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憲:清貧自守,捐者不為(上)韋力撰

原憲字子思,是孔門七十二賢之一,關於他的事蹟,《論語》中有兩條記載,《雍也》篇第六稱:“原憲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


孔子做魯司寇的時候,原憲做過老師的家臣,孔子要給他九百戶小米的俸祿,原憲推辭不要。孔子勸他不要推辭,如果覺得家中不需要這些糧食,可以分給家鄉的鄰里。有人據這條記載來論證原憲家並不貧窮。


原憲:清貧自守,捐者不為(上)韋力撰

牌坊上刻著“原憲故里”


《論語·憲問》中所載的一條可以分為前後兩問,前一問為:“憲問恥,子曰:‘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原憲向老師請教可恥包括哪些行為,孔子說,國家有道出外為官,拿俸祿沒有問題;如果國家無道,仍然做官拿俸祿就是可恥。


《論語·憲問》中後一問為:“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原憲問如果一個人沒有好勝、自誇、怨恨和貪慾這四種毛病,算不算做到了仁呢?孔子說,如果真能做到這四點,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至於算不算達到了仁的境界,這卻不好說。


原憲的這一問,想來是他本人的自我修養要求,他很希望在老師那裡得到首肯,看來老師對他的要求更高,希望他能在此基礎上進入更高的境界。從這一點可瞭解到,原憲的主要思想是內在修養的提高,他並沒有提到以己及人。就這點而言,他與顏回有相似之處。


原憲:清貧自守,捐者不為(上)韋力撰

碑亭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中載:“原憲,宋人,字子思。少孔子三十六歲,清淨守節,貧而樂道。孔子為魯司寇,原憲嘗為孔子宰。孔子卒後,原憲退隱,居於衛。”


此處明確地稱原憲的性格是清淨守節,雖然家裡頗為貧窮,但他卻能像顏回那樣不改其樂,孔子去世後,他像隱士一樣隱居在衛國。故王春在其博士論文《孔門弟子思想分化研究》中稱:“在顏回、曾參那裡,已經表現出內聖有餘、外王不足的缺陷。如顏回之隱於陌巷,不事王侯而自樂;曾子之戒懼自省,謹於為身,便已肇其端。不過在他們那裡,‘天下之道’作為一種社會理想仍是不可動搖的目標,因此可謂大本未失。而在原憲那裡,為學的個人意義更為突出,而天下國家的宏大命題則已經淡出了他的視野,從而在更徹底的意義上使儒學走向內凹。”


關於原憲的性格,《論語·子路》中載:“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根據這段話,後世學者把曾典歸之為狂,原憲歸之為狷。其實狷者與狂者也有相同之處,那就是兩者都有自足性。如前,原憲向孔子問之之事,在那亂世之秋,原憲只能歸隱。


原憲:清貧自守,捐者不為(上)韋力撰

碑文上寫明原憲與本村的關係


關於原憲所追求的仁,《韓詩外傳》中將仁分為四種:“仁道有四,磏為下。有聖仁者,有智仁者、有德仁者,有磏仁者。”這裡明確地稱,四種仁中以磏仁最下,而磏乃是古廉字,之後此書中一一講述了每種仁的定義。之後又對磏仁有如下詳解:“廉潔直方,疾亂不治、惡邪不匡;雖居鄉里,若坐塗炭;命入朝廷,如赴湯火;非其民、不使,非其食、弗嘗;疾亂世而輕死,弗顧弟兄,以法度之,比於不詳,是磏仁者也。”


韓嬰認為磏仁的人只注重自己的修養,他們厭惡混亂的時代,但不去治理它,痛恨淫邪的人,但也不去匡正對方。雖然他們住在鄉間,但好像坐在了泥土灰炭上,如果有人讓他們入朝為官,他們覺得這樣的召喚就像奔赴開水和烈火之中。他們認為沒有教化過的人民絕不可使用,不該吃的飯食也不能品嚐,他們痛恨亂世也看輕生命,為此也不顧及兄弟,這些行為如果用禮法來衡量,他們的所為並不好。


原憲:清貧自守,捐者不為(上)韋力撰

獅子刻得有些粗糙


而後韓嬰接著寫道:“傳曰:山銳則不高,水徑則不深,仁磏則其德不厚,志與天地擬者,其人不祥,是伯夷、叔齊、卞隨、介子推、原憲、鮑焦、袁旌目、申徒狄之行也,其所受天命之度,適至是而亡,弗能改也,雖枯稿弗舍也。詩云:‘亦己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磏仁雖下,然聖人不廢者、匡民隱括,有在是中者也。”


韓嬰首先引用古語說,太尖的山就不能高峻,太直的水流也不能很深,因此太過廉潔的人德行也就不深厚。而後他舉出了伯夷、叔齊、原憲等人的例子,他認為上天給這些人的智慧是有限的,故這些人堅持自己的觀念直到消瘦而死也不會放棄。正因為這個原因,韓嬰認為磏仁是最下等的。既然如此,那麼聖人為什麼不放棄這種仁呢?韓嬰說這是因為磏仁可以作為矯正人們行為的工具。


原憲:清貧自守,捐者不為(上)韋力撰

大元村內還有原憲小學


從具體實施方式來看,原憲的修行可謂苦行,《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有如下記載:


孔子卒,原憲遂亡在草澤中。子貢相衛,而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閻,過謝原憲。憲攝敝衣冠見子貢。子貢恥之,曰:“夫子豈病乎?”原憲曰:“吾聞之,無財者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子貢慙,不懌而去,終身恥其言之過也。


孔子去世後,原憲隱居於鄉間,子貢到衛國做官時,特意去看望同學原憲,他帶了一隊人馬撥開無人踩踏的草逕來到一破屋子前,原憲穿著破爛的衣服出來見子貢。子貢看到同學這副模樣,頗為心下不忍,他想幫助原憲,問原憲是否得病了,沒想到原憲卻回答道:我聽說沒有財產的人稱之為貧,學得了道理但不能去實行才叫病,而我原憲此刻是貧絕非有病。原憲的回答顯然是暗諷子貢,他諷刺子貢從孔子那裡學得了那麼多道理,卻不能身體力行。子貢當然能聽出碑憲的弦外之音,這讓子貢大感沒面子,於是不高興地離去了。


原憲:清貧自守,捐者不為(上)韋力撰

路名


這個故事頗具名氣,許多文獻中都有記載,然其所載詳略不同,比如《韓詩外傳》中所載則為: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蒿萊,蓬戶甕牖,揉桑而為樞,上漏下溼,匡坐而絃歌。子貢乘肥馬,衣輕裘,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而往見之。原憲楮冠黎杖而應門,正冠則纓絕,振襟則肘見,納履則踵決。子貢曰:“嘻!先生何病也?”原憲仰而應之曰:“憲聞之,無財之謂貧,學而不能行之謂病。憲貧也,非病也。若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匿,車馬之飾,衣裘之麗,憲不忍為之也。”子貢逡巡,面有慚色,不辭而去。原憲乃徐步曳杖,歌《商頌》而反,聲滿於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諸侯不得而友也。故養身者忘家,養志者忘身,身且不愛,孰能忝之。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這段話說原憲居住在魯國而非衛國,他所居之屋十分破爛,此房面積很小,並且用茅草來作屋頂,門也是用蓬草編織而成的,還用破甕來作窗洞,用桑條來作門軸。下雨的時候,屋頂漏雨,地上也變得很潮溼。然而原憲一點都不以之為苦,他依然端坐在那裡鼓琴唱歌。


原憲:清貧自守,捐者不為(上)韋力撰

與原憲有關的小亭


子貢聽說後,特意去看原憲,因為子貢很有錢,所以他駕著高頭大馬,穿著輕暖的衣衫,他的豪華馬車太寬大,以至於原憲家所在的小巷都容不下。原憲戴著樺樹皮做的帽子拄著柺杖給他開門,因為原憲的衣服太過破舊,他想正一正衣襟,胳膊肘子就露出來了,他剛想穿鞋,而腳後跟又撐出了洞。


子貢見到這種情況大感同情,問原憲得了什麼病。於是就有了原憲那幾句著名的回答之語,但他所答之話,韓嬰所載的要比司馬遷所記多幾句,這幾句話是原憲教訓子貢。其意思乃是說學問才是最重要的,這些錦衣豪車我沒有什麼興趣,子貢聞言面露慚愧之色而離去。原憲則拄著柺杖在那裡高歌,他往回走邊唱《商頌》。韓嬰形容原憲的聲音如同金石碰撞一般響亮,韓嬰誇讚原憲說,天子也不能讓原憲成為他的臣子,諸侯也沒有辦法強迫原憲做朋友。因此修身的人能夠忘掉家累,養志的人能忘掉自身,如果一個人連自身都不愛,那麼誰還能妨礙他呢?而後韓嬰引用了《詩經》上的話,其意為我心不是石頭,不可以轉動;我心不是席子,也不能捲起來。


原憲:清貧自守,捐者不為(上)韋力撰

原憲像


如何來評價原憲和子貢的這種處事之道呢?《列子》中載:“楊朱曰:‘原憲窶於魯,子貢殖於衛。原憲之窶損生,子貢之殖累身。’‘然則窶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樂生,可在逸身。故善樂生者不窶,善逸身者不殖。’”


楊朱說原憲在魯國生活十分貧窮,子貢在衛國經商卻發了大財,而楊朱認為這兩種生活姿態都有問題,因為貧窮會損害自己的身體,經商也同樣能令人筋疲力竭。有人問楊朱,貧窮不好,發財也有問題,那應當怎樣生活呢?楊朱的回答則是,要讓人的生命體會到快樂,要懂得享樂生命,不能讓貧困傷及身體,同時也要懂得安逸,不要為了賺錢而累垮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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