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霏雨散的日子(8)

汪勇成了杨敬礼家的常客,每逢节假日汪勇会来杨敬礼家坐坐,邻居们都把汪勇当成史建彬的三弟史建设,汪勇也笑呵呵地应着,汪勇和史建彬的弟弟史建设长得差不多,方头方脸,杨敬礼在县城没有其他亲戚,被认错杨敬礼也能接受。汪勇家以前和亲家史幸生家并不陌生,同住在一个机关大院,不像杨敬礼住在棚户区。杨敬礼想知道这个来自机关大院的旧邻居对史幸生一家的看法,就和汪勇聊起史幸生一家人。汪勇也毫不避讳地说起史县长一家,说史县长是个能跟上时代的人,不像自己的父亲,前几年离休了在城里没有亲戚就回老家养老,说老家亲戚多能来往过得舒坦。史县长那次见到父亲的时候,就说,将来生活会越来越好,年轻人包括已经离开岗位的离退休干部的工资也都会越涨越高,将来也会有优胜劣汰的法则。说离休是工作后的身心休息,批评了父亲离休就回老家是读不懂国家未来的规划改革策略,讲到房改虽然在进行中,但对于离休干部会有相应的照顾。杨敬礼听到这里脑子僵住了:国家还会再变?就问,小汪,你父亲回来了么。汪勇说,说是要回来,但是自从回了老家后,没有一个从前的老同事、上下级再联系他。我调动工作的事只能麻烦姐夫,他又麻烦了您。杨敬礼觉得,眼前的这个汪勇虽然年龄不大,但比自己多了一些社会阅历。杨敬礼点上一支烟,心里很乱。他史幸生可能是个漏网的修正主义分子,在上边一定有极少数人组成的修正主义山头,史幸生现在当了县长就要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现在运动结束了,没有了群众监督,任由他们胡闹,把国家的地分了,经济政策也在变。杨敬礼左思右想,史幸生这个两面派,现在又拿出在手枪队的那一套策反县里基层干部,要不是小汪及时提醒,自己将来也要被渗透。杨敬礼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自己不是老子,肚子里没那么多“道德经”,自己和史幸生到底谁在执迷不悟?感觉对史幸生越来越不了解,好像汪勇的父亲和史幸生倒像一家人。自己在大棚户区只接触群众了,群众的思想统一,虽然知道的理论少但将来没什么思想上的危险,自己几年前也算和史幸生高秘书一类人在同一个战壕里,自己将来会不会被他们渗透?目前已经有这样一个县长做亲家,还要不要高秘书给冬青继续做媒人?还是为冬青找个从事基层工作的普通家庭的孩子?杨敬礼恍惚间犯起了愁。

杨敬礼很想接触回了乡下的汪勇的父亲汪田根。杨敬礼羡慕汪田根的明哲保身做法,他并不把史幸生压人的话放在心里,生活在农村老家,过着退隐后世外桃源的日子。杨敬礼听说汪田根儿子汪勇的媳妇家和自己儿媳妇家一样,都是普通工人家庭。而史幸生最小的闺女史建丽也结婚了,他的四个亲家都是县里的干部,连杨敬礼自己本人也被规划了进去。高秘书是史幸生的人,对冬梅的这桩婚事可没少操心。杨敬礼心里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你史幸生也想组建一个四大家族,等将来孩子都长大些,把鲁南城给承包了?杨敬礼屈指一算,老史家的四个亲家最大的是个副县长,姓史的明显想说了算嘛,他家的这四个孩子加上儿媳女婿,大儿子在部队刚提了团长,其余的司法,金融,教育,算上自己是建设口上的,所有部门全齐了。有多少锅下多少米,你当一个县长的趁着没到期,没锅也要买锅下米,史幸生这个小官僚胃口未免太大了,自己当年要是留在济南也该是个厅级干部,还能认识高秘书和老史,被高秘书摆布?杨敬礼又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自己的命苦,熬到了这般地步,谁让当初的个人意愿违背了组织安排?

杨敬礼心里很乱,一个是自己女儿杨冬梅将来的家庭会走向怎样的境地,将背负些什么,在群众眼里能否有一天被原谅,组织上为了符合历史发展规律会给史幸生这样的干部做怎样的定性,这都涉及原则问题,不能不考虑。他史幸生一定有一个圈子,小儿子冬青的婚事不能托给高秘书了,他高秘书再介绍个山头帮派干部给自己,自己就被姓高的彻底监控了。杨敬礼想到了胤学的保姆李红丹,那个来自老家的乡下女子,比儿子冬青小四岁。就有一点,即便冬青同意了,将来结婚后老家里生出来的麻烦事肯定不少,可本来就不是一个枝子上的人,况且李红丹父亲有六个孩子,就算是将来冬青不用把工资按月汇给老丈人做贴补,他家难道会没有一个人出来在城里落脚吗,自己家岂不成了老李家亲戚来鲁南城务工的客栈?思来想去,还是找个工人家庭的最好。想起汪田根的爱人退休前是针织厂的工段长,能不能让她介绍个合适的?

两个月以后,鲁南县实行了房改,杨敬礼按照指示,牵头做了一部分相关工作,和史县长说的一样,政府开始对住房建设实行了补贴,可还不见汪田根有回来跟着浪潮走的意思,杨敬礼听托汪勇办事的机械厂老刘说,原来汪田根犯了脑溢血,一个月前就去世了。不过还有一个重要消息,老刘儿子去防疫站的工作基本定了,站长和人事科的负责人都见了老刘的儿子,都对汪勇这事点了头,剩下的就是花几次钱把事情落实,等消息了。

这天,杨敬礼想到了汪勇,就给外贸局打了电话,说找一下人事科的汪秘书,接电话的人说,人事科的人都在开会,不方便接听电话。杨敬礼就去了外贸局大门口等着他,看到穿着中山装的汪勇下班了,手里拿着白大褂。杨敬礼就掏出了一些钱给汪勇,说你父亲去世的消息我刚知道,又问起汪勇上班拿什么白大褂。汪勇说,机械厂老刘儿子的事成了,一会要去防疫站再找人落实一些事情,还得去站长办公室,找他办事的人估计得有几个,怕被外人看穿,我得像防疫站的工作人员一样,找件白大褂披着。杨敬礼指着汪勇的白大褂说,我让你来外贸局上班,可不是学这些歪门邪道的。你给老刘儿子办编制,得花他爷俩多少钱?汪勇说,杨书记,都是关系,我父亲去世,您不也花钱么,现在办事都兴这个了。杨敬礼说,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跟不上了,一些问题也看不透,我问你,你妈妈是不是还和针织厂的同事多少保持联系?汪勇把钱塞给杨敬礼,说,杨书记,您有话直说,咱爷俩不是外人。杨敬礼谦让了一番,收下钱,说,冬青该找个对象了,你表兄高秘书最近大概很忙,一直没和我联系提这事。我记得你妈妈是厂里的工段长,生产线上应该有不少女工她都认识,等你父亲的事安顿了,想让你妈妈帮着张罗张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空。汪勇说,我妈妈在老家,父亲去世了事多,近期可能不方便来。杨敬礼说,那小汪,让你帮我找一门亲家,有把握没有。汪勇想了想,点头答应了。汪勇在招待所里请杨敬礼吃了午饭,顺便问了冬青的具体条件和杨敬礼的电话。吃完饭穿上白大褂往防疫站的方向奔去,杨敬礼心里踏实多了。

半个月后, 杨敬礼在办公室接到了汪勇打来的电话,说周末让冬青一定在家里,要把介绍的对象接来。杨敬礼回去就给家人说了,一家人都要给冬青把把关。到了周末下午,汪勇一个人来到了杨敬礼家,说介绍的对象在人民公园,汪勇和冬青一人一辆自行车去了人民公园。夜色降临时冬青回来了,对家里人说,小钟让我送走了。母亲尹映嵘问,谁是小钟?那个女工?你不把她接到家里吃饭,天都黑了你给送哪去了?冬青说,送到她们单位宿舍了,我爸爸托的关系我不好驳也不好回,这事太突然,等我细琢磨琢磨再说。冬青掏出了一张照片给杨冬桦看,说,哥,你看,电影明星。杨冬桦和房丽琴看着照片都瞪大了眼睛,照片上的女子留着民国的浪漫卷发,把前面的头发扎成了刘海儿,眼睫毛有长有短的卷翘着,在眼尾处用哑光的咖啡色眼影加深了两个眼窝,眉头到眉尾的地方上色很重,没有一处空闲。只是口红画出的唇色上下不均匀,看不出唇线,因为口红线条粗,唇笔在两个唇角间把一张嘴突显的极大,嘴角还能看到没有去除的死皮。胭脂粉并没有根据脸型,则是打满了全脸。让母亲尹映嵘不理解的是,照片上的女工眼神里充满了对阶级敌人的仇恨,却看不到对阶级弟兄的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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