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難度完爆《百年孤獨》,《族長的秋天》的正確打開方式是什麼

文|大翎

馬爾克斯曾說:“有一天,當沒有人記得《百年孤獨》中的奧雷里亞諾是一個人還是一條街的時候,《族長的秋天》將使我免於被遺忘。”

毫無疑問,《族長的秋天》是馬爾克斯最重要的文學成果,在他心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對於讀者來說,這也是馬克爾斯所有作品中最有難度的一部,看過此書的朋友會發現,《百年孤獨》是多麼好讀。

毫不誇張,《族長的秋天》是一部全程高能的“嗑藥之作”。全書258頁僅有六章,每一章僅有一個自然段,句號寥寥可數,一句話可以長達好幾十頁。信息量巨大的長句以排山倒海之勢迎面襲來,不容讀者有一刻喘息。整本書就是一首不用分行、無需標點的長篇史詩。

來一句感受一下:

然而他還是把她忘記了,獨自留在了黑暗中,在他微鹹的眼淚裡啊將軍、在他徐緩而下的閹牛口水間尋索著自己,將軍啊,他驚歎道,我的母親本蒂希翁·阿爾瓦拉多啊,我怎麼可能活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嘗過折磨的滋味呢,他在這驚歎間哭泣著,在自己腎臟的渴求與腸子裡的一串鞭炮聲響中不知所措,而有著溫柔觸角的死亡伸出爪子將他的內臟連根拔起,把他變成一隻被砍了首級的動物,它臨死前翻騰的痛苦藉著一種酸燙的物質噴濺在了雪白的床單上,扭曲了他記憶中那個雨水明亮的下午蚊帳裡如液體一般的空氣,那是屎,將軍啊,是他自己的屎。

全書隨處可見的,是現實與魔幻的相互穿插,是多人稱獨白頻繁而絢麗的交替,是時空與視角自由隨意的切換。馬爾克斯筆下所有蝕骨的孤獨、所有瑰麗紛繁的想象、所有肆意狂亂的愛恨,都在此升級為終極版。

如果只看馬爾克斯的一本書,《族長的秋天》就足夠。那麼,這部讓讀者崩潰、讓翻譯家發瘋、讓馬爾克斯超級滿意的高難度作品,其正確的打開方式是什麼呢?

閱讀難度完爆《百年孤獨》,《族長的秋天》的正確打開方式是什麼

①首先,《族長的秋天》不能用一般讀小說的思維去閱讀,它不適合用理性的方式去分析,只能用直覺去感受,因為它不是一部小說,而是一首長詩。

一開始,我花了大半天時間,試圖去弄清楚文中的你、我、他、我們、他們到底是誰。可後來發現,馬爾克斯根本無意交代這些人是誰。他說:“多人稱獨白可以允許很多聲音加入而不必交代身份,就像歷史上真實發生的情況,就像加勒比地區大規模的謀反活動,總是充斥著無數吵吵嚷嚷的秘密。”

換言之,我們不必執著於是“誰”說了獨白,而是去感受這種吵吵嚷嚷的爭相吐露秘密的氛圍。很多人說讀不懂《族長的秋天》,那是因為腦子不自覺地動用了邏輯思維。但這本書連一個完整有序的故事都沒有,它更像是主人公“族長”混亂錯雜的記憶片段,毫無邏輯可言。

讀過意識流小說的朋友一定很清楚這種聯想的、跳躍的、夢幻的、扭曲的,如囈語一般的閱讀感受,我相信《族長的秋天》絕不會難倒這些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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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熟悉意識流小說的朋友也無需擔憂,只需忘記以前所有閱讀小說的方法即可,不再試圖追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個被烤熟了放到餐桌上的將軍叫啥名字”、“族長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所愛的女人是誰”等等這些問題,這些東西馬爾克斯自己知道就好。

我們只需要去體會老邁腐朽的族長的真實感受,他的孤獨、恐懼、暴戾、無助、憐憫……在馬爾克斯跳躍的人稱與閃爍的情節中,融進了那個你一併參與其中的夢境裡。你彷彿跟著族長一起回憶自己的一生,腦海裡的記憶是朦朦朧朧的,整個世界是顛倒翻轉的。為了擺脫這種模糊感,你和族長一起添油加醋地扭曲一些事實,捏造一些真相,試圖理清一條記憶的線索。而事實上,一切都是錯亂而混沌。

閱讀此書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只有放下一切邏輯思維與理性分析,用身和心去感受,才能真正讀得下去、讀得進去,才能真正感受到馬爾克斯筆下那些用腐肉和兀鷲構建的美、那些用牛糞和睪丸疝氣營造的芬芳、那些用乾涸死寂的海洋造就的最浪漫的幻想。

所以,我建議這本書應當一口氣讀完,並且快速讀完,逐字逐句是行不通的。千萬不能糾結於細節,一糾結就會導致閱讀停滯,一停滯就會讓閱讀快感消失,應當讓大片大片瑰麗的文字快速轉化成直接的感受,以夢囈般的方式流過腦海。

簡而言之,只有夢幻的閱讀方法,才能理解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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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其次,作為讀者,我們該如何理解,或者說該如何“感受”族長的孤獨?

眾所周知,馬爾克斯的所有作品都包含“孤獨”主題。不同於《百年孤獨》日常生活中的孤獨,《族長的秋天》只講到了權力的孤獨。用馬爾克斯的話來說:“那是描寫權力的孤獨的一首詩。”

因此,不難理解《族長的秋天》的視覺形象是一個非常衰老的獨裁者,衰老得令人難以置信。他死了一次又一次,人們根本不能確定哪一次是他真正的死亡。但無論怎樣,在孤獨暴君的漫長生命中,他每天準會用“面朝下趴在地上,彎著右臂墊在臉下”的姿勢睡過一個又一個無盡的黑夜。

族長一個人就是政府,沒有誰能通過言語或行動阻斷他意志的源泉。當他問現在是幾點時,人們會回答他,您說幾點就是幾點,將軍閣下。於是,國家擁有了在他的絕對意志下,被改變了的空間和被校正了的時間。

閱讀難度完爆《百年孤獨》,《族長的秋天》的正確打開方式是什麼

這樣一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在自己混亂的宮殿裡,被麻風病人、盲人、癱瘓者和母牛包圍著;他拖著巨大的疝氣,以及發出可怖哨音的睪丸,如大象般沉重緩慢地走動;他午休時急忙抓住任意一個女人,不褪她的衣服,不脫自己的衣衫,不關門、不避人,發著一個急迫丈夫沒有靈魂的緊促喘息……

這樣一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在夜裡獨自巡查。他走過髒亂的牛棚,清數十四個哨兵、二十三扇窗戶、二十三個牛糞餅、四十八隻鳥兒、十四面鏡子,欣賞加勒比海二十三遍,檢查臥室的三把門環、三道門閂、三個插銷,坐上可移動式馬桶排出兩滴、四滴、七滴艱澀的尿液,隨後撲倒在地睡覺。

這樣一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冠冕堂皇地把一屋子政客和軍人轟成肉泥,把“我永遠的兄弟”烤熟了放到餐桌上,閉眼不看被瘋狗撕爛的妻子和兒子……就連他的替身臨死前也對他說:“我只會離開您的狗屎世界一小會兒,將軍閣下,因為我的心告訴我,我們不久後就會在地獄深處再碰面的。”

這樣一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在自己的榮光中如此的孤獨,孤獨的連一個敵人都沒有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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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的秋天》的創作靈感,來自馬爾克斯對由獨裁者引起的權力問題的思考。他指出:“極權是人所創造的最高級、最複雜的成果。因此,它同時兼有人的一切顯赫權勢以及人的一切苦難不幸。”

在他眼裡,專制制度永遠是拉丁美洲最大的悲劇。因此,這本書是馬爾克斯對拉美地區孤獨根源的思索,也是對造成專制制度的獨裁者的批判。這些獨裁者雖有著不可估量的權勢,但同時也有著深不到底的孤獨。

而當馬爾克斯喋喋不休、孜孜不倦地描寫族長的孤獨、衰老、焦慮、恐懼、病痛……並任由他動不動就呼喚“啊!我的母親”時,我打著戰慄,情不自禁地反問:這樣蝕骨的孤獨,僅僅屬於族長嗎?

馬爾克斯曾坦白:“《族長的秋天》是一本懺悔錄,是一部用密碼寫就的自傳。”

顯然,在這場你來我往、相互妥協的創作遊戲中,作家筆下的人物不管多麼令人憎惡,作家總是與其休慼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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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克斯認為,權力的孤獨與名聲的孤獨非常酷似。在他因《百年孤獨》獲得巨大名聲後,他此後所做、所說、所寫的一切,都無法像過去任何時候那樣自然隨意。他不再是那個寄居在外祖父家的小男孩;他不再是那個在有軌電車裡打發淒涼星期天的窮學生;他不再是那個在蹩腳旅館下榻的青年作家;他不再是那個隨心所欲給朋友們寫信吐露內心的馬爾克斯……

在那些因名揚天下而高朋滿座的夜晚裡,他肯定也有很多不可告人的心事,但無名時代的那種與朋友們的對話,成名後就只能成為他一個人的內心獨白了。所以,在“族長”吵吵嚷嚷的獨白裡,我彷彿也聽到了馬爾克斯自己的獨白:孤獨一直如影隨形,從未離開過那個小男孩、那個窮學生、那個青年作家……還有,那個舉世聞名的文學家。

最終,《族長的秋天》讓我“感受”到的不只有獨裁者的孤獨,還有追隨馬爾克斯一生的孤獨。

如果你問我是否推薦《族長的秋天》,我只能說請做好心理準備,因為這很有可能是一個嚴峻的閱讀考驗。

但如果你能做到我前文說的兩點,那麼《族長的秋天》就會跟《活著》一樣“友善易懂”。

注:此文裡所有馬爾克斯本人對《族長的秋天》的議論,都出自《番石榴飄香》。

我是愛讀書的大翎,關注我的頭條號,一起來分享閱讀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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