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天地非人間,道教仙境真偽考

一、仙人就是山中修煉的人

提起道教的仙境,從古自今,都是令人心儀和神往的。李白詩云:“問餘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桃花流水沓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詩中描寫的就是美麗的、令人神往的仙人境界。

別有天地非人間,道教仙境真偽考

李白早年嚮往神仙,曾經在峨眉山、青城山求仙學道。據王伯詳的《增訂李太白年譜》記載,他曾經在齊州紫極宮接受了道教的道籙,也就是成為了道教的弟子。據說李白還煉過金丹,是否還煉過內丹術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從他這首詩卻可以看出,李白自得仙人境界的深意,難怪世人稱他為“謫仙”。

在中國文化的孕育中,這種仙人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呢?這樣話題非常的有趣,不過,要說清楚這樣的話題,我們依據的材料卻十分有限,因為誰也沒有到過仙境,好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不乏仙境之描寫,我們可以對照看看,也許能夠勾勒出一幅簡單的圖畫來。

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由於統治者的高壓和戰亂頻繁,人民少有安居樂業的時候,一遇亂世,更是“赤地千里,餓殍載道”。面對痛苦的現實,古代的士人無力改變社會,但他們卻在文學的想象中描寫了理想的社會。晉代文學家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就虛構了一個類似的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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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太原中,武陵人捕魚為生。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髻,並怡然自樂……”

作為現實的對照,陶洲明筆下的桃花源是充滿詩意的田園,顯然也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小農經濟社會。有趣的是,武陵漁人回來時儘管處處作了標記,可是,太守和南陽高士劉子驥沿著標誌尋訪桃花源時,卻再也找不到去路了。原因何在呢?

其實詩人想象的就是不同於現實的時空,它只是存在於人的想象中,如果世俗之人能夠隨便湧入這個理想的社會,那也就不是仙境了。陶淵明晚年居住九江,曾與廬山的僧人慧遠時有往來,因此很可能佛教的淨土思想對他的文學想象有所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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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儘管很美,但以道教的觀念來看,只能算是隔世,離仙境還是有區別的。那麼以道教的觀念看,什麼樣才是仙境呢?我們先看看仙字的字義。仙字的本義就山中人,仙人就是山中修行的人,由此推斷,仙境也就是仙人修煉的場所,道數稱之為洞天福地。

二、洞天福地今何在?

明代的文學名著《西遊記》第二回描寫的菩提祖師斜月三星洞,就是一個典型的洞天福地,書中寫道:為求長生之道,石猴千辛萬苦跨山越海到達靈臺方寸山,只見此山:

“千峰排戟,萬仞開屏。日映嵐光輕鎖翠,雨收黛色冷含青。瘦藤纏老樹,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喬松。修竹喬松,萬載常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時不謝賽蓬瀛。幽鳥啼聲近,源泉響溜清。重重谷壑芝蘭繞,處處巉崖苔蘚生。起伏巒頭龍脈好,必有高人隱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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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這也是一處風景絕佳的深山幽谷。在樵夫的指引下,猴王來到斜月三星洞,但見:

“煙霞散彩,日月搖光。千株老柏,萬節修篁。千株老柏,帶雨伴空青冉冉;萬節修篁,含煙一壑色蒼蒼。門外奇花布錦,橋邊瑤草噴香。石崖突兀青苔潤,懸壁高張翠蘚長。時聞仙鶴唳,每見鳳凰翔。仙鶴唳時,聲振九皋霄漢遠;鳳凰翔時,翎毛五色彩雲光。玄猴白鹿隨見隱,金獅玉象任行藏。細觀靈福地,真個賽天堂。”

在文學家的想象中,仙境除了風景絕佳以外,而且到處都是奇花異草,還有不少吉祥的動物,如仙鶴、鳳凰、玄猴、白鹿、金獅、玉象。以現在的觀念來看,特別是以道家的觀念來看,這才是遠離塵囂的洞天福地,是修行的極好地方。

文學家的想象畢竟是虛構的東西,其實道教的仙境不像佛教的極樂世界、基督的天堂,完全是虛構的,道教的大部分仙境都是實有地方。因為一般來說,道教的仙與神是有區別的,道教的神大部分是虛構的,而道教的仙卻是歷史上的修道之人。如王喬、王玄甫,魏伯陽、陶弘景、葛洪、鍾離權、呂洞賓、王重陽、張紫陽、丘處機等。道教的洞天福地也就是這些得道的真人修行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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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雲笈七籤》的記載,道教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都是實有的名山。

如十大洞天的所在地:第一王屋山小有清虛洞天,在山西陽城;第二委羽山大有空明洞天,在浙江黃岩;第三西城山太玄總真洞天,在四川崇慶縣;第四西玄山三元極真洞天,據說在陝西安康;第五赤城山寶仙九室洞天,在四川灌縣;第六天台山上清玉平洞天,在浙江天台;第七羅浮山朱明耀真洞天,在廣東增城;第幾句曲山金壇華陽洞天,在江蘇句容;第九林屋山尤神幽虛洞天,在江蘇吳縣;第十括蒼山成德隱玄洞天,在浙江仙居。

三十六小洞天包全國之名山,如泰山、衡山、華山、恆山、嵩山、峨眉山、廬山、武夷山、九疑山、鐘山、天目山等。七十二福地包括更為廣泛,幾乎遍佈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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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徐霞客,一生遊歷無數名山。十大洞天中,他就到過第六洞天天台山、第七洞天羅浮山;三十六小洞天中,他到過泰山、華山、恆山、嵩山、廬山。他是實地考察,並且作了詳細的記載。下面是他在天台山、武當山的幾段文字,讀來令人神清氣爽。

“入山,峰索水映,木秀石奇,意甚樂之。一溪從東陽來,勢甚急,大若曹娥。四顧無筏,負奴背而涉。深過於膝,移渡一澗,幾一時。三里,至明巖。明巖為寒山、拾得隱身地,兩山回曲,《志》所謂八寸關也。入關,則四周峭壁如城。最後,洞深數丈,廣容數百人。洞外,左有兩巖,皆在半壁;右有石筍突聳,上齊石壁,相去一線,青松紫蕊,翁蓯於上,恰與左巖相對,可稱奇絕。出八寸關,覆上一巖,亦左向。來時仰望如一隙,及登其上,明敞容數百人。巖中一井。曰仙人井,淺而不可竭。巖外一特石,高數丈,上岐立如兩人,僧指為寒山、拾得雲。入寺。飯後雲陰潰散,新月在天,人在回巖頂上,對之清光溢壁。”(天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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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五里,過虎頭巖。又三里,抵斜橋。突峰懸崖,屢屢而是,徑多循峰隙上。五里,至三天門,過朝天宮,皆石級曲折上躋,兩旁以鐵柱懸索。由三天門而二天門、一天門,率取徑峰坳間,懸級直上。路雖陡峻,而石級既整,欄索鉤連,不似華山懸空飛度也。……

“十四日更衣上金頂。瞻叩畢,天宇澄朗,下瞰諸峰,近者鵠峙,遠者羅列,誠天真奧區也!遂從三天門之右小徑下峽中。此徑無級無索,亂峰離立,路穿其間,迥覺幽勝。三里餘,抵蠟燭峰右,泉涓涓溢出路旁,下為蠟燭澗。循澗右行三里餘,峰隨山轉,下見平丘中開,為上瓊臺觀。其旁榔梅數株,大皆合抱,花色浮空映山,絢爛巖際。地既幽絕,景復殊異。”(武當山)

徐霞客如實地描寫了洞天福地的景色,沒有加什麼文學的想象,讀之使人如身臨其境。不過,道教既是一種宗教,而且是以神仙信仰為其歸宿,必然要構想設置一個彼岸世界作為現實世界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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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的神仙本是一種理想,求道的人們希望“登虛躡景,雲裳霓蓋;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黃之醇精;飲則玉醴金漿,食則翠芝朱英,居則瑤堂瑰室,行則逍遙太清。”而這些現實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此岸世界與彼岸世界、必然王國與自由王國有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雖然這些鴻溝難以跨越,但道教認為,只要虔心修道,功德圓滿,人神是能夠相通的。明未馮夢龍編的《醒世恆言》第三十八卷“李道人步入雲門”,就描寫了這樣的奇遇。

隋文帝開皇初年,青州城的李清為求仙深入雲門,他的子孫將他從山頂的一個洞穴中用繩子吊下去,經過一段黑暗的摸索,當他鑽出山洞時,“忽望見樹頂露出琉璃瓦蓋造的屋脊,金碧閃爍,不知甚麼所在?他趕到那裡去看,卻是血紅的觀門,周圍都是白玉砌就臺基座。共有九層,每一層約有一丈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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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的一首詞具體描寫了如此的仙境:“朱甍耀日,碧瓦標霞。起百尺琉璃寶殿,甃九層白玉瑤臺。隱隱雕樑鐫玳瑁,行行繡柱嵌珊瑚。琳宮貝闕,飛簷長接彩雲浮;玉宇瓊樓,畫棟每含蒼霧宿。曲曲欄干圍瑪瑙,深深簷幕掛珍珠。青鸞白鶴雙雙舞,白鹿丹麟對對遊。野外千花開爛漫,林間百鳥轉清幽。”

這實際上就是一個道觀,真正是山中人修煉的地方。它的建築相當的恢弘富麗,如詩如畫。不過,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這些並沒有什麼困難的,它只是一個風景清幽的古建築罷了。除了門前的臺階比一般的道觀高得多外,其它沒有什麼不同。這樣的景象在古人的山水畫中也比比皆是,並非超現實的境地。

三、仙境就在靈臺方寸間(心靈內)

真正的彼岸世界究竟是否存在呢?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現代人研究宗教和氣功提出了時空維度的概念,認為除了三維的時空(顯態世界)以外,還存在四維以至更高維度的時空(隱態世界)。當然這只是猜想,目前尚難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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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畫壁》記載了一個奇異的事,也許能給我們一點啟示。

江西人孟龍潭、朱孝廉偶爾進入一座寺廟,朱生因見廟內壁畫《散花天女像》而神搖意奇,不覺“身忽飄飄,如駕雲霧,已到壁上,見殿閣重重非復人世。一老僧說法座上,偏袒繞視者甚眾。朱亦雜立其中,少間,似有人暗牽其裾。回顧,則垂髫兒,單展然競去。履即從之,過曲欄,入一小舍,朱次且不敢前。女回首,舉手中花,遙遙作招狀,乃趨之。"朱孝廉因心動演出一段情緣,後因震怒天神,被趨回世間,仍日回到畫壁前,朱問寺內老僧因緣,老僧答曰:幻由心生。

繞了幾個圈子,返回到問題的始點。中國古代人現實的宗教建築模擬和文學的虛構論述,說的都是一個事情:凡塵不染的仙境是存在的,它僅存在於人的心靈方寸間。(佘志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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