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前的潦倒和死後的榮光

那天清晨,聖彼得堡的街頭如往常一樣,蒙著一層細雨薄紗,我坐在公交車上,車輪碾過水窪後來了個急剎車,停在了涅瓦大街的盡頭。匆忙下車,我左顧右盼,發現自己依然身處繁華地帶,看不到絲毫墓地的痕跡。徘徊幾圈,終於在穿過一個長長的拱廊之後,抵達了亞歷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AlexanderNevsky Monastery)旁的兩片要收費的墓地。這裡沉睡著我最愛的作家: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前的潦倒和死後的榮光

亞歷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穹頂的十字架和鳥。

在聖彼得堡的6 天時間裡,我整日都穿梭奔走於它的街頭或博物館間,企圖搜尋陀氏筆下各種貧苦人的印記,看如今的俄國人生活在怎樣的境遇裡,不斷被各種建築、藝術、陰沉的天氣或情緒轟炸。倒不是說看起來冷漠的俄羅斯人就一定在承受苦難,而是在這種尋覓中,你會發現這座城市好像擁有神奇魔法,讓你情不自禁思考起“苦難”這回事。

生前的潦倒和死後的榮光

溼冷的天氣適合在墓園散步,枯黃的葉子被雨水打落一地,綠蔥蔥的樹木掩映下,靜臥著俄羅斯那些有名的文藝人士,詩人茹科夫斯基、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畫家希施金等,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起,安眠在季赫溫公墓裡,季赫溫和它對面的拉扎列夫公墓,是聖彼得堡城市雕刻博物館的組成部分。

你能在每個名人的墓前看到與之相應的雕刻作品,比如柴可夫斯基的墓地被單獨圍了出來,裡面長滿了鮮花,兩個天使簇擁著他的頭像:一位低頭看書,另一位仰頭看向天,好像聽著他的樂曲,產生了無限遐想。絕大多數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墓碑,只有這些雕塑讓人駐足去猜想墓碑下的故事。你可以看到拿著豎琴閉眼吟唱的繆斯,身穿白裙、低頭靜默的少女,或者掛在十字架上乾癟的身軀。在這塊墓園中,它們像是活靈活現的人物,無聲息地連接著逝者和生者。

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前的潦倒和死後的榮光

柴可夫斯基墓地

陀氏的墓地在進門右手邊的角落裡。我到的時候遇到一位手拿他作品的西方女士,走近後她朝我微笑離開。陌生的我們,倒是因這位偉大的作家,莫名親近了起來。

墓碑四周擺滿了緬懷者獻上的鮮花,幽美靜謐。生前深陷於債務、賭博、不停搬家漩渦中的作家,死後終於在這座城市擁有了一個溫馨而穩定的安息之地。無數通過他的文字得到力量的人在此緬懷他、感謝他,談論和困惑的,依舊是他一百多年前寫下的老問題:信仰、生命、矛盾而複雜的人心。這多少有些諷刺,如若有靈魂存在,我懷疑陀氏如何安然看待這一切。

“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一粒麥子落在地裡如若不死,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會結出許多籽粒來。”(約翰福音12:24)這是陀氏的墓誌銘,也是他生前最後一部作品《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開篇引言。聖經中這段話在探討死亡,後面還有一句:“愛惜自己生命的,就喪失生命。在這世上恨惡自己生命的,就要保守生命到永生。”這段經文的意思是,在世上,若是不破碎舊我,就難以尋見真我,若是看不到“日光之下,並無新事”,就無法抵達上帝的天國。而知道這些道理又如何,終其一生,我們不過是重複犯錯,重複千百年前的舊事。

我轉身走向亞歷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儘管在修建它時,彼得大帝誤以為此處是1240 年諾夫哥羅德的亞歷山大戰勝瑞典人的地方,但這絲毫不影響它於1797年成為俄國東正教會修道院裡級別最高的修道院之一,同時也是聖彼得堡最古老、最著名的修道院。

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前的潦倒和死後的榮光

聖彼得堡全景

奶黃色的建築體在陰沉的天氣下並未顯出太多生氣,加上少有人走動,你看不出它有何特別之處,走近才發現,這座修道院的四周都是墓地。小徑彎曲,毫無規則地穿過這片雜草叢生的地方,有的像季赫溫和拉扎列夫公墓裡,墓前擺放著後人雕刻的肖像,或者貼上黑白照片,但大多數都隱沒在荒草中;有的只是歪歪斜斜立了一個十字架,甚至連名字和生卒年月都找不見。零星地看到幾個人裹緊衣服穿行其間,不知道是來探望親人,還是和我這個陌生人一樣,偶然闖入?

即便在涼風習習、人煙稀少的環境下,我也絲毫不覺得害怕。我憑猜測去勾勒他們生前的隻言片語,更多是相伴的感覺。一旁的教堂正在進行一場嬰兒洗禮(baby shower),慶祝新生命的誕生,而四周沉靜的墓地,則是生命的終結。在同一個地方,生命以不同的方式延續。

意外的死亡和永恆的作品

從陀氏生前最後的住所鐵匠街5 號,到亞歷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只有兩站地鐵的距離,但1881 年2 月1 日,送殯隊伍卻用了兩個多小時才到達。不知是被惡劣的天氣阻攔,還是人們想讓這位偉大的作家多看幾眼他滿懷深情的土地。茨威格《三大師傳》中寫巴爾扎克、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是這樣寫陀氏的:

讓我們環顧一下週圍吧,街道上、小店裡、低矮的房子和明亮的大廳裡……那兒的人們在想些什麼呢?要做幸福的、滿意的、富裕的、有權勢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之中,有誰追求這些呢?一個也沒有。他們不想停留在任何地方,甚至也不想停留在幸福之中。他們永遠向前奔走……(他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求……

正是如此,陀氏是一位永遠傾聽大地呻吟的人,他關注窮人的卑微處境和可怕的命運,他憐憫每一個受苦之人,他看到了我們的軟弱,看到了我們內心的痛苦和掙扎。他洞悉之深,以至於讀他的任何一部作品,都覺得那些話語直戳我心。沒有一個人能如此洞悉複雜的人心,除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如今的鐵匠街5 號被改建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博物館,你可以在這裡看到他生前最後一刻家裡的模樣。1878—1881 年,終於擺脫債務的陀氏和家人一直居住於此。1881 年1 月28 日,他像往常一樣開始寫作,筆蓋掉到地上,滾入一旁的書架下面為了撿筆蓋,他去搬動書架,卻因用力過大導致血管破裂。130 餘年過去,他離開很久了,但書桌和書架都在,他的文字漂洋過海,給無數人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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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博物館

我去的時間不好,並沒有看到房間的原貌,二樓只開放了右側的大房間,用照片影像展示著陀氏一生以及他與聖彼得堡的關係。與其說陀氏的觀點和作品與俄羅斯東正教傳統有著密切的聯繫,倒不如說他離不開基督教的核心:“愛”和“救贖”;大愛是救我們脫離生活悲劇的唯一解藥,要“受苦”才能完成自我救贖。想要在聖彼得堡尋找這種精神?在大街上抬頭,看看隨處可見的洋蔥頭教堂,它們便是陀氏的人生足跡和這種訴求的具象體現。

離博物館不遠處的弗拉基米爾斯基大教堂(Vladmirsky Cathedral) 是陀氏在聖彼得堡第一個(1842—1846)和最後一個(1878—1881)禮拜的教區;俄羅斯博物館旁的米哈伊洛夫斯基城堡(MikhailovskyCastle)曾是一所軍事工程學校的所在地,作家便是這所學校最出名的學生之一;冰藍色的尼古拉大教堂(Nikolsky Cathedral)是他著名短篇小說《白夜》的浪漫場景;謝苗諾夫校場(現已改名為少先隊廣場)見證了他差點被沙皇處死的人生轉折點,此後,他開始了十年的西伯利亞流放生活,但如今廣場上的雕像紀念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位俄國劇作家格里鮑耶陀夫;陀氏目睹了聖伊薩克大教堂(St. Issac’s Cathedral )的竣工(1858 年),同時這座宏偉的教堂也出現在小說《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中;還有他最後安息之地——亞歷大·涅夫斯基修道院……這些聖彼得堡天際線上隆起的尖頂,是通往俄羅斯人精神世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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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明信片尋找《罪與罰》中的街區

從地下室的門口走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博物館之前,我在售票處買了剩下的最後一套《罪與罰》實景明信片。第二天,我決定拿著這些實景照片,去重走小說中的青年拉斯科爾尼科夫的殺人路線。

闊綽的涅瓦大街和混亂的乾草市場

4 公里長的涅瓦大街這端,是清淨的修道院和墓地,莫斯科火車站以西的那頭,則是聖彼得堡最繁華和最熱鬧的地方。遊客和當地人混在一起,摩肩接踵,和任何一個國際化大都市一樣,這裡是聖彼得堡光鮮亮麗的貂皮大衣。

“最好的地方莫過於涅瓦大街了,至少在彼得堡是如此;對於彼得堡來說,涅瓦大街就代表了一切。”果戈裡的短篇小說《涅瓦大街》就是如此開頭,他眼中的這條街並非富貴象徵,而是“唯一清閒的去處”,“人們到這裡來並非為生活需求所迫,亦非為實惠和淹沒彼得堡全城的買賣利慾所驅使。”無論你怎麼看它,如今在涅瓦大街你依舊可以找到一切:時尚商店、書店、五星級酒店、旅遊紀念品店等,和兩側的大理石雕刻、古典建築、教堂,向你展示著最好的聖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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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彼得堡涅瓦大街

那最“壞”的聖彼得堡在哪裡呢?在19 世紀,那必定是乾草市場(現先納亞廣場)。曾經,這裡是城市中最髒亂差的地方,無數社會最下層的百姓住在此處,遍街可見的小酒館會在日落後恢復生氣,夏季烈日下,汗水、酒精、灰塵、人群混雜在一起,散發出狂躁噁心的味道。而這裡和周圍的窮人街區,才是陀氏經常散步出沒的地方。

“七月初,酷熱蒸人,傍晚,有個青年走出自己的斗室——這是他向C 衚衕的二房東轉租的。他來到街上,然後慢騰騰地、彷彿猶豫不決地朝K 橋方向走去。”《罪與罰》中,青年拉斯科爾尼科夫這樣開始了他的故事,C 衚衕便是乾草市場附近的木匠衚衕(StolyarnyLane),如今,我拿著明信片,想重走他的路,想象這個虛幻又真實的人物在完成殺人的過程中,如何經歷陀氏筆下那種複雜的心理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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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草市場

木匠衚衕,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雕像,拉斯科爾尼科夫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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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做好了面對嘈雜貧民窟似的準備,甚至有些擔心,畢竟直到2003 年那次整頓時,乾草市場還擠滿了臨時的售貨亭和小攤,很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乞丐、扒手和酒鬼,依然在此徘徊停留。誰知抵達此處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貧民居住的低矮破舊房屋早已消失,那些小酒館也不見了蹤影,沒有攤販、沒有髒亂、沒有乞丐、沒有妓女(至少街上你是看不出來)。它們歷經一百多年,雖在佈局上仍和書中相差無幾,但被改造整頓後,在外形上變成了聖彼得堡市區其他街區的樣子。這樣的改變,倒是讓我既放心下來,又有些失落。木心說人在四種處境下,看世界的眼睛一定不一樣:失戀、進監獄、重病和赤貧;反過來,一個健康、自由而有憐愛的人,生活過得去,就不會這樣看待生活。拉斯科爾尼科夫便是在重病和赤貧的處境下,“胡思亂想”了好幾個月,認為偉大的人物有時為了實現自身理想,是可以跨越道德去犯罪的,比如拿破崙,誰也不會覺得他殺人有問題,所以他決定殺死放高利貸的老太婆,來幫助自己完成學業,並減輕母親和妹妹的負擔。但殺人後,恐懼、擔憂、厭世、冷漠、憤怒等情緒包裹著他,讓他承受著自己內心的“罪與罰”。

我不想用環境決定論來解釋他的心理,然而無可厚非的是,精神是肉體的囚徒,健康會制約痛苦。當下這種寧靜而舒適的環境下,不會出現另一個拉斯科爾尼科夫。

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前的潦倒和死後的榮光

聖彼得堡,天際線上的洋蔥頭。

木匠衚衕並不像中國的衚衕狹窄逼仄,而是寬寬敞敞的大路,路邊停靠著一排機動車,少有人群走過。一棟黃色房子的街角,便是那個看過很多次圖片的雕塑: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家披著一件大衣立於階梯前,頭微微向前伸,雙眼低垂,正在思考著什麼,線條和他作品的筆觸一樣粗糲又恰到好處。雕塑下寫著:“拉斯科爾尼科夫之家。彼得堡這塊土地上人物悲劇的命運由陀思妥耶夫斯基塑造,這基於他對全人類激情的佈道。”

這棟樓頂層就是拉斯科爾尼科夫的狹窄斗室。由於前來尋找參觀的人太多,大樓索性把大門關了,不讓人隨意入內。在聖彼得堡城區,很多公寓還保持著歐洲古典的模樣,幾乎是挨著修建,正門低調而難以尋見;公寓大多是“回”字形,在裡面圍成一個天井,後門從內打開。蘇聯時期,一套公寓往往可以同時入住好幾戶人家,大家使用各自的臥室,但廚房和廁所則是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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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舊居,如今已被改成陀思妥耶夫斯基旅館。

對面的粉色公寓樓,是陀氏的另一處舊居,由於欠債累累,他不得不常年搬家,在聖彼得堡輾轉了很多地方。如今人們機智地把此處變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旅館”,門口窗戶上,貼著一張已經褪色了的淡藍色海報,陀氏的照片下寫著:他曾於1861—1863 年在此居住,小說《被侮辱和被損害的》《死屋手記》都是在此寫出來的。我向裡面四處張望了下,並沒有什麼特別,一部小說,一個作家,讓這塊區域都隨之不朽。

很快就走到科庫什金橋(Kokushikin Bridge,小說中的K 橋),橋上堵滿了往來的機動車,我站在橋上回望陀氏和拉斯科爾尼科夫的住所,舉起相機拍了幾張照片,一瞬間,彷彿正走在異常熟悉的路上。這不是首次造訪,是歸途。我和小說中的人物一樣,處在一個隨時為自己的懦弱尋找理由的狀態,一邊用惡毒的語言罵自己的懦弱,一邊又尋找合適的理由為自己開脫,好像自己是不得不如此一樣,或者是為了一個更為崇高的目的,所以我必須這麼做。同時,在面對自己無能為力的自我問題時,喜愛用自我責罵或者身體上的痛苦來懲罰自己,從而獲得快感,心理上贏得平衡。

“我喝酒,是為了使自己加倍地痛苦!”那位醉酒死在馬下的馬爾梅拉多夫如此說,他的女兒,書中善良的索尼婭,覺得這是一個正在受苦的人,正如她知道拉斯科爾尼科夫殺人之後,沒有恐懼責備,倒是哭著憐憫說:“現在整個世界上還有誰比你更不幸呢!”這一兩個有著大愛的女性,成為作家指出的救贖之道。

個體是絕對孤單的,可是人類卻是群居動物。這很奇怪。走過K 橋,穿過一個街區,我決定向左轉,先去看看乾草市場究竟什麼模樣,再回過頭來,去老太婆的家。

事實上,還未到廣場,人流就湧動了起來。烏雲依然沒有散去,陽光也不肯示弱,交替存在於我的頭頂。終於走到了乾草市場的中央,馬路對面是一個賣食品的市場,很多攤販報亭立在旁邊,人來人往。公交車穿行於街道兩頭,環衛工人正不緊不慢打掃衛生。所有人都在緊湊而看似體面地生活著,似乎只有一個背面被胡亂貼滿廣告紙的路牌在告訴你:這裡曾經混亂不堪,又悶又擠,在骯髒的氛圍裡,乾草市場就是中心。

這時,綠燈亮起,人們走過斑馬線的同時,我舉起了相機,恰好,對面的一位男生看到,微笑著向我回應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如今的乾草市場的確不同了。

書中那位被殺死的老太婆住在運河邊,一棟形狀不規則的淡黃色公寓裡。和此前任何一個地方都一樣,如果沒有強加上去的意義,它們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一百多年前,這裡擠著形形色色職位低微的人群:裁縫、銅匠、廚娘、各種各樣的德國人、妓女、小官吏等等,還在謀生的人們注意不到神色慌張的拉斯科爾尼科夫,只當他是生病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前的潦倒和死後的榮光

尼古拉教堂

我至今還不太明白,為什麼他殺完人之後要回到案發現場去回想當時的場景,去拉一下清脆而沉悶的門鈴,去讓自己更痛苦,好像是要確認事件的真實性一般。

書中一位不知情的社會進步青年跟他說:“如果合情合理地說服一個人,告訴他,其實沒什麼可哭的,那他就不會再哭了。這是明之又明的道理。那麼您認為怎樣他不會停止哭泣嗎?”

拉斯科爾尼科夫只是淡淡回答:“要真是這樣,活著也就太輕鬆了。”

是的,要是生活一切都能用道理說得通,內心沒有情感掙扎,那活著確實太輕鬆了。他重新回到老太婆的家,就是這般沒有道理吧。

從他的公寓到老太婆的家,這段路由拉斯科爾尼科夫反覆丈量過很多次:剛好730 步。我沒有細數,並不太遠,卻似乎隔著全世界。

重走的無意義

我走過格里博耶多夫運河(Griboyedov Canel,原名葉卡捷琳娜運河 Ekaterininsky Canel),前方冰藍色的尼古拉大教堂優雅地屹立於黑壓壓的烏雲下,金色穹頂順著陽光反射出動人的色彩,我努力在雨後地面的小水窪倒影中,尋找大教堂的真實。出來時,在教堂門口正好看到了有人掛出中、英、俄三語的詩,我不知道為何有中文,瞬間被擊中。

黑夜,街道,路燈,藥店,

無聊和幽暗的燈光。

哪怕你再活二十五年——

一切照舊。沒有出路。

你會死去,然後重新開始

一切也會重複如初:

黑夜,運河上凍結的波紋,

藥店,街道,路燈。

別人的書中無人生。這幾日,我費力在聖彼得堡尋見的建築,運河裡漂流的河水,街道上往返不停留的人群,都不過是重複。我的重訪終究是沒有意義的,拉斯科爾尼科夫的痛苦被書寫出來,可一百多年後,卻在以另外的形式重複於每一個有良知而可憐的人身上。

轉自https://www.sohu.com/a/190334551_48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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