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雲燁從醫院出來外面已經天黑，突然下起的雨讓人措手不及。
馬路中間，一位老先生步履蹣跚，看上去實在危險，他下意識想上前幫忙，還沒走上幾步，一個女孩已經衝了過去，她的傘小，幾乎全部讓給老先生。
兩人交錯而過，雲燁沒見過這麼順眼的女孩，她穿著波西米亞風格的淺藍色長裙，踩著一雙小白鞋，幾縷髮絲貼在臉上，像一道彩虹照進心裡。
換平時他肯定鼓起勇氣找她搭訕，留個聯繫方式，可現在卻不能，他拿起手上的診斷書——乳腺癌。
他一個男人居然得了這種病，他將診斷書揉成一團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他家沒有這類病史，不是遺傳問題，跟雌激素也沒關係，醫生劉宇以大數據開始分析。
說性染色體異常，曲細精管纖維化、玻璃樣變以及睪丸小之類的因素，最後帶著一絲疑惑的語氣，說他可能接觸過放射性物質。
雲燁想不出個苗頭來，雖然他平時生活不規律，但是出入的場合就那麼幾個，哪來的放射性物質？
罷了，既然得了就好好治療，可是該如何隱瞞家裡人呢？
還沒想出一個好的藉口，媽媽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明天去相親，三姨介紹的女孩子，好說歹說一定要他答應。
他媽媽是情緒失控的代言人，尤其對待子女，那年他都十六了，在家門口騎車擦破了點皮，她直接就叫了救護車。
那副張牙舞爪天要塌下來的悲慟讓他記憶猶新。
最終結果只能回答：“好。”
可他這樣的身體怎麼敢去相親，去耽誤女孩的大好青春？走一步看一步，是雲燁想到的最好辦法了。
2
媽媽整晚都興奮的沒睡，一直在他耳邊唸叨這次的女孩子有多好，長得有多美。
雲燁根本沒有心情搭理，如果他還是一副好身體，那麼在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就會主動出擊要電話了，何苦要家裡人介紹啊，這不談實在是身體不允許。
根據三姨的指示，他們開車來到迎春路一家素雅的飯店，二樓包廂裡坐著一個姑娘，站起來對他們問好。
雲燁心裡五味雜陳，這世上真有緣分的話，那就是這種情況了，相親的女孩和醫院門口看到的居然是同一個人，還是穿著一套裙子。
場面顯得有些尷尬，她是一個人來的，上來就先自我介紹，叫奚慕語。
相比之下，雲燁這邊就不太一樣了，從坐下，雲燁就失去了語言能力，他左邊是老媽，右邊是三姨，吧啦說個沒停，他就跟個自理能力不足的媽寶一樣。
直到紫酥肉上來的時候，雲燁夾了一片給奚慕語，兩人對視，三姨和老媽就自覺退場。
關上門，房間裡只有空調輸送冷風的聲音。
雲燁想要說些什麼，腦子裡在第一好感和病情壓制之下，說出來的話也不太好聽，甚至兩人都有些沉默，他想要轉身就走，又怕傷害對方。
直到看見她耳朵裡塞著耳機，似乎對這次相親也不太看重，看來奚慕語並不是很滿意他。
這個發現讓他平衡一些，起碼不會因為拒絕而難堪，至少可以讓對方主動來拒絕自己。
雲燁其實心裡並不好受，一輩子幾十年，適合認真談情說愛的年紀就這十幾年，好不容易遇到喜歡的人，而且有這樣渾然天成的機會，卻不能表達什麼。
但他知道這麼做是對的，長痛不如短痛只有放在心坎上才明白是個真理，吃完這頓飯就可以散了，他這麼想著的。
而奚慕語與雲燁獨處時也有些緊張，直到看到其他人進來，才鬆了口氣。
“小語，你在聽歌嗎？”三姨突然開口問。
雲燁實在沒想到，三姨居然這麼老實直接拆穿對方的敷衍心理，正想著找什麼藉口解圍，卻沒想到對方微微一笑地說：“阿姨，這是助聽器。”
在這句話說出來之後，三姨和老媽明顯沒那麼熱情了，雲燁也沒有話說，這頓飯就這麼草草結束。
本來想就這麼結束，可雲燁看著奚慕語離開的背影，又想再次靠近對方，跟家人匆匆說了幾句就追趕上去了。
奚慕語讓雲燁有種錯覺，明明不熟，卻好像認識好多年。
他想，這就是一見鍾情的滋味吧，只是他這樣一幅殘缺的身體，如何能拖累別人呢？可還是忍不住一而再地靠近。
但這對一個將要切除惡性腫瘤的病人來說，愛情似乎太遙遠了。
愛情沒有想象中那麼大的力量，尤其是自己心中萌芽的愛情，輕而易舉就能敗給很多東西，金錢、疾病、美色、地位等等。
兩個人肩並著肩，靠的很近，近到都能聞見對方身上的洗髮水味道，卻一直沉默著，說是送回來，實際上什麼也沒有多聊。
一場尷尬的相親就這麼簡單的結束了，明明是喜歡的女孩，卻不敢再近一步了。
3
其實，雲燁不知道的是奚慕語在今早從住院部路過乳腺科時，就看到了他。
走在人群裡的雲燁，讓奚慕語覺得他們是一類人，貌似外表合群，其實就是喧鬧世界裡的一匹獨狼。
走近了，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清冷味道，像香水，又像洗髮水，很好聞。
她故意走得快些，回頭看了一眼，一下就心跳加速，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就是很中意，從氣質到長相，完全符合她隱藏多年的所有審美。
從小就自卑的她不敢搭訕，默默跟了一路，看到雲燁想要給老人撐傘，她便小跑著衝上去，搶在他前面接住了老人。
她知道他在看她，便故意迴避視線，若無其事的從他身邊走過，那一次看似隨意的擦肩而過，實際上是另一個人蓄謀已久。
奚慕語以為這就結束了，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沒想到草草應付的相親居然是他，她像個孩子一般在心裡偷笑，有種失而復得的驚喜。
但是雲燁不說話，拒人千里之外，明顯不喜歡她，對方家長好像也很介意她戴助聽器。
本來還有點小委屈，想著出門就走，反正以後再也見不到，乾脆果斷一點，徹底忘掉這個人。
不過是一次短暫的暗戀，沒想到才出門幾步，雲燁就追上來了，奚慕語想：果然是個溫柔的男孩，連拒絕都那麼溫暖。
4
隔天，雲燁送走老媽和三姨後，獨自去醫院辦了住院手續，為了方便醫護人員照顧，他選擇了二十二層的單獨病房。
躺在床上，做麻醉的時候，雲燁的心怦怦直跳，總覺得有些話如鯁在喉，便對醫生劉宇說：“前兩天我媽帶我相親了，我特別喜歡那女孩，但我不敢表現出來，萬一我醒不過來，備忘錄裡有她電話，你幫我跟她說一聲抱歉，因為我是真的喜歡她。”
“閉嘴吧，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劉宇一邊準備資料，一邊說：“我可不傳遺囑，我只傳喜訊！”
沒想到，剛推進手術室雲燁就見到了那位心心念唸的女孩，穿著護士服，他一愣想要開口解釋，卻不知道說什麼。
因為他已經看出了奚慕語有微微怒氣，他明明要做手術了，還跟她相親，相親也沒關係，可卻嫌棄她耳朵殘疾。
劉宇不愧是他的好友，看出來雲燁有話說，俯下身子低頭聽到這麼一句：“這就是跟我相親的女孩。”
長達幾小時的手術時間，雲燁什麼都不知道，只感覺在閉眼的那一刻，見到了想要的女孩身影。
可他不知道的是，奚慕語和同事換了班，接下來幾天，都會全天待在這間病房照顧術後的雲燁。
5
雲燁在一陣微微艱澀的疼痛中醒來，睜眼就看見了奚慕語，四目相對，誰也不說話，正好劉宇醫生進來，奚慕語起身，簡短交代幾句就去了服務檯。
“怎麼？後悔了吧，我就說我保證你沒有任何問題。”劉宇賤賤發問。
他實在沒心情逗笑，只是有氣無力地問：“她是你們醫院的護士？”
“對，你檢查那天她好像也在。”
雲燁腦子裡就感覺到懵地一聲，呆呆地看著天花板，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劉宇看著病床上的人如此痛苦，決定幫一把，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儘管這是一條姻緣線。
他出了病房，直接去了服務檯，站在奚慕語面前，彬彬有禮的笑道：“我這人大嘴巴，實在憋不住，有件事我必須替他說清楚。”
“劉醫生？”奚慕語一頭霧水。
“雲燁這小子做麻醉的時候，一本正經跟交代遺言說他特別喜歡你，但是因為這個病，只能錯過了。
我知道這事由我這個不相干的人說出來特別掃興，我只是不希望你們之間有誤會。我的意思希望你體諒一下，至少這幾天你不適合出現在那個房間裡，有你在，他情緒波動跳躍的很明顯。”
奚慕語什麼都沒說，點了點頭。
恢復期間，再也沒見到奚慕語，雲燁心理壓力減輕了很多，他已經不去想再續前緣之類的好事，只想有機會跟她正式道個歉。
出院這天，雲燁心情忐忑的走到服務檯，輕輕敲了敲桌面，奚慕語抬起頭，意外的看著他。
雲燁略帶歉意的微微笑著：“有句話我想當面告訴你……”
奚慕語看著左右無人，膽子大了些，低著頭，不等他說完便道：“我知道，我也喜歡你。”
有的人，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屬於自己，而有的看似一見鍾情，在這背後兜兜轉轉了無數才能最終走到一起。
而他們，恰好相遇，恰好相愛，只是心裡一點負擔將愛意掩蓋，不過如同好飯不怕晚，是你的，是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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