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个令人感伤的日子。
天空阴沉着，气温也阴沉着，空气里流淌着伤感的回忆。我带着女儿，陪母亲去扫墓，我们要去祭拜我的外公外婆，就是我母亲的爸爸妈妈。
女儿还小，蹦蹦跳跳地走在田埂上，看到不知名的小花总要蹲下来研究一下，闻一闻摸一摸。
我和母亲跟在女儿身后，一边看着女儿，一边聊天谈论田埂边绿绿的麦苗。春天的气息在各个角落蔓延，总是能给人美好的希望。
外公和外婆的墓地，在一个高高的堤坝下面，周围零星地散落着几个墓碑。这一条长长的堤坝，应该已经有好些年头了。那时候村里没有规划，谁家有人去世了，就直接在堤坝下面找个空的地方立个坟冢，有些坟冢连墓碑都没有。
我和母亲走到外公外婆的墓碑前，舅舅他们已经到了，大家忙忙碌碌地准备各种东西，一一摆好，点火烧纸，还祷告几句。
女儿在一旁看着，不说话，但是眼神很好奇。去扫墓之前的几天，我已经跟女儿讲述我们的扫墓安排，我要带她一起去看望我的外公外婆。
“妈妈，扫墓是什么？”
“扫墓，就是去看望我们已经去世的亲人。”
女儿三岁左右的时候，我们读过一本绘本，《外婆住在香水村》，其实讲述的就是一个外婆去世的故事。但那时候孩子还小，生活中也没有相似的经历，她并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我也没有过多描述。
但因为这次清明节家人计划要带她回去扫墓，我又把这本书找出来，和她一起读。她已经四岁多，已经可以理解我说的意思。死亡、离开、再也见不到，都是我们要面对的人生课题。
“妈妈，你的外公外婆什么时候去世的？”
“在妈妈小的时候，他们就去世了。”
“那他们去世了以后，去了哪里呢？”
“我想，他们可能是去了天上的村子吧，在那里，他们还和以前一样生活，还可以种庄稼、还养小鸡呢。”
女儿在城市里出生，一直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所以对我经常说的小时候的生活特别好奇。小时候我经常去外婆家，那里有许多我的童年回忆。
母亲小的时候，外婆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架旧的缝纫机，桌板已经坏得不像样儿，皮带也经常发出刺耳的声音，但还可以正常转动起来。
外婆的手特别巧，母亲的很多衣服，都是从这么一台吱吱呀呀的缝纫机上变出来的，后来母亲结婚的时候，还是外婆亲手做的红色嫁衣。再后来外婆眼睛看不清了，那台缝纫机也彻底转不动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咸鸭蛋，每次去外婆家，外婆都要煮很多她自己腌制的咸鸭蛋。我总是用筷子戳破蛋白，闻着从蛋黄里流出来的香喷喷的油，然后一筷子挖出黄橙橙的蛋黄，而外婆，总是捡剩下的蛋白。
也会跟着母亲和外婆一起去地里帮忙，种黄豆的时候，外婆在前面挖出一个一个小土坑，我就跟在外婆身后往小坑里扔豆子，外婆还会夸我扔的真好，每个坑里都是一样的数量，不多也不少。
记忆里外婆总是很忙碌，家里养着鸡、鸭、鹅，每次我和母亲回家的时候，母亲的背篼里总要装满鸡蛋和鸭蛋。外婆家的鹅很高大，小时候我总觉得那鹅跑得很快，跟在我身后就快要追上我了。
我上中学后住校，去外婆家的机会不多，母亲每次去看外婆，外婆还会念叨我，还会给我带回很多她自己腌制的咸鸭蛋。
后来外婆生病，我暑假里去看她的时候她变得很瘦，精神也不好，躺在床上喘气的声音很大，看到我来了，笑着想坐起来，被大家阻止了。
我就坐在她的床边，跟她轻声说话，她说咸鸭蛋腌制的时间还不够，等下次去了再吃哦。我点点头，忍着眼泪。其实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只是大家瞒着她，而我也幻想着，下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她会好起来。
只是再没有下一次，原本跟外婆约定好了，放寒假的时候去看她，结果一个冬天的周末我回到家时，看到母亲别在衣服上的白色布花，我愣怔了一下，母亲说，“外婆去世了。”而我，连外婆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那时候的大人，不会对孩子解释什么是死亡。我们对死亡的理解，似乎都来源于，有的人家葬礼上飘着的白色围幡。
母亲说那时刚好我在考试，就没有告诉我。可在我心里，失去外婆就像心里从此有了一个洞，那种失落不是可以轻易过去的。
我那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很多事情也不会再对大人说，所以那时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外婆真的去世的事实。
现在我也成为了母亲，养育女儿长大的过程，也是自我的成长过程。第一次给女儿读《外婆住在香水村》的时候，女儿还不懂其中的深意，我却几次情绪波动，湿了眼眶。那时我才明白，生命中有些遗憾，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我和我的外婆，连告别都没有。
也正因为如此，我不想对女儿隐晦“死亡”这件事情，我们会谈论死亡，会猜想我们的亲人去世后，是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和我们现在的生活一样，每天忙碌着，死去的人终究会在那里遇见。但现在，活着的我们会记得他们，更会努力让自己过好现在。
我跪在外婆的坟前烧纸，默默地告诉外婆，我已经有了女儿，我和我的女儿一起长大。
外婆，我依然记得小时候你给我煮的咸鸭蛋，我猜想，现在的你，一定在另一个世界忙碌着，种地养鸡，还是会为我腌制很多咸鸭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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