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舉國靜默三分鐘,在模糊的淚眼中,我又看到了父親的身影


清明,舉國靜默三分鐘,在模糊的淚眼中,我又看到了父親的身影

春在醒人不得約,窗外的牆角,有人在奼紫嫣紅的花潮湧動前,看著牆角的那抹新綠。那處自己和父親當時走過的時景,僅僅是回味著,想及那時映入眼簾的清新潤澤,於清風白雲下,此刻還能任意舒展。

那人在全副武裝著防疫用品的情形下,看不出年紀,將一袋子東西有模有樣緩緩鋪開,就著那一片翠綠於光影交錯間,那用來盛放美好的潔靜角落,極其莊重地,跪了下去。“路上行人慾斷魂”,自是記得這時節,不覺眼前模糊至極。更衣,照著俗世煙火的薰染,朝著父親的方向,心底痛徹,不成形起來。

清明,舉國靜默三分鐘,在模糊的淚眼中,我又看到了父親的身影

父親也算是個野郎中,畢竟祖上皆為醫者。這時疫裡紀念的,恰巧是4.4為抗擊疫情犧牲的醫者與同胞,舉國靜默裡更是一悲聲。父親有沒有救過人我是沒有親身體驗過,卻也是回家時鄰里碎碎念及,我隱約知道些,醫者能醫的多半是心裡,現在想來猶疑著想笑時,有人在風處誦讀。

大約是假期裡,為了應對學習的稚子,後來聽到那些短短的詩詞,誦讀開來,活生生念唱吟誦一出悲喜。起承轉合處,但見黃沙彌漫,杏花偏是滾滾,景象蒼茫裡有春天的澤息悄悄。便知不是,那應該是稚子的年輕母親,很用心在練習用於某處的誦讀。順著這聲音,頓時想起陪著我種花的父親。父親在那時,會去山野之間弄來花花草草,歡天喜地交我,種下去。他不在了,我還能憑空感受到風中有花絮,婆娑著,或寫意著淡青的輕柔,或曼妙著淺紫的莊重,揮灑成一片銀色的海,把蒼茫、熱烈、絢爛、蓬勃,洇漫於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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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並不寬裕的家中,我排行雖是長姐,應該要及早料理家務,卻從來沒有做過一次飯菜。在仰仗著父母的日子,能夠任性甚而是胡作非為,也是弟弟們在父母的影響下,窮是窮點但女兒還是要富養的,沒有想過做飯菜。父親當時一直在說的理由:“女兒在家務方面,真是不必什麼都學會,不然嫁去的人家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姐妹的,什麼活兒都是你應該要做的,因為你會。如果你不會,你再學憑你的模樣依然也容易學得來。你可以從別處多謀發展,求獨立,而不用耽於家務。最擔心是你在嫁後,那人待你不好,我們老了也不能幫你了。所以,在孃家好好過,再不抵也不至於一世孤苦。”

後來每每有苦,也是想過父親的話,才知道一語成讖。

房子要拆遷,想起和父親一起種下的芍藥,在春天的萌發裡,那種不可一世的美。離開家鄉太多年,依然記得當年日日守在芍藥花邊,迷醉於那麼盛大的開放。不可一世的年少和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在父親的影響下,以為自己終會盛大,終會燦爛如芍藥。現在卻知道,不管一生會遭遇如何的際遇,好的時光是帶著香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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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抽菸,是從有記憶開始就不離手的,生活條件好一點時也沒想過要他抽好一點,而是為了身體的原因只是勸誡著要他戒。父親也是發了一通宏願的,常被人慫恿著念及一時糊塗,吸一吸,就有了賊似的模樣,虛虛的;後來乾脆扯到我,會斷絕什麼靈感源泉一般,日子現在這麼閒,也活一日少一日,還是想了法子做一做這人生不能做之事,膽兒就感覺肥壯許多。那一時回家吃飯連個手上沾來的碗筷都有了某個牌子特有的香菸火氣。

再去說到父親喝酒,那真叫人絕望。父親與後來的小輩,將個喝酒的理由編得有情有節,有背有景,在不違背什麼身體啊心靈啊一堆解釋後,一定是嚐嚐啊、嚐嚐罷了。再一時被某些人以文化的理由,那些抑揚頓挫的風、雅、頌裡,戲說起哪有不說酒的?這邊說你去問你女兒。可做著女兒的,想了文字確實是藏著一個民族的文明與信仰,對父親這麼一個平常的凡人,菸酒也確實成了他一個人的信仰。再說什麼戒與禁止也就上綱上線了,他最少酒品不錯,不會像人家那樣吵鬧打殺折騰的,喝了只是傷自個兒的身體,與人與事無擾,確實也就沒必要為難他了。

現在想想這樣的普通大眾心裡,沒能說服他而讓自己這樣悔恨,確實也悲不能抑。當風聲輕慢,當這個節氣的雨幾分溫潤與輕細,綿得只能使人回首往事。往事裡幾多與幸福相關的字眼,第一次這樣憋得要訴說清楚才能開釋那樣,打開了一個口子。

清明,舉國靜默三分鐘,在模糊的淚眼中,我又看到了父親的身影

想起父親還是個愛茶的人。自己默默泡上一杯,算是不能回去的撫慰。陪伴父親的時間並不長,在此時想念父親,顯得特別涼薄。回頭處有光線落在桌上,一絲一絲,以為下雨了,那樣不留情面沾溼了心情,看出去那窗外牆角處的人也是不見了,正是應景的春上,孩兒臉一般,本來陽光的,一時變了臉,只覺世間一片蒼白。

春日萬物生髮,適宜吃一些花氣重的茶。父親的後面一段時間,是孝敬著茶葉的,記得一款黃金芽,幹茶嬌嬌的黃,香清、醇,淡淡的柔和,葉片上的黑點裡應是有過小蟲子的。泡出來的湯水柔婉,那種飽和度如含脂玉。當年品著時,父親只那麼一句:“始終不如清明前那一味煙火味道重一些的手工綠茶,當年喝時,加些正好那時節地裡開著的茉莉花,直接扔下去,那是再好不過,人間至味呢。”

想起汪曾祺曾記述過一個好種花的賣茶老頭,在夏天熟人來買茶葉時,就會摘幾朵鮮苿莉花或一小串珠蘭和茶葉包在一起。遇見妙味天香,且喝且珍惜,那時那個拈花予茶之人,自己的父親,原來早就存在於汪曾祺的筆下。

清明,舉國靜默三分鐘,在模糊的淚眼中,我又看到了父親的身影

清明也是節,節氣體現農耕智慧,父親是想過要我面朝黃土背朝天,腳踏實地過好每一步的。可家中哪裡有黃土哪裡有地呢?自己還不想彎腰朝天的,總以為自己能耐著,是要仗劍天涯的主,總會求得一方獨立的山水。那時連個夢境都似極一部巨大的武俠片,遇上無良之事無品之人,一腿揮出半空中就能橫掃一切。這個世界無不諷刺的是現實:見個無良無品之人,打不過罵不過還逃不過,真是“三過”先生當得順順當當。有理說不清,暗地裡抹淚也是有的,反正也換不來半點憐惜,才想明白父親的話:“想改變只能改變自己,不要寄希望於任何人,你在家裡能享受到的,在外一定是沒有的。”

真真兒是一丁點都沒想到,以為忙完了就一定是可以回家多陪陪父親去外面走走,和女兒一起去走遍這天下。而世事難料中,多了去的顯著對比,那只是我一個人的以為。後來,就是突然地沒有父親了!沒有父親後的自己,瞬間逼著背朝天,這個世上再也不可能有那麼無私的寵愛,以後在外面就是捱了打受了委屈,也沒了那個可以替自己出頭的人。雖然在外也沒有張過狂惹過事胡亂做過人,只是身世背後突然也就空了,沒有山可以靠沒有退卻的依託了。巨大的恨意夾著個腰身,垂了下去,低入塵埃。

站在了這樣一個時間的節點,我還要縱深行進,沿途他們說春色多麼好,我卻再也不能帶父親流連於風景,去領悟人生一程無休止的奔忙。在壯闊的大海面前,還是鞠躬下去,精心想過供奉上世上最好的生鮮祭品,依然是虧欠的無垠至天涯。以後,不管邂逅與遠離,不管自己能不能將個小家治理,也不管那些遠大的理想能不能實現,都感覺無法坐擁山水,也不能將父親的話語讀透。

那些風,那些雨,那些最終怕會要消散去的思念,在清明裡,想是最終與父親連接。不用去想,前方的燈已然點亮,自己終會有歸期。春歸物外,有許多塵埃,那些曾經鮮活的話語,再也不能參悟。


作者簡介:黎樂(澳門):自由撰稿人,美術評論,深圳市僑聯委員。曾就職於《深圳商報》,高劍父紀念館學術主持,瀚墨重彩畫院院主任,炎黃畫院藝術評論,雜誌編委、編輯,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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