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並非因嗜酒所致

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並非因嗜酒所致

今天是阮籍醉酒的第六十天,對於這位好酒之徒,這也算創造了個人新的記錄,再一次PB成功。

不過,他混混沌沌過了兩個月,並非因嗜酒所致,而是因為另外兩個字-拒絕。

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天下第一號人物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原來這位曹魏政權的實際掌控者為了拉攏名士,想與阮籍結為親家。阮籍心裡一萬個不願意,但又擔心直接拒絕而惹上殺身之禍,只好每天拼命飲酒,搞得自己不省人事,奉命來提親的也就無法向他開口,沒想到就這樣持續了兩個月,最後的勝利者屬於阮籍,司馬昭聽到提親的人回報,無可奈何的說:“算了,這個醉鬼,由他去吧。”

喝酒居然成為了一種拒絕手段,在這點上,阮籍頗有心得。據說司馬昭的心腹鍾會,對阮籍多有忌憚,想找機會與阮籍討論時政問題,意圖從中抓住把柄進行陷害,阮籍知道他的險惡用心,每當遇到鍾會,他都先把自己喝倒,寧願酩酊大醉也絕不上鉤,搞得鍾會只能悻悻而歸。

經常沉醉在酒裡的阮籍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並非因嗜酒所致

可以肯定的說,阮籍的一生並非從開始就混沌一片。他自幼天賦秉異,八歲即可以寫文章。“少年學擊劍,妙技過曲城”,他不僅習文而且還習武,應該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俊才。在年輕時代,阮籍頗有濟世之志,他曾登臨廣武山,這裡是當年劉邦項羽楚漢相爭的古戰場,追古撫今,阮籍感嘆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隱約有一股豪氣充溢其中。

可惜的是他出生的實在不是時候

當時正值司馬氏和曹氏爭權,結果是司馬氏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在這場政治爭鬥中,許多人因為站錯隊而死於非命,在血淋淋的慘劇面前,不願意和司馬氏合作的讀書人紛紛想出各種辦法來避禍,有的閉門讀書,有的退隱山林,有的酣酒貪杯,有的緘默不語。阮籍的選擇是—裝狂。

據史書記載,這位仁兄有個獨門暗技-青白眼。就是說他的眼睛能上下自由翻動,對待討厭的人,他用白眼,遇到喜歡的人,可以瞬間轉化為青眼。他的母親去世後,嵇康的哥哥嵇喜前來弔唁,因為嵇喜在朝為官,阮籍就給了一個大白眼。嵇康聽說後,帶著酒、夾著琴來到靈堂,對於這位同好中人,阮籍白眼仁一轉,露出了黑眼珠子,兩人便在靈堂撫琴開喝。

阮籍身上的“狂”多少有些遺傳因素,他的父親阮瑀也是個“狂人”。阮瑀當年得到曹操的賞識,但是他看不上曹操,曹操幾次派人請他都無功而返,最後把這位一代梟雄惹急了,他派兵將阮瑀隱居的山林團團包圍,放火燒山才把阮瑀逼出來。雖然在阮籍三歲時,他的父親就去世了,但是在阮籍的身上還是能看出父親的影子,而且似乎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阮籍的狂,主要體現在對禮教的輕慢。

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並非因嗜酒所致

“男女授受不親”,禮教把防範男女接觸作為一項基礎性工作,為此出臺了一系列規矩。譬如叔嫂間不能對話,朋友的女眷不能見面,尚在閨中的女子不能見客等等,阮籍卻不吃這套,有次他的嫂子要回孃家省親,臨行前阮籍不避嫌疑,大大方方的為嫂子送行,對這樣嚴重違反禮法的做法,眾人紛紛譏笑他,阮籍卻不以為然,送給這些人一句話:“禮豈為我設邪!”

阮籍家旁邊有個酒館,老闆娘長的很漂亮,阮籍經常帶著朋友王戎去那裡喝酒,他從不避嫌,喝多了索性就睡在老闆娘旁邊,老闆娘的丈夫知道他是喝高了,對他也沒有任何意見。

更讓人感到驚世駭俗的是,有一位兵家女孩,才貌雙全,但尚未嫁人不幸去世了。阮籍根本不認識這家人,也不認識這個女孩,他聽到消息後卻趕去弔唁,在靈堂大哭一場,把滿心的哀傷傾訴完畢後才離開。阮籍的做法,想必讓這家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麼回事,也引起其他人對他議論紛紛。

這就是阮籍,他的淚水完全是為了美的流逝。在他心目中,美是沒有界限的,不管認識與否,重要的是美麗消亡、青春不在,這足以使人痛哭一場。

男女之事,只是阮籍對禮教宣戰的開始,登峰造極的是他對“孝”的挑戰。

“百善孝為先”,“孝”是禮教的基石,為父母盡孝,本是天經地義,但禮教卻人為的把孝道搞得紛繁複雜,三年服喪,三年素食,三年寡歡,有時還要加上三年守墓,十幾年的時光都耗費在這個字上,最終使得“孝”成為了一種枷鎖。

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並非因嗜酒所致

阮籍就想打破這個枷鎖。

阮籍三歲喪父,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彼此感情很深。阮籍母親去世時,他正在與朋友下棋,友人催他趕快回家,但他堅持要將棋下完。下完棋回到家,他一口氣喝了兩斗酒,放聲痛哭,吐血不止。幾天後,母親下葬,他吃肉喝酒,然後在母親的遺體旁放聲大哭,吐血數升,幾近死去。在母喪之時吃肉喝酒,看似不尊禮法孝道,但吐血祭母,又有幾個孝子能做到呢?

內心至孝,但不願意受禮教束縛,這就是阮籍。

他的猖狂,在當時許多人眼裡,無疑是離經叛道,甚至不排除把他當做“精神病”患者來看待。阮籍如此做,除了追求內心的自由外,更多的應是一種明哲保身的手段。他沒有勇氣向嵇康那樣公開宣佈“拒絕投降”,處處與司馬昭唱對臺戲,只能以裝狂和酒醉來避免引起司馬昭的猜忌。

阮籍的努力很是見效,司馬昭對他不僅沒有敵意,反而待他不錯。當時有位熱門人物叫做何曾,他當著司馬昭的面痛斥阮籍:“卿縱情背禮,敗俗之人,今忠賢執政,綜核名實。若卿之曹,不可長也。”大意說阮籍惡習不改,必要受到懲罰。他還勸司馬昭驅逐阮籍,對此司馬昭顯得很寬容,他說:“此子贏病若此,君不能為吾邪!”,就是說阮籍身體羸弱,不可能活太長,何曾你難道就不能對他寬容一些嗎?

有次阮籍對司馬昭說:“我曾經路過山東的東平,很喜歡那裡的風土人情。”司馬昭隨了他的心願,派他到東平去做官。

做官,對於阮籍而言,其實並非難事,只是他不願做,如果真做起來,大部分官員可能要望塵莫及。

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並非因嗜酒所致


阮籍到東平後,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府衙裡重重疊疊的牆壁拆掉,讓過去在自己屋子裡單獨辦公的官員們,變成在敞亮的“大開間”裡一起辦公,有的像今天的寫字樓,這樣做方便相互溝通也利於彼此監督,辦公效率大為提升,他還大刀闊斧精簡法令。做完這些,阮籍覺得已經完成自己的使命,騎著驢返回了洛陽,在東平總共呆了十幾天。

阮籍一輩子正正經經上班可能也就是這十幾天。

李白對阮籍在東平的這段經歷頗為讚賞,為此寫了首詩:“阮籍為太守,乘驢上東平,判竹十餘日,一朝化清風”。

阮籍擔任時間最長的官職是步兵校尉,後世通常稱他為“阮步兵”。他之所以喜歡這個職位,原因很簡單,因為步兵校尉府有好酒數百斛,阮籍看上的不是官位,而是那些美酒,不把這些酒喝完,他是斷然不會離職的。他上任後,除了喝酒幾乎一件事都沒有管過。

古往今來,喜歡貪杯的官員不少,但像阮籍這樣,當官完全是為了喝酒實屬少見。

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並非因嗜酒所致

天天有美酒喝,阮籍的小日子看上去過得不錯,但實際上他應該是“竹林七賢”中活得最痛苦的一位,嵇康雖然人頭落地,但一生過得剛烈磊落,劉伶雖然放浪形骸,但能做到物我兩忘,山濤、王戎等安心歸順,位居高位,活得很是滋潤。

阮籍做不到他們這些。他活得過於糾結,一輩子都在求生和氣節中徘徊不定,進退維谷,最終他選擇了隱忍,也選擇了將由此釀造的毒素全部吞進自己內心中,無法得到排解,一如他所寫的-”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

史書記載,阮籍經常一個人隨意駕車外出,不擇道路方向,直到無路可走,他會大哭一場後再原路返回。

千年之後,每次想到這樣的場景,阮籍在走投無路伏地大哭背後那股深深絕望,依然會撲面而來,屢屢不絕。

這同時為阮籍如此嗜酒找到了源頭,他有酒必飲,每飲必醉。大概因為醉酒是最接近死亡的形式,可以讓自己與這個險惡絕望的世界暫時告別。他不想真死,只能以“假死”來麻醉自己,對阮籍而言,清醒是痛苦的,他寧願將生命大部分時間交給酒精,交給看上去混沌不清的世界。

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並非因嗜酒所致

他的絕望更加充分的體現在所作的八十二首《詠懷詩》裡。

八十二首詩的每個字都是阮籍用自己的淚和血寫就,無論飛禽鳥獸、花鳥魚蟲還是四季更迭,人生世事,除了個別有些正能量外,絕大部分都籠罩著一種濃的化不開的苦悶孤獨的愁緒。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見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所見,憂思獨傷心”,這是八十二首的第一首,為整個《詠懷詩》確定了基調,孤鴻在野外哀號,翔鳥在林中悲鳴,阮籍與他們一樣的寂寞和哀傷。

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這似乎是阮籍一直追問的問題,在第五十五首中,他寫到:“人言欲延年,延年欲焉之”,人人都說要延年益壽,可是活那麼長有什麼意義呢。

阮籍在黑暗中找尋生命的意義,他無法像嵇康那樣,為了理想氣節,而將頭顱放在司馬昭的屠刀之下,也無法像其他人那樣,只追求窮奢極欲和地位顯赫而沒有了自己的心靈,他始終找不到自己應去的方向,所以在他的生命中註定只會流淌著酒水和淚水。

一生都在躲避的阮籍,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卻沒有躲的過去,由此留下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汙點。

公元263年十月,司馬昭被封晉王,加九賜,已經無限接近皇帝寶座。按照常理,司馬昭要假裝謙讓一番,然後由公卿大臣“勸進”,半推半就的上位。寫“勸進表”的重任當仁不讓落到了當時文采一流的阮籍身上。他依然祭出了自己的法寶-酒醉,但時過境遷,這樣的套路已不再見效,萬般無奈下,酒醒的阮籍寫下了《為鄭衝勸晉王箋》。

他要拒絕的是當時司馬昭,拒絕的事由是結親,並非因嗜酒所致

阮籍找不到生命的意義,但是他卻不願意輕易去死。

寫了勸進書,阮籍保全了性命,但也僅僅多活了兩個月,在公元263年那個寒冷的冬天,糾結一生的阮籍,終於可以徹底放輕鬆了,在渡過五十四個春秋後,他閉上了自己疲憊的雙眼。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雖然在生命的最後,阮籍留下了一生的遺憾,但千百年來,只要提起他的名字,人們腦海總還是會浮現出那個狂放自在、天馬行空的阮籍。

相比於神一樣的嵇康,阮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因此他內心的掙扎更容易引起與他命運相似的後人的共鳴。特別是在亂世之中,殺身求義的畢竟是少數,像阮籍這樣進退兩難的讀書人為數甚多,阮籍的掙扎就是他們的掙扎,阮籍的痛苦也是他們的痛苦,阮籍的淚水更是他們的淚水。

史書記載,阮籍喜歡“長嘯”,黃昏時分,面對群山發出一聲聲悲鳴,所以在開封尉氏縣城有一個“阮嘯臺”。八百多年後,蘇東坡登上阮嘯臺後有感而發,寫到:“阮生古狂達,遁世默無言。猶餘胸中氣,長嘯獨軒軒。高情遺萬物,不與世俗論。登臨偶自寫,激越蕩乾坤。醒為嘯所發,飲為醉所昏。誰能與之較,亂世足自存。”

“醒為嘯所發,飲為醉所昏”,想必九泉之下的阮籍,會為這樣一個深刻理解自己的後人而面含微笑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