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死了，娘還在。

秀荷嫁給李文的那一天，是1985年5月20號。那個年代還沒有人知道520的寓意。

秀荷和李文都是二婚，他們沒有大張旗鼓的辦婚禮。載著秀荷的拖拉機開到大門口，李文的父親圍著拖拉機放了一圈鞭炮。噼裡啪啦的聲音響徹整個小村莊。

1

李文的前妻死於乳腺癌，婆家孃家盡心竭力的帶她輾轉治療，仍沒能留住她年輕的生命。死的那年，只有28歲。

她臨終時，大寶和二寶依偎在病床前。大寶略微懂事了，流著淚喊娘。二寶只知道吃手裡的零食。

她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望向李文，艱難的說出最後一句話：照顧好孩子，給他們找個心善的後孃。然後，就閉上了眼睛，一顆淚珠緩緩從眼角滑落，她嚥了氣。那一年，大寶7歲，二寶3歲。

前妻死後，李文的父母接管了兩個孩子。村裡人都心疼沒孃的孩子，兩個孩子到誰家去玩，誰家就會做點好吃的給他們。

之後的一兩年，也有人給李文介紹對象，有沒結婚的大姑娘，也有離了婚的小媳婦。但人家一聽說有兩個兒子，都嚇得擺擺手，表示不敢進這樣的家庭。

李文心靈手巧，會木工。他做的傢俱在十里八鄉很受歡迎。春季和冬季是農村人的結婚季，也是李文最忙的時候。

李文也需要家裡能有個女人來幫忙照料，尤其工作到深夜時，想喝口熱水都沒人管。李文的心裡是悲慼的。

秀荷是被迫與前夫離的婚。秀荷眉清目秀，身材高挑。大家都沒有想到，秀荷被離婚是因為多年不孕，經過檢查，才知道是先天性雙側輸卵管堵塞。

這消息如驚天霹靂一樣，讓公婆尋死覓活的要兒子休了秀荷。那男人在父母面前唯唯諾諾，禁不住父母的哭鬧。就把秀荷送回了孃家，半年後，辦理了離婚。

當李文和秀荷瞭解了對方的實際情況後，都在心裡憐惜對方是苦命的人。相親回來的李文，被鄉親們問出實情，大家都覺得這是天上的月老在給他們牽線。

她不能生孩子，肯定會把咱的倆娃當成自己的孩子來對待的。鄰居大娘的一句話，讓李文堅定了接受秀荷的決心。

秀荷也本著這樣的心理，兩個人來往了一段時間，覺得都挺滿意。就選了個好日子，結了婚。

2

婚後的秀荷勤勞持家，和李文互敬互愛。對兩個孩子更是沒得說。

那時，兩個孩子仍舊住在奶奶家。奶奶怕孩子和秀荷生分，就說先讓他們熟悉熟悉，等差不多了再過去。

這期間，秀荷給兩個孩子做鞋子，做衣服，還帶著回孃家走親戚。沒有一個月，倆孩子都來親近秀荷，都來喊娘。

聽到孩子喊孃的那一刻，秀荷的眼淚掉下來。這一聲娘，勾起了她的心酸往事，這一聲娘，讓秀荷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對他們好，這倆孩子就是自己親生的。

秀荷盡心盡力的照顧著家，照顧著倆孩子。每天早早起來給大寶做飯，吃好飯後，又把大寶送到大門口，看著他和小夥伴們聚合，一起去學校。再回來哄二寶穿衣服吃飯，然後邊帶著二寶，邊收拾家務。

即便秀荷這樣盡心盡力，但爺爺奶奶仍是不放心。畢竟是後孃啊。哪有幾個是真心對繼子好的。奶奶會不定時的來李文家裡看看。明面上是來幫著帶孩子，其實是突然的想看看秀荷到底對孩子好不好！

連續十來天，奶奶每次來，看到的都是二寶在秀荷身後咿呀咿呀的說著什麼，秀荷在收拾的間隙會停下來，給二寶喂水，喂點輔食。二寶喊孃的聲音奶聲奶氣的，把奶奶的心都給融化了。奶奶逢人就誇秀荷對倆孩子比親孃還親。

秀荷和李文兩個人情投意合，李文做木工時，秀荷就在旁邊打下手。工作間隙，秀荷會給李文泡壺好茶，會用毛巾擦去李文臉上的汗珠。李文會看著秀荷呵呵的笑，秀荷會嗔怪他冒傻氣。兩個人你儂我儂，配合的好不默契。

3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一眨眼十年過去了。大寶在縣裡的重點高中讀高一，二寶在鎮上讀六年級。

李文在鎮上買了塊地皮，開了間傢俱作坊，前店後廠的那種。收了幾個學徒工打下手。李文頭腦靈活，他會根據用戶的房屋結構設計全套傢俱。

這種集設計、製作、安裝一條龍的服務，很受莊戶人家的追捧。李文的生意連續十來年都紅紅火火。

生意興隆了財源也就廣進了，李文的心也漸漸膨脹起來。他趁著到縣城進貨的空當，出入一些風月場所，開始他還忌憚秀荷，忌憚父母的查問，不敢外面留宿過夜。

又過了三年。李文的父母相繼過世，大寶在南京讀大學，二寶去縣裡讀高中。家裡只有他和秀荷。李文開始變本加厲的折騰，時常會有夜不歸宿的現象。

自從知道李文的惡習後，秀荷沒有哭也沒有鬧，仍舊是該幹啥幹啥。對李文仍舊噓寒問暖，飯菜也是按著李文的口味來做。看上去秀荷一點變化都沒有。

但秀荷的變化是在內心，她不是沒有想過一哭二鬧三上吊。公婆在世時，她不是沒有想過去告訴二老，求二老為她撐腰。但她思前想後，生生的把這些念頭都壓了回去。

她顧忌到兩個孩子的成長，顧忌到兩位老人的身體，同時也考慮過自身的情況。這十來年，她認為自己是幸福的。作為女人，出一家進一家的不容易。如果離開這個家，她最難捨的是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視她如親孃，大寶立事比較早，無論學習還是生活從不讓她操心。還會在她和李文忙的時候，幫著照顧二寶。

大寶去了南京後，專門給她寫了一封信，字裡行間無不透露著對她的關心和感激。還有二寶，每次回家都纏著她，跟她說學校裡的趣事，說到高興處，母子二人笑的眼淚滴滴答答。

秀荷一想起這些，就感覺在李文那裡所受的委屈和傷害，會悄悄的減輕一些。

閒下來的時候，秀荷總是安慰自己，就讓他去折騰幾年吧，等折騰不動了，他就回來了。這樣，孩子們好歹有爹孃，有個完整的家。

4

2003年3月的一天，天氣不是很好，初春的微風裡夾帶著寒氣。

秀荷在前面的店裡翻看賬目，這些年她和李文貌合神離，但好在傢俱店的賬目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李文就是甩手掌櫃的，他只管帶著徒弟們幹活。每次出去瀟灑都來找秀荷要錢。秀荷也不為難他，並且還多給個百八十塊。

秀荷有她自己的想法，為的是店裡的錢款，不被李文揮霍掉，這是萬全之策。

秀荷認為，只有跟李文和平相處，才能保住傢俱店，才能保住孩子們的生活來源。

大寶畢業後，留在了南京工作，秀荷用這些年的部分積蓄給他買了房子。二寶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每年的學費都是從這裡面出的。

大寶是個懂事的孩子，發了工資先寄一半給秀荷。每次回家，啥活也不讓秀荷幹，他包下做飯洗碗所有的家務。秀荷樂呵呵的陪在大寶身後，娘倆時不時的嘮嘮嗑，聊聊家常。

這時，座機的鈴聲突然響起。

秀荷隨手拿起話機，聽到裡面有人在喊：是李文家嗎？

是，我是他媳婦。

我是城關派出所，你馬上到人民醫院去，李文出了點意外。

放下電話的秀荷，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雖說平時千百遍的詛咒他，恨他。但聽到他出意外的消息，心還是會痛，會緊張。

秀荷馬上召集夥計，開著送貨車直奔醫院。

等趕到醫院才知道，李文已經死了。看著這個愛過恨過的男人直挺挺躺在這裡，秀荷的眼淚硬生生沒有掉下來。

經出警的警官介紹，李文吃了超量的偉哥類藥品。昨晚在一番雲雨中，頹然倒在了那張讓他流連忘返的床上。

是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報的警。

警官的話言簡意賅，這李文最終毀在了鶯鶯燕燕中。

秀荷強打著精神給李文操辦葬禮，比如隨葬的衣物，比如棺木的厚薄，她都要親自去置辦。她只希望李文走的風風光光，也不枉初見時彼此的那一番深情。

大寶二寶也都趕回了家，至此，兩個孩子才知道爸爸是多麼的混蛋，娘又是多麼的隱忍。

在全村父老鄉親的幫忙下，李文入土為安。

葬禮結束後，秀荷把兩個兒子叫到跟前，拿出家裡的存摺和賬本。此時的秀荷彷彿一夜之間老了許多，一根根白髮附在頭上，很是刺眼。

秀荷和兩個兒子商量傢俱店的去留。二寶對此沒有什麼建議，一切聽娘和哥哥的。大寶覺得把傢俱店盤掉的好，娘歲數大了，身體也越來越不好，盤掉傢俱店，可以不用那麼操心，也可以輕鬆輕鬆，為自己活一回。

秀荷不同意盤掉。她說二寶的大學還有兩年，需要學費，將來工作後要買房結婚，也需要錢，家裡沒個賺錢的營生怎麼行！

大寶二寶拗不過秀荷，只好隨了她的意。傢俱店照開，但只是賣傢俱，不再製作傢俱了。

他們臨走前，把秀荷和傢俱店拜託給店裡的夥計。

秀荷對夥計一向很好，從沒有輕視過他們，過年過節會發點小禮物給他們。這讓他們很是感動，他們願意繼續在店裡幹活。

5

傢俱店在秀荷的管理下，繼續紅紅火火的升騰著。

此時的秀荷可謂功德圓滿。但大寶二寶和鄉親們不知道的是，秀荷的心裡藏著一個驚天大秘密。

原來，李文暴死的前一天，秀荷無意中聽到了李文和他的狗友的電話，電話裡那個人約著李文去賭錢，還說無論輸贏，都會請李文去快活快活，保證讓他舒服的欲仙欲死。這邊的李文說了句老婆子看的緊，手頭沒有那麼多錢啊！那個人就攛掇李文把門面房拿去做抵押。

電話撂下沒一會兒，被豬油蒙了心的李文竟然真的來找秀荷要房產證，說是有些信息與實際不符，去變更一下。

如果放在平時，秀荷就真的會拿給他。這次無論李文怎麼說，怎麼罵，甚至還踹了她一個趔趄，秀荷都不吭聲，不言語。李文說累了罵累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罵罵咧咧的出了家門。

望著李文離去的背影，秀荷一向軟弱的內心倏地堅硬起來。

就在剛才，李文打電話的空當，她偷偷對李文經常服用的類似偉哥的那種膠囊進行了拆分，把三個膠囊的量全倒在了一個膠囊裡面。並把這一個放進了李文的外套口袋裡。

所以當聽到李文出事的電話時，秀荷的內心是複雜的。

她可以容忍李文去外面花天酒地，也可以容忍他去三百兩百的輸錢。但聽到要抵押房子去賭博時，秀荷的容忍底線被觸犯了。

她心裡裝著的是大寶的娶妻生子，是二寶的工作和房子。

她不能讓李文把這個家敗掉，更不能讓兩個孩子失去支撐他們的經濟來源。

並且，這個秘密她是對誰都不會說的，她要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去。

至於以後如何，她都想好了，要留著自己這把老骨頭對兩個孩子多幫襯一些，讓他們的日子過得輕鬆一些，她這輩子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至於李文，秀荷在想，等哪天到了地下，碰了面，再好好掰扯掰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