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黑死病”与“猎巫运动”,警惕群体恐慌下的“仪式化暴力”

16、17世纪的欧洲不仅有我们熟知的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等社会进步发展的现象,同样也有着极其残酷的猎巫运动,在这段时间里人们普遍相信天气的灾害、政治的纷乱以及疫病的横行与社会中存在的巫师有着密切的关系。

我提及这一段欧洲 "猎巫" 之暗黑历史是因为,它的主要背景之一便是黑死病流行及人们对此疫疾的集体恐惧,此与今日我们面对的新冠肺炎横行的情况有些相似。

在大众恐慌的心理之下,人们猜疑这种"毒"来自何处,以及该如何消灭它们,这就有了盛行于近代早期西欧世界的猎巫运动。当时的天主教畅销作品《女巫之锤》(The Malleus Maleficarum)便是很好的例证,它成为了指导人们发现女巫、侦讯女巫直到处死女巫的猎巫手册。借由猎巫的行动,人们试图发现"毒"的源头,并经由审判及将女巫烧死来消灭病毒。很显然,这样一种行为并没有成功,将"猎巫"作为防疫的手段绝非可取。

然而,透过黑死病时期的猎巫行动,我们可以看到另一层含义:人们试图借用这种仪式化的暴力来消除内心的恐惧,以达到一种群体的心理慰藉。在猎巫运动中,巫师与猎巫者被区分开来,而后者则形成了心理上的"想象共同体"。

之所以提及这一点,是因为在新冠肺炎蔓延全球并且不断加剧的今天,人们也产生了许多的猜疑和恐惧,甚至存在社区、城市乃至国家间的互相指责与暴力。王明珂先生认为这是一种"不同程度、不同性质的猎物暴力",显然,重温黑死病与欧洲猎巫的历史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今天疫情下的人际关系,同时警惕陷入到猜忌和指责的"猎巫暴力"中去

重温“黑死病”与“猎巫运动”,警惕群体恐慌下的“仪式化暴力”

《女巫之锤》封面与王明珂先生

一、黑死病与中世纪末期社会的衰退

据研究,欧洲中世纪末期的黑死病让整个欧洲的人口下降了45%或者50%,在地中海地区,比如意大利、法国南部和西班牙南部,人口下降达到了惊人的70%~80%。虽然有偏颇观点认为,对于那些幸存者来说,此后的生活反而更好了,因为高死亡率让幸存者能够得到比以往多得多的土地和资源供应。然而,不可忽视的是,黑死病及近代早期西欧社会的动荡造成了大众的心理恐慌,这种恐慌首先让一些人认为这是自身的罪孽,通过惩戒自己来祈求上帝的宽恕。

欧洲的天主教信徒有着悠久的鞭笞、惩戒的传统。

黑死病爆发后, 人口大批死亡, 让人联想起《启示录》中末世的场景, 并与魔鬼的代表——"敌基督"的降临联系起来, 这便为千禧年预言找到了切实的"

证据"。于是便出现了一批对自我进行惩戒以求得到宽恕的"鞭笞者"。在鞭笞者看来, 末日将至, 忏悔之紧迫和重要, 自不待言。故而, 他们"希望对信徒进行即刻的、集体性的拯救"。

鞭笞者相信, "为了耶稣我们尽力鞭打自己, 上帝通过耶稣会带走你的罪"。

为了维持其影响力, 很多鞭笞者更多地将自罚行为巫术化。一些人宣称他们有能力躲开魔鬼、瘟疫, 他们的头发、铁钉、血滴都被认为是“神迹”。

起先尚有人深信不疑, 甚至专门收集他们的鲜血并加以珍藏。但是很显然,无论是教会还是世俗政权都发现,这一行动并没有减弱黑死病造成的人口死亡影响,而且鞭笞者团体逐渐从天主教的衍生物变成了为教会排斥的异端,这让这一运动逐渐归于湮灭。而就在此后,因为疫病而恐慌的社会大众进而将目光转向了寻求替罪羊式的复仇,巫师特别是女巫就成为了首要的攻击目标。

在西欧的中世纪时期,女性,特别是那些负责护理行业的女性被认为是有""的,是沾染了疾病与死亡的不祥之人,这也是许多曾在黑死病期间接触过病人乃至尸体的"医生"最终被判为巫师甚至残酷折磨致死的原因之一。这一点不仅与排斥医护工作者有关,同样和中世纪西欧的厌女主义有着密切联系。从中世纪后期到近代早期,女性地位因为经济因素而陷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的经济依赖状态",因此,女性无论在家庭中还是在社会上都处于最底层。

另外,女性常常被和巫术联系起来。人类学研究表明,女人一直在巫术中起着重要作用。人类学对一些原始部落的研究表明,在大多数社会中巫师没有性别之分,但是往往被倾向于认为性别为女性。而在西欧的那些传教士眼中,为了不至于被女性的魅力所吸引,他们不厌其烦地称之为恶魔

。也正是这些对于女性的敌意,让猎巫运动中众多无辜的女性成为了被残酷对待的"替罪羊"。

重温“黑死病”与“猎巫运动”,警惕群体恐慌下的“仪式化暴力”

卢浮宫名画:《查理七世》与《圣女贞德》

二、猎巫运动——仪式化的暴力与集体"防疫"心理的塑造

驱魔与猎巫的行动并非近代早期才有,至少从13世纪时就已经出现了一定规模的驱除异端以及巫术的行动。

1326年教皇约翰二十二世颁布训喻要求对巫师予以绝罚。但在14世纪之前,大规模的搜巫并没有出现,教会仍然把精力放在消灭异端上。这一时期大部分巫师案件都与政治因素有关,15世纪对圣女贞德审判与处刑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法国国王查理七世害怕贞德的盛名影响他的权威,而英国人则憎恨贞德,"。

如果少女不被判为女巫烧死,如果不把她所取得的胜利跟魔鬼联系起来,那么在老百姓的思想里就会永远认定这一切都是奇迹,都是上帝的功绩"

直到16世纪以后,随着1486年《女巫之锤》这一猎巫指导手册的大规模宣传印发,西欧正式掀起了猎巫运动。《女巫之锤》这本小册子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论证了巫师和魔鬼的真实性,第二部分阐述了鉴别巫师的方法;第三部分讨论了审判巫师的司法程序。

事实上,《女巫之锤》主要是一部神学著作,文中引用了自亚里士多德到圣托马斯以及圣奥古斯丁的作品,为其辩护,使搜巫的行动合法化。

罗塞尔·罗宾斯在《巫术和魔鬼学百科全书》(Enclopedia of Witchcraft and Demonology)中这样评论《女巫之锤》"毫无疑问,这是以往写鬼神学最为重要和最为险恶的著作。它把以前的关于黑色魔法的民间传说和教会关于异端的教条融合起来,浓缩成一个异常严厉的法典,如果任何一条奏效,就会打开严刑询问的歇斯底里的闸门。

"欧洲的巫术迫害正是以《女巫之锤》的出版拉开了序幕,并在一系列相关书籍的影响下逐步达到了其高峰。同时,印刷术的发明也加速了巫术思想的传播。1520年之后,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不仅使得诸如《女巫之锤》这类的作品广泛流传,也导致了大量魔鬼文学的出现。

在整个欧洲的猎巫风潮中,宗教或俗世政权的领袖不断地警告群众,外部敌对势力(魔鬼)已透过内部敌人(女巫)渗透到社群内部,于是透过猎巫之反渗透行动,巩固人们在上帝之国中的凝聚。

让·博丹是欧洲著名的政治学家、历史学家、法学家,被视为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然而,他却曾在自己的著作《巫师的恶魔狂热》中疾呼,"为了平息上帝的愤怒、获得神的祝福,为了增加对上帝之敬畏,为了保护人们免受一些人的毒害,为了保障善民的福社,为了惩处这种人们可以想象的最可憎的罪行,必须对这些巫师毫不留情"。

很明显,这与今日世界许多政治群体领袖的作为与此并无不同:建构外界庞大的恶毒势力,猜疑并施暴于与之勾结的内部敌人,以此凝聚一所谓"想象的共同体"。

只要简单分析近代早期欧洲的巫师迫害,我们其实很容易发现在当时无论是民众还是作为被告的巫师其实都是魔鬼信仰的信奉者,杰弗里·拉塞尔指出"人类的心理状态、对于魔法世界的观点以及社会的紧张状态有着一些相同的因素,这些因素制造了引发巫术的恐惧和紧张气氛,同样也制造了反对巫术的狂热。"

重温“黑死病”与“猎巫运动”,警惕群体恐慌下的“仪式化暴力”

全球战“疫”,有一种温暖叫"中国援助",彰显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国担当

三、结

总之,从蔓延欧洲的黑死病到兴起于西欧的猎巫运动,我们可以看到最多的就是前面提到的从惩戒自身到寻找替罪羊式的仪式化暴力行为。人们自发地通过结为社团攻击、诋毁其他群体,这无疑能让我们联想到今天疫情下的全球局势。无论是特朗普将新冠病毒命名为"中国病毒"的对中国污名化指责,还是中国国内也一样存在的网络上对美国新冠爆发拍手称快等行为,都体现了这种群体恐慌之下的"猎巫暴力"。

这不仅令我们省思,而且值得警惕——今天我们所提倡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强调的就是人类生存是相互依赖、休戚与共的,任何一个国家、地区一旦疫情爆发都无法避免其扩散。虽然今天早已不是中世纪到近代早期那种迷信的社会时代,但是人类在灾难面前的恐慌心理仍然会导致一系列暴力行为的产生,从这一角度来说,几百年前的

“猎巫风潮”值得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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