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妻眷和摯友,成就了一代文豪的“才”與“情”

手足、妻眷和摯友,成就了一代文豪的“才”與“情”

公元1100年,被貶海南儋州三年的蘇軾,接到了北遷的詔書。當他踏上闊別已久的土地,但見陰雲低沉,霧靄茫茫,四下一片混沌。漫天大風捲起長袍一角,簌簌作響。

蘇軾本已做好在偏狹之地終老的準備,不曾想有生之年還能迴歸故土。64歲的老人悲喜交加,老淚縱橫。人生的料峭、坎坷,孰能知曉。

在這六十四年裡,他經歷了太多次的流離顛沛、宦海沉浮,曾坐擁少年才俊的隆望盛名,也曾遭到羈押入獄的飛來橫禍,有無數次與親人朋友把酒言歡,也飽嘗過貶嫡萬里的悲苦淒涼;

在這六十四年裡,手足、妻眷、摯友,是他最重要的陪伴,不僅在日常生活上悉心照料,還在低谷困頓時周到接濟;不僅是他賴以度過重重難關的精神支柱,更是他揮灑筆墨寫就千古詞章的靈感源泉。

手足、妻眷和摯友,成就了一代文豪的“才”與“情”

蘇軾最為世人稱頌者有二:

一曰才,他因“才”成名、傳揚萬世,也因“才”惹禍、屢屢受挫;

二曰情,他用情至專、至深,有如赤子般善良、純真,實為人中君子。

“才”與“情”,於蘇軾而言,恰如硬幣之兩面、陰陽之兩魚,本是一體,須臾不可分。蘇軾流傳世間的詩詞佳作無數,最為人稱頌、婦孺皆知的,都是情至深處一揮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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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親友相處時,蘇軾是璀璨奪目的鑽石,每個面向放射著不同的光彩:他是玩心大發的孩童——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是豪情萬丈的英雄——老夫聊發少年狂,鬢微霜,又何妨;是深具審美品味的藝術家——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抹濃妝總相宜;是沉思人生困境的哲學家——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在一個人獨處時,蘇軾是收斂起所有光華、蜷縮在黑暗一隅的雕塑,孤獨、沉靜,思念遠在他鄉的弟弟、思念故去的親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是思念;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是思念;苦寒念爾衣裘薄,獨騎瘦馬踏殘月——依舊是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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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七年(1074),蘇軾在杭州任期屆滿,調任山東密州知州,在三十八歲時正式成為主政一方的朝廷命官。密州有三害:旱災、蝗蟲、匪患。經過一年多的努力,蘇軾帶領當地官員百姓控制住了災情,人民生活安定下來,匪盜的危害也大大減輕。

正值壯年的蘇軾,受到百姓的擁戴和朝廷的嘉獎,志得意滿。為表慶賀,蘇軾與劉庭式等同僚、保長外出騎馬射獵。他激情迸發,筆下詞句也自帶萬鈞雷霆,毫不亞於千里之外馳逐西夏侵兵的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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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豐二年(1079),蘇軾突遭橫禍,因“烏臺詩案”被投入大獄,生死難測。在陰冷的監牢裡關押了132天后,終於釋放出獄,貶官黃州,不得籤書公事(沒有公務、沒有俸祿)。

然而,這次劫難並沒有摧垮蘇軾。政治的複雜詭譎、生命的變幻無常,使他有了深切的理解和省悟;重獲新生與自由,也使他變得更加豁達、務實,珍惜當下。

一次,在外出遊玩途中,突降大雨,友人參寥、潘丙等人落荒而逃、紛紛尋找躲雨之處,只有蘇軾興致高昂,在雨中漫步徐行,優哉遊哉,完全不在乎衣衫溼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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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時的蘇軾眼裡,風雨、陽光,無非都是轉瞬即逝、不可捉摸的幻象,只要保持真心如鏡,外界的紛繁蕪雜,都不會干擾自己。

曠達、灑脫,無拘無束於天地之間。四十三歲的蘇軾,體悟到了人生的真諦。

在黃州期間,由於沒有任何公務,蘇軾的日子清貧,但也輕鬆快活。白天在“東坡”上辛勤耕種,夜晚挑燈閱讀寫作,其餘的時間都是與朋友們混在一處,臧否古今、飲酒作對,有道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蘇軾每到一處,總喜歡攜三兩親朋四處尋訪名勝古蹟,陶冶性情。當他聽說黃州城邊的赤鼻磯,就是當年孫劉大敗曹軍的戰場時,心生嚮往,便擇機與徐大受、孟震等同僚幕友一同前去。

立於江邊磯石上,望著滾滾江水,撫今追昔,感慨萬千:縱有滿腔豪情壯志,終不敵小人暗算,胸中的悲憤和不甘,像江水一樣翻騰激盪,化為迴響於天地間的千古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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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豐五年(1082)七月,仲夏之夜,蘇軾與朋友們泛舟於江上。是夜,上有明月清風,下有扁舟江水,大家興致勃勃,飲酒作樂、擊舷而歌。不久,白霧泛起,江面之上氤氳縹緲,令人遐想聯翩、神遊八方,眾人開始暢談人生的意義、縱論宇宙之洪荒。

友人楊道士慨嘆,與永恆的自然相比,人生不過是須臾一瞬,如滄海之一粟。悵然不已。

蘇軾卻不以為然,他認為,任何事物都處於變與不變之中,取決於你的比較尺度,天地雖然亙古不變,那是從人的觀察來看;如果站在更宏大的角度,它也在變化之中。人的生命固然短暫,但在這數十年裡,你也是一個不變的存在;

而且,世間萬物、包括生命在內,都不是我們所能擁有,只是短暫地藉此軀殼而已,惟有這江上的明月、清風,才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真正寶藏:


手足、妻眷和摯友,成就了一代文豪的“才”與“情”

所以,朋友們,讓我們盡情享受這無盡的“寶藏”吧!拋卻了精神的羈絆,眾人繼續暢飲歡歌,醉臥船上,醒來時東方已現曙光。好一個豪放不羈、縱情天宇的人生!

元豐七年(1084),在沉寂了五年之後,蘇軾最終被朝廷從黃州召回,結束了困頓艱苦的貶官生涯。在回任途中,與詩僧參寥等人同遊廬山。秀美奇絕的山巒、飛瀑、幽谷、雲海,一掃積蓄已久的胸中陰霾,激起了澎湃詩情。當行至西林寺時,蘇軾即吟作七絕一首:


手足、妻眷和摯友,成就了一代文豪的“才”與“情”

看的是景,寫的卻是情。黃州是蘇軾的“煉獄”,經過此番洗禮,蘇軾已經能平靜地看待人生的憂患得失。他意識到,只有跳脫固有的思考,站在更高一層,才能看清事物的全貌,才能得見“廬山真面目”。

此時的蘇軾,從年輕氣盛、恃才凌人的青年,蛻變為練達圓潤、平和疏闊的中年,一如長江經過激烈衝撞的三峽之後,進入了寬廣無邊的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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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六年(1061)十一月十九日,蘇軾趕往首任之地陝西鳳翔。弟弟蘇轍從汴梁相伴送行,一直送到鄭州西門,久久不忍離去。

兄弟二人從小一起成長,幼年時一起背詩習字,一起下河摸魚,長大後一起進京趕考,一起高中皇榜,二十多年幾乎從未分開過,手足之情比常人更加深厚。

到了分別的時刻,蘇轍道了一聲珍重,牽著馬匹,轉身怏怏而去。

蘇軾望著弟弟的背影,眼淚終於抑制不住,奪眶而出。他不時回頭張望,直到那個瘦削的身影漸漸遠去,只留下地平線處晃動的帽子。弟弟衣衫單薄,千萬彆著涼受寒了。重重牽掛,只有在詩裡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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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鳳翔履職不到一年,由於工作瑣碎乏味,蘇軾對家鄉和親人的思念之情愈發強烈。

嘉祐七年(1062)重陽節,蘇軾沒有按常理參加同僚聚會,而是一個人到深山遊歷,排遣孤單寂寥之情。他憶起與弟弟一起讀書、嘻遊的往昔時光,無盡想念讓他很是難過,淚如雨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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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九年(1076),蘇軾在密州太守任上第三年。他建造了一座高臺,或宴飲賓客,或休養身心,自得其樂。弟弟蘇轍寫信來幫他出主意,為此處取名“超然臺”,甚合蘇軾之意。

八月十五,蘇軾在超然臺上與同僚賞月飲酒,興之所至,喝得大醉。酩酊恍惚之際,不禁想起了遠隔千山的弟弟。值此月圓之時,兄弟二人卻不得團聚,悵惘與無奈,一如天上之光、杯中之物,涼徹人心,只有以酒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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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和元年(1054),蘇軾十九歲,娶十六歲的王弗為妻。王弗聰慧賢良,不僅與公婆相處融洽,把家裡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在為人處世上,也比蘇軾更能洞徹細微,經常幫著蘇軾分析人情世故。

王弗家境優渥,熟讀詩書,每當蘇軾鑽研學問時,她會陪在旁邊。夫唱婦隨、紅袖添香的美滿生活,滋潤著青年蘇軾的身心。

一起相伴十年後,王弗因病猝然離世,兒子蘇邁剛剛六歲。蘇軾悲慟難當,放聲大哭。妻子離世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創傷,多年以後,蘇軾在密州任上,夢中重遇亡去的前妻。醒來後,將深切的哀傷訴於筆端:


手足、妻眷和摯友,成就了一代文豪的“才”與“情”

熙寧六年(1073)十月,蘇軾為喪父守制期滿之時,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為妻。因兩人的年齡差異之緣故,這一段婚姻少了郎才女貌的浪漫、吟詩作對的溫馨,但是,王閏之的溫柔體貼,恰是此時蘇軾最需要的心靈撫慰。

一次,蘇軾攜夫人王閏之、侍妾朝雲同遊西湖。船行近孤山時,忽地下起雨來,水天一色,黛青如霧。蘇軾有佳人陪伴左右,又有美酒相佐,自是開懷暢飲。

不多時,雨住雲收,轉瞬放晴。碧空如洗,波光粼粼,孤山、蘇堤從漸漸散去的雨霧中展現旖旎身姿。大自然的多變與瑰麗,給了蘇軾創作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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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是一代文豪大家,也是熱愛美酒美食、好玩愛鬧的凡人;他率真、開朗、風趣,不論到哪裡,都能結交到三五好友,成為親人一樣必不或缺的精神陪伴,正如東坡先生坦言:

“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小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

他有歡樂,也有悲傷;有憤慨,也有灑脫;有激昂,也有落寞——和我們每個人都心心相印,息息相通;

他用情至專、至深,卻又瀟然、豁達。這樣的蘇軾,正是世人共仰的人文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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