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和撒拉坐在我的咨询室里，而提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说，他只知道自己和撒拉发生了非常让人难受的争执，撒拉指责他在一个聚会中忽略了她，并威胁要把孩子带走，搬去和她姐姐住。他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他认为他们的婚姻还算美满，只是觉得撒拉"太不成熟""期待太多"，也不了解自己的工作压力有多大，而且自己不可能常常记得"婚姻里的那些浪漫时刻"。提姆在座位上转了个身，眼睛望向窗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能拿这样的女人怎么办？"
提姆的抱怨唤醒了绝望中正发呆的撒拉，她语气尖酸刻薄地说提姆并不像他自己所以为的那么聪明。她说，他其实是一个完全不懂技巧的"沟通白痴"。撒拉被伤心淹没，我勉强听到她低语提姆是"铁石心肠"的人，即使她都快要"死"了，他还是不管她。她当初实在不该嫁给他！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撒拉是个娇小玲珑、有一头深色秀发的女好，提姆则是个整洁时髦的男人，两人结婚三年。他们曾是成功的事业伙伴，也曾是一对快乐的玩伴，本领和活力也都相当。他们还刚购置了新居，育有一个一岁半的女儿，为此撤拉暂时放下工作照顾孩子。而现在他们却总在争吵中度日。
提姆被激怒了，说："我成天听到的都是对我的抱怨，什么我回家太晚、工作过度，但是你知道，我工作是为了我们。"撒拉小声地抱怨说根本没有所谓的"我们"。提姆接着说："你说你都不认识我了，但成熟人的爱情不都是这样吗！两个人需要彼此妥协才能成为好搭档。"
撤拉咬着嘴唇，然后回答："我流产的时候你都没有请假陪我，对你而言，连这些都只是交易与妥协而已…"她摇摇头，又说："每当我无法与你沟通时，我便会感到很绝望，我从未觉得如此孤单，即使是单身时也没有。"
提姆并没有接收到撒拉发出的紧急信号，他认为她"太情绪化"。然而这正是重点所在，人最情绪化的时刻，恰恰是最深层的爱情关系受到威胁的时候。撤拉急需与提姆恢复关系，提姆也非常害怕失去两人间的亲密感，因为情感的联结对他而言同样至关重要。只不过，提姆的情感需求被他口中的"妥协"与"成熟"的论调所掩盖。他尝试忽视撒拉的担忧，只想让一切平静有序，不至于失控。他们能否再次"听见"彼此的心声？能否再次让彼此的情感心声调频一致呢？我能如何帮助他们？
我想起一个道理："面对共同敌人时，群众便会团结起来。"所以我意识到自己可以帮助伴侣们去看见，他们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彼此间的消极互动循环，也就是"魔鬼式对话"。于是，我开始在咨询过程中反映伴侣两人的对话模式，帮助他们看见自己所陷入的循环，而不是只专注于对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并对此做出反应。如果把它比喻为打网球，这就好像要学习去看清整个赛局，而不仅仅盯着每个发球或最后凌空越过球网的那颗球。于是我的来访者开始看见整个对话，并发觉对话本身的生命力及其对双方的伤害。
然而，为何这些互动模式的力量如此强大？如此让人无法抗拒又让人如此痛苦？尽管互动双方已经发现其杀伤力，为何这些对话仍然会不断重复？即使伴侣已经看到彼此间的互动模式以及这个模式如何困扰着他们，但他们似乎依旧会被各自的情绪强行拖回这个魔鬼式对话里。这些情绪的力量为何如此强大？
我坐下来观察像洁米和睿智这样的伴侣。洁米越生气，就越严厉地指责睿智，而睿智则变得越沉默。经过多次耐心的询问，
睿智告诉我，在沉默的下面，他感觉到的是挫败和伤心。伤心会让一个人慢下来，去默哀，因此睿智开始默默地为自己的婚姻哀伤。然而，他越是封闭自己，洁米就越要求他敞开心扉。换言之，她愤怒的抱怨引发他挫败的沉，而他的沉默则又引发她的愤怒和要求，如此周而复始，两人便被困在这个恶性循环当中。只要让这种原地打转的循环速度稍稍减慢，较柔软的情绪便一定会出现，如悲伤、害怕、尴尬及羞愧等。鼓励洁米和容智谈论这些情绪（这也许是他们生平第一次这样做）并尝试看见彼此如何被这种互动模式所困，可以帮助他们感到跟对方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当洁米能够告诉睿智她感觉很孤单，便会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他们会发现没有谁是罪魁祸首。当两人开始了新的对话方式时，那个"埋怨指责"和"沉默疏远"的互动循环就会减缓下来。当他们可以分享彼此较柔软的情绪时，他们便可以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对方。
洁米承认："我从来不了解整个状况，我只知道我们之间有了距离，便以为他不在乎我了。现在我知道他是在躲我的子弹并试图让我冷静下来。我一着急就会开枪，难怪只会得到那种消极的回应。"
我终于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找到了突破。伴侣们对待彼此的态度比从前更好，痛苦的情绪所引起的反应也不再那么激烈。消极的互动模式通常始于伴侣中有一方向另一方伸出手却没有获得安全的情感联结时，这也正是'魔鬼式对话"开始的时刻。一旦伴侣双方意识到他们都是该对话的受害者，并能够更敞开胸怀，愿意冒险与对方分享较深层的情绪时，他们的冲突就会减缓，彼此也会感觉更加亲近，于是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事实真的如此吗？
我的来访者给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洁米告诉我："我们两人的态度的确变得比从前更亲切，吵架次数也变少了，但似乎没有其他实质性的改变，如果停止咨询，同样的情形就会再次出现。我知道必定会这样…"其他来访者也是这么告诉我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再看录像带时，我发现那些更深层的情绪始终没有真正被处理，如悲伤和纯粹的恐慌（这句话来自一个来访者），伴侣们依旧难以信任彼此。
"情绪"（Emotion）一词源自拉丁文"Emovere"，意即"动"（tomove）。我们会被自己的情绪触"动"，被爱人的深情表白所感"动"。
伴侣之间若要重新获得心灵相通的感受，便需要用全新的情感去回应彼此，而这个新的方式正是由他们的深层情绪所触发的。伴侣必须学习去冒险表达自己较脆弱的一面，即隐藏在魔鬼式对话背后的真实心声。我发现，当较为退缩的一方能向伴侣坦承自己"害怕失去对方"和"害怕被孤立"的心情时，他们也就能谈及自己对"被关怀"与"需要联结"的渴求了。这种情感的表露不仅能表达出自己的需求与恐惧，同时也会触"动"批评指责的一方，让其变得以较为柔和的方式去回应。这就好比两人面对面站着，虽然身体毫无遮掩地赤裸着却坚强地伸手迎向对方。
这样的时刻令人赞叹且极富戏剧性，不但瞬间让形势扭转，也开启了一个爱与心灵相通的全新的积极循环。许多伴侣告诉我，这样的经历改变了他们的一生，他们不仅有能力摆脱魔鬼式对话，还能进入一种全新的深情互动中，拥有安全感与亲密感。于是在和谐的气氛中，两人可以就如何经营彼此的感情关系、保护得来不易的全新亲密感方面共同创建出新的故事与计划。
让我们回到撒拉与提姆的故事，看看EFT是如何起作用的。许多伴侣都曾因情感的饥饿与彼此的疏远而导致关系恶化，但就像撒拉和提姆一样，你也可以学习如何不再继续滑向深渊。更重要的是，你还可以领略爱情的精妙逻辑，缔造爱情的各种对话。
在对话一"辨识魔鬼式对话"中，我鼓励伴侣找出两人所陷入的消极互动循环以及这个互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人做了什么导致冲突更加严重。一旦他们看见了彼此的消极互动模型，我就请他们进一步挖掘隐藏在破坏性言语下面的感受，并找出他们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
撒拉的指责与要求，其实是她对与提姆关系恶化的一种急切抗议；而提姆的防卫与冷漠是因害怕撒拉对他失望并担心会失去撒拉而生出的一种本能防卫反应。然而，他越是忽视她的忧虑，她就越觉得孤单，也就变得越愤怒。久而久之，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了指责与防卫。
但现在的提姆和撒拉已经掌握了一种全新的良性对话模式，足以胜过"抗议之舞"的破坏力。撒拉能够说："我想我的话确实是太重了，也充满了敌意。但我实在很失望，所以才会对抗你，其实我是想让你看见眼下发生的事，然后让你回到我身边。但没想到，我这样做却只是把你推得更远，让你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我想，留在我身边似乎真的很可怕，所以你才会更加退缩，于是我心里就更加难受。我们就是这样走进了死胡同，我以前从来没发现这点。"而提姆也终于看见他的疏远，如何让撒拉变得越来越苛责。他们开始觉察彼此的互动模式并停止责备对方。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进行第二种对话了。
在对话二"寻找伤痛之处"中，提姆和撒拉开始理解自己与对方的反应，同时也明白这些戏剧化的行为都与稳固的情感联结相关。所以双方的眼光都不再局限于彼此瞬时的反应，如撤拉的愤怒、提姆的冷漠与疏远。我们也开始引导出更深层、更柔软的情绪，也就是有关依恋的需求和恐惧的感受。
提姆转向平静又温柔的撒拉说："你说得没错。昨天晚上，就在那一刻，我无法听见你的伤心。当时我只看见你的愤怒，只听到自己又搞砸了，又失败了，我觉得自己永远都做不好。"他双手抢面，叹了口气，又说："我想，我只是希望息事宁人，闭上自己的嘴，别再听到自己又搞砸了什么。难道你以为技不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你吗？"他垂下头来。撤拉靠过来将手温柔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原来提姆并非不在乎她、不需要她，而是面对可能失去她的恐惧，提姆完全不知所措。
撤拉和提姆逐渐明白，两人互动难免会碰触到彼此的痛处，所以我们必须知道痛处所在，并且用能够拉近彼此的方式进行沟通。现在，撒拉和提姆已经知道有哪些危险信号和敏感事件会引发彼此的依恋恐惧。
撒拉对提姆说："你每次迟到，我就怒不可遇。这会让我想起我父亲，自从他离开后，每次打电话回来都说他爱我，还说会来接我，但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本来很期待，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傻瓜，居然会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很重要。这就是你迟到给我的感觉。"撒拉将她的失望与渴望告诉提母，而不再只是对他生气，这使得提姆看到撒拉的另一面，以及她的不安全感所在。他继续倾听，双方开始在情感上有了更深层的联结。
在对话三"重返崎岖处"中，这对伴侣回顾了曾经一次陷入"要求与疏远"的恶性循环的情况，明白了当时彼此的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感受。如今他们已经能够管理彼此互动所产生的影响。这是个怎样的情况呢？
撒拉：当时我们完全深陷于"抗议之舞"。在我发觉之前，我听到了自己成胁说要离开。但这次，我的一部分理智在说：我在做什么？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又一次落入了陷阱。而我现在知道了，这种想得到他回应的渴望，只是爱一个人的正常反应，我不需要因此而感觉糟糕。但光是要说出这些话就会让我觉得紧张，因为我当时很害怕。我们原本商定好周末要一起去度假，但听起来他好像要食言了，所以我便失控了。随后我意识到："等一等！同样情形又发生了，让我们先缓和下来。"但那时他已经走出房间。（她转向提姆继续说）于是，我来找你，对你说："喂！我们又掉进抗议之舞的陷阱了，我觉得很失望，以为你不打算再遵守约定了。"（她脸上露出笑容）
提姆：你说得没错。我原本已经想放弃了，但我突然想起我们曾经有过的对话。所以当你来找我时，我松了一口气，才能告诉你，我是真的想和你周末一起去度假。我们似乎可以摆脱消极互动循环，不再死死地抓着对方，而能够让彼此的关系缓和下来。我记得你说，你很怕我没为那趟旅行挪出时间而让你失望，这番话起了作用，我可以从你的这些话里听到生气之外的感受，那就是你对我极度的失望。
撒拉：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气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影响，老实说，我以为你根本没听进去。没错，我急得乱了分寸，根本就像疯了一样，因为我得不到你的回应。每次你和你的家人告诉我应该要成熟、要独立这些话，非但对我没有任何帮助，还会让我觉得更加孤单。
提姆：（将手伸向她）现在我知道了，但当时我并不了解，所以我们才会深陷其中，你感觉受伤、孤单，而我却自觉像个笨蛋。我不懂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而且我越是逃避和忽视问题，情况就越糟糕。苏老师说，这种情况很普遍。或许是我们很少谈到自己在情感方面的需求，也很少谈到自己希望从彼此身上得到什么。
撤拉：问题就出在我们所陷入的互动模式。（她扬起嘴角，他则点头承认并还以微笑。）
提姆和撤拉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关系稳固的伴侣所能做到的事。他们能辨识出彼此为失去情感联结所发出的抗议并接受它。他们站在了一个安全的基地上，因而可以开始展开新的对话，进而加深彼此的情感联结。以上三种对话能缓和紧张的关系"，为接下来的对话做好准备，而接下来的对话将建立并强化伴侣间的情感联结。
对话四"请抱紧我"是一种全面转化关系的对话，它能够使伴侣双方变得更加可亲、更有回应、更加投入关注彼此。
而最后的三种对话，即对话五"创伤与宽恕"、对话六"借由性爱与抚触联结"以及对话七"让爱情充满活力"，都需要以对话四所创造出的亲密联结为基础。伴侣一旦学会运用对话四，就能懂得如何应对爱情关系中的风浪起伏，避免落入失去联结的困境。
"请抱紧我"是一种既困难又令人着迷的对话。由此对话所锻造出来的情感联结，是许多伴侣即使在最初的热恋中（全身充满激情荷尔蒙）的时候，也不曾有过的体验。
它有点类似于亲子间联结的那种喜悦，只是更加复杂、平等，并且与性爱有关。伴侣在进行这种对话的过程中，他们看待自己和对方的眼光会有所改变，他们会经历一些全新的感受并且用全新的方式回应彼此。如今他们敢于冒更多的险，从而获得更多的亲密经验。让我们来看提姆和撒拉如何在恰当的时机进行这种对话。
现在提姆已经能告诉妻子，每当他无法讨她欢心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无力到抓狂"。他以往都因此封闭自己，但现在不想那么做了。他补充道："但我不知道该如何亲密，我甚至不太确定亲密是什么样子。除了问撒拉想不想做爱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情感的回应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内在需要和本能反应。
当我问提姆如何向年幼的女儿表达他的爱时，他的脸都亮了起来："喔，我会轻声跟她说话，而且抱住她，尤其是在晚上睡觉之前。还有每当我一回家看见她对我笑时，我会用几句简短的话，让她知道我真高兴看见她。她喜欢我一边亲她的脸频一边告诉她，她永远是我的宝贝。我也会陪她玩，而且在那些时刻，我的注意力会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然后，提姆的眼睛慢慢睁大，他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喔，所以你有安全感的时候，其实还挺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与之亲近的。事实上，你知道如何将注意力放在所爱之人身上，也懂得如何温柔地回应对方、与对方联结。"提姆笑了，露出不太确定却又看到希望的表情。然后我们开始探讨是什么阻碍了他用同样方式回应妻子并温柔地对待她。他转向撒拉并告诉地，原因就是自己通常绷得太紧，内心+分不安，因此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这是提姆和撒拉关系中的关键时刻。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是我忽略了你，我也让你很失望，所以我太想在工作上向你证明我自己了。可每当我听到的都是你对我生气，而完全不顾及我的努力时，这简直就像要了我的命。我承受不了，所以就封闭起来。但我希望我们在一起，我需要你，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不要再盯着我的失败，我要听见你说我对你非常重要。我想要我们在一起，可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撒拉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哭了。
提姆终于能将自己的依恋需求与脆弱的一面告诉妻子，他变得比较容易亲近，重点在于他情感的投入，而不完全在于他所说的内容。但撒拉一下子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提姆此刻给她的回应，这对她来说很"陌生"。她能信任他吗？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切换了彼此舞蹈的背景音乐，从波尔卡变成了热烈、深情的探戈。因此撒拉一度退回到用挑衅与测试的口吻："就像你之前说的，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时，你能保证不再立刻栽进工作，钻进你'知道'的事情里面吗？"
然而，随着提姆不断表达他的渴望，撒拉又逐渐看到了"她曾爱上的、她一直所渴望的那个男人"重现在她眼前。接下来轮到撒拉变换舞步了，如此她能软化自己愤怒的感觉。她可以将提姆曾经"抛弃"她的恐惧告诉他，并让他知道她渴望他的保证和安慰。
为了让她获得安全感，我鼓励她明确地说出自己的需要。
撤拉犹豫不决地说："那样做太冒险了，就好像从高处往下跳时还期望你能接住我一样，我积累了太多的不信任。"提姆轻声说："我正在听着呢，你可以把自己的感受和需要告诉我。"她说："我需要你的安慰，我需要你的关注，需要知道我在你心中是第一位的，即便只是片刻也好。我伤心害怕的时候，希望你能看见我、回应我。你可以抱紧我吗？"他起身将她揽入怀里。
通过对无数对伴侣的观察，我知道正是这些关键的时刻，能让伴侣关系从紧张变成稳固，帮助他们建立情系终身的爱情。撒拉和提姆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创建了人人都渴望拥有的信任感与稳固的情感联结。
文摘自《依恋与亲密关系：伴侣沟通的七种EFT对话》（[加]苏•约翰逊 著）
曹怀宁心理咨询工作室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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