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 (小小說)

初五早上七點,天剛剛亮, 劉老漢和老伴已經起來。老伴在廚屋裡準備早飯,劉老漢往地上撒了一把稻穀,準備逮住那隻十一年的老母雞。

老伴的聲音從廚屋裡傳來:“那隻老母雞本來是想給小寶吃得呢,......."

劉老漢馬上回了一句: " 這不也是為了小寶麼,你願意讓他在火車上站到廣州?" 。

小寶是他們最小的兒子,去年大學才畢業,在廣州打工。春節回來過年,回廣州的車票難買的很。劉老漢託鄰村在縣醫院工作的劉志遠找人幫忙買一張臥鋪票。劉志遠比劉老漢小十幾歲,八十年代從省城醫學院畢業後到縣人民醫院工作,現在已經是醫院的副院長兼外科主任。因為是鄰村,還都姓劉,所以劉老漢和劉志遠一直保持著交往,老漢去城裡的時候都會順便拿點家裡的產的東西去劉志遠家。劉志遠對劉老漢也挺客氣,親切地稱呼他為老哥。要是劉老漢有些事求人要辦,劉志遠也就會幫忙給辦了。比如這次,春節火車票緊張的很,老漢年前就跟劉志遠說了,請他幫忙買張臥鋪票。剛過完年劉志遠就電話過來,說票買好了,讓劉老漢有空上城裡的時候去拿。今天是初五,可以出門辦事了,所以兩夫妻早早起來準備上城裡的事。

大家都說老母雞熬的湯好,喝了很補。那隻老母雞已經十一年了,但還在下蛋,老伴有些捨不得。但劉老漢的那句話,又讓她無話可說。是啊,還不都是為了小寶麼。

雞捉住了,綁好放在摩托車的後面。這時候早飯也好了,吃了兩碗餃子,放了一個初五的爆竹,劉老漢便出發了。

太陽剛剛升起來,土地上的白霜還在凍土上面睡著大覺。從村裡前往通往縣城的柏油公路有一段土路要走。現在還早,土地都還是凍著,所以騎摩托車方便的多。

就在上柏油公路的路口,劉老漢碰到了鎮上的老黃。老黃和劉老漢是中學同學,文革的時候一起在鎮(那時候還是公社)裡的中學讀書。老黃不是農民,家就在鎮上,現在在鎮裡的街上開了一家種子農藥店。劉老漢每次趕集的時候都會到老黃的店裡去坐坐,那裡是他在鎮上落腳聊天的地方。當然,他的種子和農藥也都是從那裡買的。

“老黃, 你也上城裡辦事呢”, 是劉老漢先認出老黃。

“是啊,.......” 老黃勉強地笑了笑。

“是不是有什麼事?” 劉老漢看出來他的情緒不佳,關心地問。

“唉,還不是我那兒媳婦,不是懷孕了嗎,現在到了臨產的日子裡,正住在縣醫院裡,可孩子就是還沒生下來。 一家人都急著呢,連年都沒有過好。”

“那做刨腹產是不是穩妥一些。”

“是啊,家裡人也都這麼想, 但醫生不讓,說自然順產更好,再說現在過年醫生做手術人手不夠。”

“要是你們想刨腹產,那可以找一下志遠,他會有辦法的。”

“方便麼,......."

“沒關係,志遠和我很熟,這都是小事。現在是過年的時候,給他包個紅包就行,要是平時,紅包都不用。” 。 劉老漢說。

"紅包當然要給,你看六百塊錢夠吧?”

“足夠了,而且還喜慶,六六順”。劉老漢笑著回答道。

“你上城裡是辦啥事?”。老黃一下輕鬆了許多,反過來問劉老漢。

“還真巧,我正要去志遠家,去拿讓他幫小寶買的臥鋪票”。 劉老漢回答說。

“去廣州不是通高鐵路麼,不是更快一些。”

“高鐵在縣裡不停,要到市裡去坐,而且票也不好買。”

“哦, 那好,我們還真是同路了,我還沒到過劉院長家裡呢,多蒙你照應了。”

“哪裡的話,......”

劉志遠的房子在縣城西北面的小區裡,這裡蓋的都是私人的房子,所以被縣城人稱為富人區。今天劉志遠不用上班,難得一天在家裡悠閒著。

開門見劉老漢掂著雞,照例地客氣一下:“老哥你每次來都帶東西,下次不能這樣了。”

劉老漢笑著說:“又沒花錢,是自家產的,這是十一年的老母雞,帶來給劉文吃,他不正上高中嗎,補補身體。”

劉文是劉志遠的獨生兒子,正在縣城一中上高二。劉老漢把雞籠放到廚房,然後向劉志遠介紹老黃,同時把老黃的兒媳婦要生產的事給劉志遠說了一下。

老黃也順勢拿出一個紅包放到茶几上,說:“初次上門,什麼東西也沒帶,過年給孩子一點壓歲錢。”

劉志遠忙說:“別,您太客氣了,你是老哥的同學,那也就是我的老哥了,快把錢收起來。這樣的事我打個電話就行了。”

老黃陪著笑, 把紅包拿起來夾到了茶几上的一本書裡,然後把書依然放在茶几上。

劉志遠問了老黃兒媳婦的名字,然後進臥室撥通了醫院婦產科的電話。

一會便從臥室出來,對老黃說明天就可以手術了。

老黃便又有說了許多感謝的話。

“弟妹跟劉文呢?”, 劉老漢注意到就劉志遠一個人在家。

“去市裡辦事去了。” 劉志遠回答道。

“那一定是重要的事了。” 劉老漢說。

“還不是劉文上學的事,現在上高二了,我們縣一中的教學質量雖然不錯,但比起市裡的中學還是差一些。所以現在看看能不能轉學到市一中去。那裡不僅教學質量好,而且能住宿,倒是挺符合我們的情況的。” 劉志遠簡單地說了情況。

“那這事好辦麼?” 劉老漢關心地問。

“比較麻煩,要是在咱們縣城,事會好辦得多,但到了市裡,就不一樣了。”

“那還順利麼?”

“不一定,今天她帶兒子去市裡的一個親戚家了,那是她舅舅兒媳婦的兄弟,在市教育局工作,看有沒有辦法。”

正說著,門鈴響了,急急地響了三下。

“肯定是林志平來了。” 劉志遠笑著說,走過去開門。

“呵,哥家今天有客人啊,正好,我送酒來了。” 進來的是林志平,掂這一箱白酒。

“給你送酒來了,也不接一下 。” 林志平繼續大大咧咧地說著話。

“ 誰稀罕你這奸商的假酒啊”。劉志遠回應著。

“看清楚了,這可是帶防偽標籤的國窖1573,要不是看到這是過年的份上,我才不帶這酒來呢。”

林志平比劉志遠小兩歲,兩人的老家也是鄰村 ,當年一起在省城上大學。林志平上的是農學院, 離劉志遠上的醫學院不遠,所以兩人的關係從那時起就走得很近。

林志平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了縣林業局工作。林業局是一個清閒的衙門,沒有油水,也沒有什麼權利,唯一的好處就是清閒。林志遠不是一個適合於在官場上混的人,所以他早早地就利用這份清閒做起了業外的事情。先後開過飯館,辦過遊戲廳,還有就是一直經營到現在的菸酒批發部。這些年來掙了一些錢,也積累了很多社會經驗。有些時候劉志遠有什麼自己不太方便出面解決的麻煩,都是林志遠幫忙解決的。當然,劉志遠也沒有少幫他的忙。他們就像一對組合,結合了體制內和體制外的資源,遊刃有餘地解決各種問題。

“別拿過年當藉口,有什麼事就直說,這兩位老哥也不是外人,都是老鄉”。

“酒還是送給哥過年的,事嘛, 當然也有,既然兩位老哥不是外人,那我就直說了。”

“說吧,估計是不好辦的事,要不然不用帶一箱國窖1573“。 劉志遠呵呵地笑著說。

“哪能啊,就是小事一樁,我那房子不是十幾年前建的嘛! 那時候還沒有房產證這一說法,所以當時沒有辦這個手續。現在城建局要讓大家補辦了,問題是需要補交三萬塊錢,說是滯納金。要說滯納,那是政策上的滯納,那裡能怪我們。你說這不是明擺著搶錢麼。”

“我就說嗎,原來是想用一箱酒為代價讓我替你省三萬塊錢啊!”

“不是,是給你一個替天行道、助人為樂的機會。我聽人說了,我們那一片向我這種情況的不少,但有人就是通過關係給免了,而沒關係的人卻得老老實實地交。”

“這樣啊,那我先打個電話問問城建局的嚴局,前幾天他老伴還在我們院住院呢。”

劉志遠正要打電話,電話先響了。看了一下號碼,知道是妻子打過來的。

“事辦的怎麼樣?”劉志遠開口先問。

“總算搞定了,......" 那頭的聲音有些興奮。

接完電話,劉志遠臉上的笑容顯得更放鬆了一些了。然後撥通了嚴局長家裡的電話。

“嚴局,我是劉志遠,向您拜年了”

“是劉院啊,哪裡哪裡,我向您拜年才是,再次感謝您對我夫人在住院期間的關照啊。"

“您夫人現在還好吧?”

“很好,很好,整個人的精神比手術前好多了。”

“這很好,現在是恢復期,要注意保養和調理,保養調理得當的話,過一段時間情況就會更好。”

“是啊,現在我們就在按照您上次給的建議,認真地執行呢。效果很好”

“如果有什麼問題,直接打我家裡的電話就行,不用去醫院了,省得來回折騰。”

“謝謝劉院,真是感謝啊!”

“嚴局,有一件事我想向你打聽一下,......:”

劉志遠打完電話從臥室出來的時候,林志平看到了他所期待的表情。

“今天高興,大家的事都辦成了,你們都別走,我來當廚師,大家好好慶祝一下。” 劉志遠對其他三個人說。

“你當廚師,今天太陽是從南邊出來的吧。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的菜有多難吃。”林志平首先呼應。

老黃和劉老漢本來還想客氣一下,聽到林志遠的這番話也就不好意思客氣了,於是在一旁笑著。

看得出來劉志遠很久沒有下廚了,好一會才把做飯需要用的東西找齊。好在家裡冰箱都是滿的,做四個人的一頓飯綽綽有餘。劉志遠拒絕了其他三人幫忙,讓他們在客廳安心看電視,他一個人慢慢在廚房裡忙,也同時獨自品味著兒子成功去市一中上學的快樂。

宴席準備好的時候已是下午一點,這個午飯來得稍微謂晚了一些,但這不影響大家的快樂。

劉志遠的廚藝還算挺好,雖然由於生疏拖延了一些時間,但這一桌滿滿的菜還真稱得上色香味俱全。在加上國窖1573的助興,讓這一桌宴席不比星級賓館遜色。其實應該是反而更好一些,因為這個環境讓人更放鬆自由。

四個都上了五十歲的男人,聊著鄉間城裡的故事,不知不覺時間便過去了幾個小時。也不划拳,就這樣慢慢地喝著酒,不經意間第三瓶白酒已經下肚,幾個人也都慢慢喝得有些恍惚。

“哥, 我再敬你一杯,謝謝幫忙把房產證的事辦成了。” 。林志平說話還算清晰。

“辦事,唉,辦事,我是能辦不少事,讓生活變得方便, 但我總還是懷念以前的日子。改革開放前,那時人辦事可沒有這麼難。我記得我父親去鄰縣買牛,都是公社開著介紹信去的,拿著介紹信,對方便會好好接待。哪像現在啊,什麼事都要走關係。” 劉志遠延伸了這個話題。

“哥, 這就是市場經濟的產物,說的直白一點就是大家都花錢買方便,或者是花錢買利益。”林志平反應很快。

“你說的是什麼呀,哪有那樣簡單。是吧,兩位老哥,你們見識比我多。” 劉志遠馬上反對。

在酒精的作用下,老黃也不再拘緊,慢慢地說:“我不是文化人,說不出大道理,就像我賣種子打比方吧,要是這個種子好還又稀罕,那農民會千方百計地來求我買。要是種子不好或者多的話,我就得反過來求人了。所以東西就要看是否稀罕,只要是稀罕而且人還又需要,那東西就值錢了。這東西可以是種子和農藥,也可以是權力和資源。”

“黃老哥講的不錯,在理,老哥你呢。” 劉志遠當起了主持人。

劉老漢是幾個人裡酒量最差的,已經喝到了七八分的樣子。聽到劉志遠點名,說要他發表意見。強打起精神,有些結巴地說道:“辦事啊,辦事,難啊!我還好,有志遠老弟,辦事方便的多。但我們村裡有些人,沒有關係,進城辦事就是兩眼黑,兩眼黑啊。難啊,他們找誰啊......"

其他三個人都靜默了下來,只有劉老漢還在那裡呢喃。

“找誰啊? 找誰啊......."

冬天的黑夜來的早, 天色慢慢黑了下來,客廳裡亮起了燈。 在夜色裡, 劉志遠的家慢慢變成了一窗燈光,融入在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裡。街上傳來零星的爆竹聲,伴著小孩的歡笑,讓這個正月初五的夜晚,顯得喜慶和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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