父子共同審閱改革幣制具體辦法，商談經濟管制之組織與人事。
按照時任立法院委員兼貨幣小組召集人黃元彬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回憶：（外交部長）王世傑向翁文灝傳達說，蔣介石和俞鴻鈞已在莫干山，要翁和王雲五速即前去，商討幣制改革辦法。翁文灝當即打電話向蔣詢問，蔣答就派飛機來接他們。
[5]7月29日午後，翁文灝偕王世傑、王雲五、徐柏園、嚴家淦及劉攻芸同機飛杭，轉赴莫干山；與此同時蔣介石接見了俞鴻鈞，面商改革幣制方案；晚課後又同翁文灝、王世傑、王雲五、俞鴻鈞等再商幣制問題。[8]當晚，翁文灝就住在555號別墅，按照筆者的判斷俞鴻鈞、王世傑、王雲五應該分別住在552、553與554號別墅，而徐柏園、嚴家淦、劉攻芸等應該就近住在莫干山飯店，由於史料的缺乏也只能憑當年新聞報道中的一鱗半爪來臆斷了。
30日上午八時多，翁文灝、王世傑、王雲五、俞鴻鈞、徐柏園、嚴家淦及劉攻芸等移步莫干山管理局所轄林海別墅（546號，原張嘯林寓所）繼續會議，[2]至"十一時後（蔣介石）約翁院長等商定幣制與經濟辦法及開始日期。俞鴻鈞亦皆同意，只要準備充足當可如期實施。"[8]
對於這次會議的情形，黃元彬也有一些形象的回憶性描述，或能有助於我們復原當年的場景——蔣召集他們（指翁文灝等）開會說："王雲五所擬金圓券方案，設法挽救財政，收集金銀、外幣，管制物價，都是必要的措施。"接著詢問各人對這方案的意見。王世傑強調說："王雲五部長所擬方案極為妥善，時不可失，必須由總統下最大決心，大力實行。"翁文灝說："在這個艱危紊亂的時期，改革幣制沒有多大把握，但財政實非改革和整理不可。"翁對王雲五所擬方案，曾交劉攻芸、嚴家淦等加以研究，認為可行，翁也就表示贊同。蔣介石問俞鴻鈞印刷新鈔票是否趕得上。俞鴻鈞說："新印金圓券已來不及，但中央銀行尚存有新印的鈔票，數量足夠應用。可以先用飛機密運各中心市場，以便總統命令發表後，就作為金圓券發行。"蔣說這樣很好，囑咐各人先行分別準備，等候決定。
[5]"午後（翁文灝等）下山，乘車抵杭州，由陳儀陪同瀏覽靈隱寺。6時許，由筧橋機場乘'自強號'專機返南京。"翁文灝的這次莫干山之行，雖然不足二十四小時，呆在555號別墅也僅一晚而已，但卻確定了國家未來財政的新方案：1、本年8月15日以前[9]實行金圓本位，每一金圓等於美金二角五分，摺合法幣二百萬元。金圓券十足準備，限額髮行，並設發行準備保管委員會，迅即鑄發銀、鎳、銅各種輔幣。法幣限於本年12月底以前全部收回。2、黃金、白銀、外幣鈔券，依法定兌換率於本年9月30日以前收兌，逾期私人不許持有。3、國人存放國外之外匯資金限期申報，並對匿報者妥定刑事及其他制裁。4、參照戰前標準，依法調整稅率，以裕稅收；嚴定辦法，控制支出，期使收支力趨平衡，以穩定幣值。5、加強經濟管制及金融管制。輸出入貿易繼續管理。6、美援運用以緊縮通貨穩定經濟力為原則。7、文武職人員之待遇改給金圓後，應較現時待遇酌予提高，現行按生活指數給付辦法廢止。[6]
雖然金圓券從它的醞釀、成型、出臺到失敗，僅僅不足四個月時間，但對於翁文灝、王雲五來說，這是他們在任期內最為重要的決策，因此莫干山的這次金圓券會議的意義是非凡的。蔣介石選擇在銀行家的森林——莫干山召開此次會議，意圖建立金圓券版的"佈雷頓森林體系"[10]，以解決國民政府深層次的矛盾，可沒曾想金圓券的發行恰恰觸發了國內金融體系的徹底坍塌，成了名符其實的"一次垮臺會議"，翁文灝、王雲五也被迫在上任不到半年內雙雙辭職。看來經濟行為必須遵循經濟規律才能成功，政治手段解決經濟問題的代價往往是慘重的。
參考文獻：
[1] 來光和. 莫干山志[M]. 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67-68.
[2] 儲裕生. 莫干山會議[J]. 新聞天地，1948（總第46期）：10.
[3] 儲建國. 錢塘江金融文化[M]. 杭州：杭州出版社，2013：134.
[4 ]陳惠豐. 御霜實錄 回憶程硯秋[Z]. 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5：1-4.
[5] 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 法幣、金圓券與黃金風潮[Z]. 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6：51-62.
[6] 李學通. 翁文灝年譜[M]. 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333-349.
[7] 浙江省德清縣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 德清文史資料第二輯[Z]. 杭州雲軒印刷廠，1988：183.
[8] 楊天石手抄《蔣介石日記（1948年7月26日-31日）》，轉錄自吳承濤《莫干山別墅往事》，同濟大學出版社，2017年1月第1版，第248-250頁。
[9] 實際執行時間應該是8月20日，《金圓券發行辦法》、《人民所有金銀外幣處理辦法》、《外匯資產登記管理辦法》等行政院於1948年8月19日公佈，並略有修改。
[10] 佈雷頓森林體系（Bretton Woods system）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關稅總協定作為1944年佈雷頓森林會議的補充，連同佈雷頓森林會議通過的各項協定，統稱為"佈雷頓森林體系"，即以外匯自由化、資本自由化和貿易自由化為主要內容的多邊經濟制度，構成資本主義集團的核心內容，是按照美國製定的原則，實現美國經濟霸權的體制。佈雷頓森林體系的建立，促進了戰後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恢復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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