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終會將所有的美好與辛酸刻成背景
最溫暖人心的就是日日夜夜的相濡以沫
一、墜落 | 春天該很好 你若尚在場
每年這天，於我而言，總不尋常。
17年前的這天傍晚，我和她，還有幾個朋友正在深圳的某個出租屋裡吃飯，我們邊喝酒邊看電視，歡樂祥和，誰也沒意識到此刻隔岸的香港發生了什麼，直到翡翠臺忽然插播一條新聞：張國榮從文華酒店墜樓身亡。
那一天，是愚人節。
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世間生生死死、歡笑悲傷總是交替不分。那一刻，作為張國榮的歌迷與影迷，我有點懵，我第一反應這是愚人節的一場鬧劇，可我也深知，再大的玩笑也不可能拿一個人的生死來當劇本，何況這是一個超級紅的名人。
難以置信。無比憂傷。
本來是一場有說有笑的聚會，新聞播出後，氣氛變得有點沉悶，我們默默的吃著飯，偶爾各自抿一口酒，我們不知道說什麼，我們沒有碰杯，沒有再道生日快樂。
那晚，我和朋友去樓下的音像店，去找張國榮的CD和DVD碟。那個滿是盜版碟的小店裡，播著張國榮的歌，我們沒有挑選，只要是他的，一樣買了一本。戴著黑框眼鏡的音像店老闆也是一臉陰鬱，全然沒有平時那種熱情過頭的市儈。
買碟回來之後，我們一張一張地聽，我們開始小聲地說話，開始喝為了紀念的酒。歌聲在滋滋的電流聲中散開了去，在沉悶黑寂的夜空迴盪。
那一年，是我和兩個大學好友創業失敗的第一年，我們窩在一個叫下沙的城中村裡，每天，不上班，只打牌，過著黑白顛倒醉生夢死的生活，全然沒有鬥志。沒有太多的錢，卻總是用廉價的白酒來麻醉自己，醉到很晚，然後在周圍握手樓時刻傳來的麻將聲和呻吟聲中，渾噩睡去。時常會散步遊離到村裡的公園，那裡有一塊錢一首的街頭點唱機，而我常常唱的，便是張國榮的歌。
喜歡張國榮的歌是在進大學以後。在這之前，我喜歡黃家駒，喜歡陳百強，喜歡張雨生。可悲可笑的是，我喜歡的這些歌者，都已逝去。我時常霸佔著室友的SONY隨身聽，塞著從校外地攤上買來的廉價卡帶，邊聽邊學：有誰共鳴、風繼續吹、沉默是金、倩女幽魂、春夏秋冬、童年時、黑色午夜……學會之後，就在校外5元一小時的卡拉OK廳裡學模學樣地唱。那時候，他們都說我的粵語發音標準，都說我學張國榮的歌很像，於是，我就在這小範圍的讚美聲中自我陶醉，在不斷自我陶醉中也就愈發喜歡張國榮。
喜歡張國榮，因為他低沉的嗓音，因為他俊朗的外表，因為他自然嫻熟的表演。如果說《英雄本色》中，張國榮的演技還青澀懵懂；到了《縱橫四海》裡，他的舉手投足已變得揮灑自如，有鐵漢柔情有殺手堅毅，把大盜的乾淨利落與美男的瀟灑俊逸結合得如此完美。我始終認為，再沒有一部警匪片能與《縱橫四海》相媲美，再沒有任何演員能詮釋出張國榮那樣的灑脫不羈。儘管這部片子我已經看過不下20次，但每次看都會有新鮮感，每次看都會對下一秒的情節滿懷期待，彷彿從未看過一樣。
迄今為止，我都沒有看過《霸王別姬》，我卻很喜歡那首當愛已成往事。這是我唯一會唱的張國榮的國語歌。這首歌裡，張國榮用他平時說話斷然發不準的標準國語，唱出一種離愁，唱出一種傷感，沒有撕心裂肺，沒有無病呻吟，卻唱得人心顫。
那個時候，20出頭的我，沒有經歷過愛與哀愁，沒有經歷過情非得已，但我依然能被他的歌聲感動，儘管當時並不懂那種離殤的滋味。直到多年以後，在靜靜的燈影裡，再聽這首歌時，才能從張國榮低沉略帶嘶啞的嗓音裡，聽出那麼多無奈與心酸，祝福與大度。
因為有經歷，所以有共鳴：當愛已成往事時，愛人仍然在你心裡。當你內心一陣陣發抖的時候，當你手臂上真的有雞皮疙瘩的時候，我認為那就是共鳴了。
印象中，我看過張國榮生前最後一次出現在娛樂節目裡，應該是2002年的香港TVB勁歌金曲頒獎典禮。黑色西裝，大背油頭，與他一同出席的還有梅豔芳。只可惜，這二位最好的歌者，互視知己，卻都斯人已杳，留下的只有不已的唏噓和無限的懷念。
逝去的人已奔向未來日子，活著的人還在這裡默默向上遊。
喜歡張國榮，喜歡他的歌，喜歡他的電影，以至多年以後，看到他沒死他還出現在印度某個街頭的傳聞時，內心竟曾希望這是真的。正如喜歡一個人，即使對方沒在你身邊了，即使你已經知道對方不再愛你了，可是你內心深處，仍然期盼ta是愛你的，會回來你身邊。
世上總有愚人節，從此再無張國榮。
那一天，是愚人節。
昨天在電視裡，又看到張國榮了，悲情的是，旁邊還坐著黃霑。兩位逝者談笑風生侃侃而談，我目光盯了屏幕許久。
那一刻，心如直線般，墜落。
二、愚人節裡的一封情書 | 春天的確好 幸好你在場
老婆：
此刻，我正在回長沙的高鐵上給你寫這封信。
今早你發信息來問澳門天氣怎樣，我告訴你昨夜一直下暴雨，我整晚沒睡。沒睡並不是因為下雨，而是想著今天可以回家看你和女兒，興奮得睡不著。本來，工作行程很滿，沒這麼早回來，我特意請了幾天假。我沒有告訴你，我一直在想象突然出現在你和女兒面前的時候，會是怎樣的驚喜。
4月1日，很特別的一天，當世人都在過愚人節的時候，我可以對你說生日快樂。好感謝30多年前的今天，上天讓你降臨在這個世界，帶給我一個這麼好的禮物，若干年後，讓並不偉大光榮正確的我，擁有了勤勞善良美麗的你，並因此孕育了一株欣欣向榮茁壯成長的花朵：我們的女兒。
我仍然清楚記得認識你的第一天，2001年2月23日。那天，見到你的那一刻，由心底便產生一個強烈而奇怪的念頭：面前這個人，是我的老婆。從這天起，這個念頭，便照亮我未來的路，這個念頭，也一直鼓勵我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堅定不移屢敗屢戰地追你。我一直認為，如果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一見鍾情，並且認定對方是今生的愛人，而不努力把這種念想變為現實的話，他一定枉為男人。
那時，你說我醜，我說我醜但是我很溫柔；你說我老，我說我老但是我懂得好好照顧你。現在，你還是說我醜，可你還說瞧習慣了也就順眼了；你還是說我老，可你還說老得挺有滄桑感的，可不，我臉上的皺紋印證了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歷史。
轟隆隆的鐵軌聲提醒我依然在奔波的路上。是的，這條跨越南北的漫漫長路，我不知奔波了多少回。是老婆你，這麼多年，一直無怨無悔不離不棄伴我前行，到今天我都慶幸在最美的年華認識和擁有了你。
我一直信命。我深信，生命裡認識每一個人發生每一件事甚至每一個細節都是註定。我們從認識，到戀愛，到結婚，到生女兒，每一步我們從未刻意規劃，都是自然而然地就發生。我記得2009年的某一天裡，我們看著電視，你忽然對我說我們結婚吧，我說好啊，然後，然後我們就結婚了。嘖嘖，多自然的一個場景。
一生中，上一代終究會先我們老去，下一代也會與她們的愛人相伴，所以，陪伴最久的親人，不是父母，不是兄弟姐妹，不是子女，而是夫妻。時間終會將所有的美好與辛酸刻成背景，最溫暖人心的就是日日夜夜的相濡以沫。我期待，前路漫漫，可以有更多的歲月可以和你在一起，攜你之手，白首到老，哦，忘了我現在已經是禿頭了，無發可白，那就白鬍子吧，那時，我們就漫步斜陽，嬉戲黃昏。
內疚的是，跟我一起這麼久，你依然還得辛勞，依然得為生意發愁，依然得為房貸和油價嘮叨。我時常安慰你，生活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們有個舒適的小窩，有個聰穎可愛的女兒，有每天很忙碌卻很充實的小店生意。岳母每天給你煲最喜歡喝的湯，我偶爾也下廚做你最中意的可樂雞翅西紅柿啤酒魚醬汁西蘭花。我們一起工作，一起看電視。誰說的看電視是一種很無聊的行為？那是他們不懂得在無聊中發現有趣，在虛幻裡捕捉真實。有時候，我比你更容易被劇情感動，每每那時，我給你看鏡框後那把老淚時，你會嗆我怎麼不流一把鼻涕下來。你時常嫌我看電視很囉嗦很嘮叨，可這何嘗不是一種簡單卻真實的幸福？
對了，有沒有發現我跟你的媽媽我的岳母當然也是我的媽媽越來越融洽了，相比當初因為地域不同口味不同而難免的生硬，到現在偶爾與她喝杯小酒交個朋友的自然，這是一種長足的進步。唉，我比你大九歲，岳母卻跟我大姐年齡差不多。要不是在車廂裡，我一定會大聲唱那首歌：因為我們是一家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老婆，你知道嗎，這麼多年，我對你一直有當初那種戀愛的感覺，依然新鮮，從未厭煩。任何時候出去，我都會牽著你的手，這雙手，儘管因為歲月的磨練慢慢起了小繭，可在我心裡永遠潤暖如初。未來歲月裡，我們帶著女兒同行時，我會走在中間，一手牽著你一手牽著王圖詩瑞，把生命中兩個最重要最疼愛的女人呵護在手心。
曾幾何時，和你一起出去，別人會誤以為你是我的女兒，呵呵，我早習慣在這樣的誤會里暗自歡喜。愛一個女人，就當像愛自己的女兒。穩固的婚姻，夫妻之間除了愛情之外，還應當有源自內心發自骨底的親情；同樣，在越來越習慣的親情裡，也應保持最初的愛情新鮮感。很慶幸，我們之間的愛情和親情就如水乳相融，所以，每次我都可以很驕傲的面對那些誤會：沒錯，這是我女兒，我大女兒。
年少時從不懂愛情的我，曾經靠替人寫情書賺過飯錢。每每展紙，便憑空想象假裝自己很懂愛下筆千言，有時也會瞎貓撞到死耗子幫小夥伴們打動某個無知少女一時衝動的歡心。慚愧的是，老婆，我竟從未給你寫過一封情書。或許，一封表達真愛的情書，僅靠靈光乍現是寫不出來的，需要的是日積月累時光磨鍊。這麼些年的光陰裡，我用每天的一點一滴，為你書寫了日日夜夜真實的情書。今天，這封信，就算是經過歲月沉澱風雨兼程，我正式為你寫的第一封情書吧。
廣播聲聲嘀不住，輕車已過萬重山。感謝偉大的高鐵締造和建設者，瞬時千里，快到站了，就寫到這吧。
生日快樂，身體健康。
愛你和女兒。
某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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