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解乡愁
谭谈
在那山上，在那木屋里，落宿一晚，多少日子过去了。而那情那景，却不时浮动在眼前，撩拨着自己的心，总想对人倾诉，对人说……
那是今年五月初，怀化的朋友邀我和水运宪、梁瑞郴，为一位企业家开发乡村旅游而兴建的穿岩山景区去喝彩。这位企业家是靠养猪起家的。智者总是能把事情做到极致。他养猪，养成了上市公司。当他的财富积累到一定规模的时候，他倾尽所有，全部投入到开发穿岩山的旅游上。当年，他的父亲曾下放到这个大山里生活了若干年，他也在这大山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这里山高林密，那靠种粮食讨生活的年代，此处坡陡山高，没有多少水田，种不出稻谷来。因而这里的百姓生活苦呀！许多年轻人，都跑到外面打工去了，留守在这山里的，多是老人和儿童。然而，这里的自然风光十分优美，空气清新，百姓的木屋极有韵味。如果好好打理，是能夠吸引山外的城里人来休闲，来游玩的。这位儿时在这里遗落过童趣的企业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但他也深知：前行风险很大，投入多，回收周期长。弄不好，就会血本无归。然而，一种要帮这一方乡亲致富的強烈的责任感在撞击他的心扉。他决心舍身一搏！他豁出去了。
创业之初，他常常睡在猪栏里。如今，他又拿出了当年的那股劲。这个上市公司的老板，带着行头进山了，食宿都在工棚里，和工人们一道流汗。经过他几年的奋斗，景区的道路开出来了，跑车的路，硬化了，铺上了柏油。人步行游道，有些，规规整整铺上青石板，有些，则弄来废弃的铁路枕木，巧妙地铺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引人拾级而上。在一处悬崖的瀑布下，他建起了一个硕大的泳池，命名“仙境瑶池”。那池中的水呀，清亮清亮，特别诱人。人见后，就真想跳下去，痛痛快快地洗洗身。几年下来，一个一个景区，就都象模象样了。
我们到的当天，他就把我们安排到一个高高的山头上的农家落宿。这里叫雁鹅界，一栋老的农家木屋，依山而建。老屋旁边，又耸立了一栋崭新的木屋。我们的住舍，就安排在这栋新木屋里。
天色还早，放下行囊，我们就到这木屋前坪走走。木屋墙上，掛着一样一样儿时十分熟悉的农家器具；木屋前坪里，摆着一付石磨，木屋下面是一个油榨房，还放着当年榨油的许多工具……这些，这些，多年不见，如今猛然看到，特别特别的亲切！
我漫不经心地沿着石坡路，往下走。猛地又见一样勾起我本已远逝童年时代的东西，那是一架桐车。在小溪水流的推动下，飞快地转动。儿童，我常跟着妈妈到外婆家去。这条外婆路上，有一个叫温江的地方。温江温江，顾名思意，是一条泉水河。冬天，从地层深处冒出的泉水，水温颇高，使河面上总是浮动着白白的水气；夏天，泉水则清凉，外面气温很高，冷热相遇，也使河面上白雾腾腾。这条河岸边，就架着一架很大的桐车。在河水的推动下，桐车转动着，挂在桐车上的一个一个竹筒上，把河水提上来，倒进一个木槽，然后流入河岸上的水田里。每每走到这里，我就停住了脚步，要呆呆地看上好大一阵。总是要妈妈拖着我的手往前走，我才离开。如今，又见到这熟悉的桐车了。尽管，面前的桐车，不是当年农家用来提水灌田的工具，只是一种装饰。然而，此时此刻，一幕一幕儿时温馨的情景，直往心头涌……
陪同我们到这里落宿的，是当年这个县的县长老杨。也是一个和我年龄相近、年愈古稀的老人了。他的书法特好，这景区的许多对联、题匾，都出自他的手笔。大学里是学中文的，与我们很有共同语言。晚餐，就摆在木屋前坪的木桌上。我们啃着农家腊肉，喝着主人自制的糯米甜酒，聊着山里的趣闻，说着山里人的家长里短。这时候，仿佛有一种浓烈的气息在心中闹腾。细细品味，那就是乡情、乡韵啊！
在闲聊中，我们得知，这木屋的主人，早几年也和寨子里的许多年轻人一样，在沿海地区的城里打工。是这个挺进穿岩山搞旅游开发的上市公司的老总陈黎明把他鼓动回来的。他老屋旁边的那栋新木屋，也是老陈的公司帮他建的，交给他打理。几年下来，他家境富裕了。小汽车都买了两部了。
这一夜，我们睡在木楼里，隐隐地，外面山溪里潺潺的流水声，灌耳而入。象是一曲奇妙催眠曲，使我们睡得十分香甜！
有生以来，难忘雁鹅界这一宿！
【作者简介】谭谈，中国著名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生于湖南涟源，1959年进厂当徒工，1961年参军。1968年复员回煤矿，先后做过电焊工、矿区宣传干事、记者；1978年调《工人日报》当记者，同年调入《湖南日报》文艺部；1984年调湖南省作协任专业作家；1985年当选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后任常务副主席、党组书记。1995年，当选湖南省文联主席。并先后担任中国文联全委、中国作协副主席；主要作品有《风雨山中路》、《山野情》、《山道弯弯》及《谭谈文集》等；2002年，被评为湖南省首批优秀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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