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周星馳電影《喜劇之王》，有一場經典的戲。
在拿出自己全身家當勉強支付過夜費之後，“死跑龍套”的尹天仇糾結再三，叫住了已經走到樓下的舞女柳飄飄。
“喂。”
“幹什麼。”飄飄並不知道天仇想要做什麼。
“走啦？”天仇問。
“是啊。”
“去哪裡啊？”
“回家。”
“然後呢？”
“上班嘍。”飄飄很自然地回答。
“可不可以不上班？”
飄飄反問：“不上班你養我啊？”
天仇尷尬的笑了。
飄飄作出了和天仇告別的手勢，繼續往前走去。
過一會兒，身後又傳出來一聲，“喂。”
是天仇又追了出來。“又怎麼了？”飄飄點燃一支菸，背對天仇。
“我養你啊！”
“你先照顧好你自己吧，傻瓜！”
飄飄看似瀟灑地走了，然後在計程車上淚崩。
這一幕淚崩的鏡頭，讓一個沒有受過表演訓練的18歲女孩，走進許多觀眾的心裡。
哭到顫抖的表情，成為許多影迷半生的疼。
導演說：“雖然一開始每個動作尚需要手把手地教，但她都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1999年2月，《喜劇之王》在賀歲檔上映，拿下當年香港票房冠軍。
從此，世人記住了那個忽爾風塵味十足、忽爾又清純如水的舞女“柳飄飄”。
憑藉此角色，她捧得了香港金像獎最佳新人獎。
01.
張柏芝1980年出生於香港，母親有一半英國血統，父親是個爛賭鬼。
9歲時，父母離婚，13歲的時，她跟著母親和同母異父的弟弟來到澳大利亞。
為了生活下去，她半工半讀，每天打兩份工，在餐廳、OK廳裡當服務員，還幹過裝修工人。
1997年，高中畢業的張柏芝從澳大利亞回到香港，從小喜歡照顧人的她本來打算做一名護士，卻在逛街時被星探發現，拍攝了幾條廣告，並結識了初戀男友朱永棠。
朱永棠何許人？於1994年與陳小春、謝天華組成跳舞組合出道，1995年參演《古惑仔》，是系列電影中巢皮、蕉皮的扮演者。
（朱永棠）
為提攜愛人，朱永棠找到自己當時已很有名氣的經紀人哥哥朱永龍，逼著他和張柏芝簽下了經紀人合約。
自此，張柏芝正式踏入演藝圈。
朱永龍簽下她後，給她安排了一支“陽光檸檬茶”廣告。
瓜子臉，高鼻樑，眼睛會說話。廣告裡一張高級的電影臉，讓港島人為之驚豔，紛紛找人打聽“她是誰？”
（廣告男主角是黃宗澤）
1998年，周星馳籌拍《喜劇之王》，本來想請剛發行了《我是女生》的臺灣當紅新人徐懷鈺，無奈被拒，只好再次選拔。
朱永龍得知這個消息後，安排張柏芝去試鏡。
試鏡那天，工作人員給了她一支筆當作煙。
她沒有接過筆，而是說：“給我根真的啦！”
同年，張柏芝接拍了馬楚成執導的愛情文藝片《星願》，在片中飾演一個清純柔美的女護士。
片中她和“洋蔥頭”任賢齊悽美的愛情故事，看哭了所有人。
帶著護士帽，滿是膠原蛋白的一臉純情嬰兒肥，讓她一發不可收拾的，徹底成為廣大少男的夢中情人。
20年前的1999，無論你喜不喜歡聽歌，你都會聽過這部電影的主題曲《星語心願》，因為它傳遍了街頭巷尾。
“我要控制我自己
不會讓誰看見我哭泣
裝作漠不關心你
不願想起你……”
張柏芝不標準的國語，莫名其妙地讓人心生憐惜，也成為歲哥青春裡永久的記憶。
那時候剛剛開始流行上網，每次歲哥我興致勃勃地排到了座位，戴上耳機，裡面飄來的都是上一位客人循環播放的這首歌。
伴著她的演唱，我會打開OICQ，隨手註冊一個6位數的號碼，隨便加人聊天，看著抖動的窗口，覺得一切都好美好。
網絡的興起，為大陸推開一扇窗，助推了文娛的爆炸，而彼時，香港電影在97金融風暴席捲下，影視行業入不敷出，加上盜版業盛行，沒人會去影院消費，很多大牌導演和演員離港北上或進軍好萊塢，電影工業走向遲暮。
就在這時，張柏芝的出現讓人們柳暗花明，集清純、豔麗、風情萬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美於一身，完美的大眾情人形象，憑藉《喜劇之王》和《星願》兩部影片，扶搖直上成為了香港電影的搖錢樹。
（不比不知道）
只可惜，很多年後回頭去看，張柏芝不過是“東方好萊塢”落日之前最後的餘暉。末代影后張柏芝，成為港影史上最後一代美人。
從此，港味美人不再有，來自粵語片的夢中情人，也永遠封存在少男少女們的成長記憶當中。
歲哥長圖預警。
（港味美人年代圖 風情萬種次第開 80後再無真美人）
當然，餘暉不只她一個，同期生裡男生有謝霆鋒、陳冠希、余文樂、吳彥祖，女生有TWINS的鐘欣潼與蔡卓妍。
他們是香港最後一代偶像，因緣際會，最終在一場互聯網窺私盛宴中燃毀，從此港島星光凋零。
02.
1999年《喜劇之王》和《星願》兩部電影面世之後，她是不擇不扣的當紅炸子雞。
就像每一個香港人都喜歡看電影一樣，每一個香港人都有一顆狗仔的心。
為了滿足大家的願望，當年9月5日，狗仔們挖到了一條大新聞。
當日，香港發行量最大的幾家報紙，同時在頭版頭條，刊出了《黑幫密令姦殺張柏芝》這樣聳動的標題。
那天的報紙增印了兩倍依然售罄，讓她的經濟公司驚惶萬分，連忙去了解，才發現寫的東西並不是假的。
張柏芝的父親張仁勇，江湖人稱“鬍鬚勇”，是一個有點名頭的社團成員，嗜賭如命，為人仗義，因為幫一個欠了25萬港元賭馬債的騎師出頭，得罪了大佬，被下“江湖追殺令”，並宣稱要“父債女還，先奸後殺”。
當時的香港，是全球最安全的城市之一，長久以來，社團懂得悶聲發財，絕不給“差佬”添麻煩。
而這件事，掀起軒然大波，把大家都推上風口浪尖。
在公司的安排下，當天下午，張柏芝從新加坡返回香港舉行記者招待會，她雙眼掛淚，哽咽著進行了15分鐘的交代：
“這件事，看完報紙後覺得好怕，報道好像很大一件事，我只有十幾歲……我覺得好無辜好無助……我一直非常努力地工作，做好事業，照顧自己，也照顧家裡人……如果你問我父親是怎麼回事，我真是不知道。”
她不會想到，類似的無辜哭訴，還會發生在10年以後的2009。
香港警方當晚啟動“大清查”，敲打各大社團手頭的生意。
在內外施壓之下，大佬收回了追殺令，事件就此漸漸平息，淡出人們視線。
冷漠的大眾，最後只留下一個印象：她事還挺多的。
而對於她自己來說，從小父母離異帶來的顛沛，讓她早已喪失了安全感。
沒人能改變自己的出身。
（張柏芝和父親張仁勇）
事實上，幾乎沒有人憐惜她的出身。
因為她天生麗質超凡會演戲，並且獲得了太多的愛和提攜。
這明明是赤裸裸的眷顧。
出道這年，張柏芝除了《喜劇之王》和《星願》，還拍了一部《左右情緣》。
這是一部張國榮導演的愛情音樂劇，在影片中，張柏芝與張國榮飾演一對情侶。
“柏芝將來定是娛樂圈數一數二的接班人。”
這是張國榮對她的評價。
在面對媒體抹黑的時候，張國榮護著她：“你們都講柏芝不好，我不相信”。
2002年，張柏芝在慈善義演中因為飛車不幸受傷，被送往醫院就診，而張國榮得知消息後更是第一時間趕往醫院探望她，並且將自己多年隨身攜帶的護身符送給了她，希望她今後能夠“平平安安”。
只是大家沒想到的，在護身符送走的第二年張國榮便永遠離開了人世。
這件事，讓她一直放不下：“如果護身符沒有給我，也許哥哥就不會有事。”
在所有人的加持下，她的事業繼續青雲直上。
在張國榮去世第二年，她憑藉爾冬升執導的電影《忘不了》，贏得第2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香港電影金紫荊獎，華語電影傳媒大獎最佳女主角獎。
24歲的香港影后，比梅豔芳和張曼玉得影后時還年輕。
03.
張國榮提攜過的新人，除了張柏芝，還有陳冠希。
他認陳冠希做乾弟弟，帶他買衣服，併為程冠希第一首專輯的主打歌作曲，力排眾議讓冠希在專輯裡加一點rap。
“好欣賞冠希，他是下一輩中最有潛質的。”
不是張國榮濫情，張柏芝、陳冠希、謝霆鋒、鍾欣潼等人，在世紀之交被所有人寄予厚望，在星光隕落的年代，他們被篤定是四大天王和林青霞張曼玉的接任者。
他們必須是未來。
現在回頭去看，這當然是一廂情願。
星光就是星光，是時代的天選。
能打一千種拳你也不是李小龍，能跳一萬種舞你也不是MJ。
更可況，大眾對造星和毀星，有著同樣量級的巨大熱情。
獲得香港影后之後，她接拍了陳凱歌著名電影《無極》。
很多人記得那部電影，是因為胡戈“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
當年這部調侃《無極》的20分鐘的剪輯作品創下傳播神話。胡戈堪稱無厘頭剪輯鼻祖。
推薦大家欣賞，老少咸宜。
雖然這部眾星雲集的大製作電影被恨鐵不成鋼的中國影評人們激動地稱作“無恥”，但這部戲，大概也是張柏芝最後一部認真、用力拍完的電影。
（有人在優酷上做了一個重編版 很清楚）
在多年的分分合合之後，2006年9月，張柏芝與謝霆鋒在菲律賓結婚，金童玉女修成正果。
兩人感情甜蜜，第二年8月，張柏芝與謝霆鋒的第一個兒子出生，取名謝振軒。
2003年張柏芝在接受魯豫採訪時曾認真說自己要26歲結婚，28歲生子，30歲之前離開娛樂圈。
一切都在向著最好的方向發展，她對自己的期望似乎即將實現，直到2008年1月27日那天，一個叫“香港討論區”的BBS上，有人上傳了一張陳冠希和阿嬌的不雅照。
還在大家拼命鑑定照片真假的時候，照片從1張迅速變成了6張，200張，400張……最終的總數高達1300張，當中涉及張柏芝、阿嬌等多位女星。
豔照門事件不是轟動了娛樂圈，而是轟動了整個華語世界。
赤裸裸的照片滿足了民眾們的偷窺欲，形成了狂歡。
一千多張照片把事情說得很清楚，可是每個人對這件事都有自己的認識，圍繞私德、偷窺、自由戀愛、性、花心、好傻好天真等等話題全社會爭論不休，最終，輿論將整個事件，定格到香港演藝人協會聲明中的一句話：
“香港人的悲哀”。
很難說為什麼那時候很多人在深夜到處找她的照片下載欣賞，轉頭又去罵她。
歸根到底，她成了事件的受害者。
一切都回不去了。
事發第二天，她按原計劃出現在廣告拍攝現場，神色一如往常。
幾個月後，夫妻倆帶著兒子從泰國返港，大批媒體包圍之下，謝霆鋒全程將張柏芝與兒子護於臂膀之下。
“誰都會有過去。”“我是她丈夫，必須支持她。”謝霆鋒說。
有老公的保護，加上狄波拉謝賢的護航，實際上她的處境沒有其他幾人艱難。
事發一年後，張柏芝終於接受了媒體的採訪。
在這期名為《張柏芝站出來》的訪問中，她說自己一年來低調行事不公開露面是在“懲罰自己做監禁”，並哭著怒斥陳冠希“貓哭耗子假慈悲”，一再感謝丈夫和家人的全力支持並說“哪裡都找不到這樣的好老公。”
這是10年裡，“多事”的張柏芝，面對媒體的第二次哭訴。
“知道全香港都會看到這些照片時，我好驚，好驚。我立即進入寶寶的房間，他當時只有七八個月大，我抱起他時真是驚到腳軟，險些失蹄。但我同自己講，我是大人，要有勇氣站起身，為了孩子我要站起來。”
而在這樣的母愛袒露面前，阿嬌流著眼淚的“很傻很天真”，高下立分。
再一年過去，次子謝振南出生。同時，張柏芝宣佈復出接戲。
如所預料，片約蜂擁而至。
看起來，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直到，那次讓人詫異的偶遇。
2011年5月，她和陳冠希兩人偶然乘坐同一航班從臺灣返回香港。事後空姐告訴媒體，她竟主動要求換座位和他並肩而坐，全程有說有笑、拿手機自拍合照。
隨後，陳冠希的經濟人大方承認了這一事實。
一夜之間，這次“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偶遇，讓張柏芝縝密妥帖的“求生計劃”，一夕化為無用的泡影。
“完全不顧家人感受”“不知廉恥”“說謊精”“博同情”……
這也成為了壓跨她與謝霆鋒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與此同時，香港演藝圈這艘大船，再也抵不過時運顛簸。
偶像隕落，新人難尋，越來越多老香港電影人，選擇北上。
04.
不得不說，都是她自己找的。
人不能改變自己的出身，也無法改變幼時經歷塑造出的性格。
她就是不羈，活得隨心所欲，任性怠慢。
被很多人說拍戲遲到，敬業精神差。
正在拍戲的時候，突然掏出手機接電話。
上節目大話連篇，說自己因為拍戲連續3個月不睡覺，拍戲又累到連續睡眠16天；說自己懷孕時胖到180斤……
此後兩年，復出接拍的作品接連上映，口碑低到令人咂舌。
種種負評，連帶著不敬業、耍大牌的陳年舊事，一併劈頭蓋臉地砸來。
這就是人生。
當紅的時候大家只覺得這個女孩子可愛又敢講，落寞時這些就成為她滿嘴胡話的證據。
身在高處時，全世界彷彿對你都會寬容到沒有底線。
牆倒眾人推時，也不要期望他們做事講底線。
香港的媒體總是喜歡沒事找事，藝人也喜歡互相詆譭。
實際上，誰也沒有那麼優秀，更沒有那麼不堪。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冰清玉潔高貴冷豔的人，不是那個玉女，她拒絕那樣的包裝。
她也許是一團火，燒了自己溫暖周圍的人，如果愛上了誰，就奮不顧身的付出自己的一切去換取他的愛。
但是沒有安全感的人，把愛給了別人，自己所剩不多，就會要求別人給她更多的愛。
如果讓歲哥用一個詞來評價她，我認為這個詞是“敢愛敢恨”。
只是，很難說她愛對了人。
喜歡上了謝霆鋒，卻被拉扯到王菲的前任攻略中去；戀上陳冠希，卻讓她的生命迎來最重一擊。
所以，她和小S聊到：不要男人、不要婚姻也罷，男人只是用來貢獻基因的工具，只要能給她一個孩子就行。
離婚後，她親手經營起屬於自己的家，拼命工作照顧孩子家人，繼續把愛給自己的兩個兒子，把錢給自己的弟弟妹妹媽媽。
“家人”這個詞，給了人生顛沛的她最缺乏、又最需要的“安全感”。
所以多年以來，我們見證了張柏芝作為一個母親合格的一面，雖然有人感嘆她一副好牌打得稀爛，但在做母親這件事情上，她永遠讓人挑不出毛病。
在節目《女人30+》裡，當主持人問她以後孩子長大了怎麼辦，畢竟鳥兒總有離巢的一天。
張柏芝也開笑著說，那就一直生好了。
這可能不是一句玩笑。因為她2018年生了第三胎，至今大家也不知道父親是誰。
希望“家人”這份安全感，能永遠在她的身邊。
05.
2011年，第二次上魯豫有約，張柏芝對周星馳說，沒有你就沒有我。
而周星馳說，是我害了你，對不起。
美人四十，出道二十年浮浮沉沉，從不喜歡演藝圈的她，天賦揮霍，膠原蛋白乾涸。
再一回眸，原本會說話的眼睛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年華的滄桑，和市井炊煙間為母的慈愛。
張柏芝回不去了，我們也回不去了。
《喜劇之王》中，被客人凌辱得遍體鱗傷的柳飄飄，見尹天仇已經大紅大紫，猜想對方已經瞧不起她，但還是忍不住大喊：
“喂！你上次說養我是不是真的！”
天仇回答：
“是啊！”
飄飄：“別欺騙我！”
天仇：“當然沒騙你！等著你啊！”
柳飄飄喜極而泣，笑逐顏開。
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願柏芝，願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英雄，像電影裡的結局那樣，最終找到自己的舞臺和內心的歸宿。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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