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凤山:我的人生三部曲

姜凤山:我的人生三部曲


序曲:情有独钟  


我家是外行,在戏班里没亲戚,我父亲是磨眼镜的。  


我就爱听花脸,8岁就开始在票房“偷戏”,“偷”了一出《托兆碰碑》。票房里有个票友叫关鸿斌,见我老去,就问我:“敢不敢唱?”我说:“敢唱。”就上去唱了,唱完后关先生问:“跟谁学的?”“是从您那儿偷学的。”  


关先生后来拜了侯喜瑞,也给我找了个老师李福庆。那时拜师很简单, 家里弄点小菜, 喝点酒,磕个头,就算拜师了。第一出,说的是昆曲《芦花荡》,唱张飞。学了一年多,学了几出架子戏。


  除了跟李福庆学,还去侯喜瑞家,侯先生先给关先生说戏,我看着。关先生再给我说。光学戏不行,得登台唱戏,第一场戏是在广兴园唱的,还是《托兆碰碑》,老生是凤志鸿,高派。第二场戏是在珠市口的开明唱的,李慧芳的《空城计》,我演司马懿。  


此后不久,我加入了文林社,改名姜文亭(“文”字辈)。练功的时候,我比别的孩子“溜”,旋子能翻20多个。梅兰芳先生演《太真外传》时,从各班社要扮花童的孩子,我参加了演出。 


那时候,不懂什么叫苦,就知道练功,将来能养家糊口,能成好“角儿”。没别的想法。朱连顺先生看着练功,朱先生个子不高,不爱说话,拿着刀劈子站在旁边。拿完顶下来,活动活动腰,走走圆场,然后耗山膀。乍一练手酸, 耗着耗着就放下来了, 朱先生的刀劈子跟着落下来:“啪!不是有“打戏”这一说吗?有钱的人不学戏,穷孩子才学戏,好有口饭吃。带艺学戏,搭班唱戏,唱到16岁,倒仓了。父亲一瞧,大失所望:“你还是跟我磨眼镜吧。”眼镜我是绝对不磨的,我还是想唱戏!


变奏曲:移琴别恋


我有个干爹叫马德成,70多了,一张口就是正工调,我老给他吊嗓子。他说:“你这嗓子已经倒了,再想练出来就难了,你不是会拉胡琴吗?你改拉胡琴吧。”我为什么学拉胡琴呢?这里面有个缘故——


有一次,我上颐和园玩,回来后因为天热,就躺在院子里的一个大石桌上睡着了,醒来后,嗓子没了,一字不出,把我急得,晚上还要唱《探阴山》呢!父亲赶紧请大夫,大夫说:“买七个藏青果和两个松花蛋熬了,吃了。”那个难吃!吃完后休息,起来后“咿——啊——”,出来点声音了,吃了点东西,就去三庆演出了。我没私房胡琴,用的是关中胡琴,胡德泉给我吊嗓子,我说:“胡大爷,今儿您给我降点儿调门,我的嗓子……”“我这胡琴不能落。”关中胡琴,他

不想来回地折腾,当时我的汗就下来了!过去唱戏,得有正工调的嗓子才能搭班。胡琴响了,调门挺高,我嗓子上不去啊,就这么唱的《探阴山》,幸亏没得“倒好”。


姜凤山:我的人生三部曲


回来我就琢磨,拉胡琴的怎么这么厉害,不给你降调门!我家有一把胡琴,我拉着找音,有的过门不会,就听人家的。花市义合祥店铺天天都放京剧唱片,有梅兰芳的、马连良的,我家离花市挺近的,就隔一条胡同,就跑去听,听完后捂着耳朵再往回跑,到家就找,就找到了。干爹说:“你改拉胡琴准行, 你手音好。”我就去找师傅改行。京剧科有个沈子厚,我找到他, 说:“我嗓子不灵了,要改行,学拉胡琴,您给我找一个拉胡琴的先生吧!”“行,我给你介绍一个。”


那天,南铁生在三庆戏园唱《宇宙锋》, 正赶上杜奎三杜先生拉, 沈子厚就带我到了后台。“这是杜先生。”我就给杜先生鞠躬,杜先生说:“能收不能收,我得跟我老师说说,徐先生让我收我就收,徐先生不让我收,我就不收。” 他是徐兰沅的徒弟。


后来沈子厚又带我去杜先生家,杜先生问我来历,我说:“我原来是文林社唱花脸的,后来搭了大班,现在嗓子倒仓了。”“你会拉胡琴吗?”“会拉。”“拉给我听听。”听完后就说,“明天带你去徐先生家,让徐先生听听,徐先生让我收我就收。”接着又问,“怕苦不怕?”旋子我都翻了,这有什么?“不怕。”他又给我点了唢呐、笛子和弹拨乐。第二天,我们俩骑着车直奔徐先生家,徐先生家前后三层院子,那个阔!谁在那?王少楼、肖长华。肖长华说:“你不是考富连成的那个吗?”我说:“我是考过富连成。”那时候肖长华瞧我长得眉清目秀的,就说:“你唱青衣。”我问:“什么叫青衣?”“就来小媳妇的那个,来娘娘的那个。”“不唱,我要唱花脸。”徐先生说:“你拉个小开门吧,少楼你吊吊。”吊什么?《空城计》。拉完了,徐先生很满意,就对杜先生说:“你就收下这个徒弟吧。”


主题曲:《 穆桂英挂帅》


《穆桂英挂帅》是打豫剧那来的。1959年我们上郑州演出,马金凤请我们看戏,看完后梅先生说: “这戏不错。”打算移植成京剧。回来以后,袁韵宜、陆静岩、许姬传和我就开始改这剧本, 豫剧净是唱,一段一百多句,改成京剧,就不能这么多了, 京剧没这规律。比如第五场(“捧印”),豫剧的词挺多,怎么处理?把词都不要了,没词怎么表演?想起《铁笼山》里关青的身段来了,就拿身段表演,乐队配合。年纪老了,再出兵,不行了。三关上将俱已凋零,都没了,怎么出征?还是不行。最后打消一切顾虑,唱道:“难道说我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唱腔由我负责设计。


对于唱腔,梅先生有要求,不使花腔,穆桂英53岁了,再使花腔,不符合人物身份,简单点,最好再革点新。


——这就难了,我去请教徐兰沅先生,徐先生说:“你先搭架子,弄出来了我听听。”弄出来了,先唱给徐先生听,碰到高腔,我就俩方案,有一个是平的。第八场,穆桂英夸杨宗保,西皮导板接西皮原板,较为平淡,夸杨金花的时候,我改南梆子了:“见夫君气轩昂军前站定,全不减少年时勇冠三军。金花女换戎装婀娜刚劲,好一似当年的穆桂英。”徐先生说:“改南梆子,你的想法对着呢!”


姜凤山:我的人生三部曲


都弄出来了,上护国寺,说给梅先生听:“‘好一似当年的穆桂英’,看着自己的闺女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心里挺痛快的。‘小儿女探军情尚无音信’,‘信’这儿可以偷口气。‘全不减少年时勇冠三军’,‘全不减’可以唱高腔,也可以唱平的……”——都给他唱了,哪儿缓气,哪儿吸气,哪儿落板,哪儿轻,哪儿重,说得清清楚楚。他且学呢,天天听录音,学得瓷实着呢。


唱腔拿下来了,就开始下地排戏了。戏是在吉祥排的,郑亦秋导演。梅先生跟郑亦秋说:“我走给你看看,不合适,你给我提出来。”郑亦秋说: “您走您的, 您的身段我不会。” 9点钟排戏,梅先生8点半准到,没有迟到过,没有早退过,倒是老超时,有时到了11 点半还没排完。葆玖反串小生来杨文广,葆玥来杨金花。有一天,在紫光阁,周总理约我们去, 问: “戏排得怎么样?”“排出来了。”“听说葆玖反串杨文广,葆玥来杨金花,这好,上台一家子,私下还是一家子。”周总理看了戏,很满意。


《穆桂英挂帅》去外地演出,天津、南京、上海……到哪哪红。快到国庆,周总理又把我们叫到紫光阁,周总理问梅先生:“你是中国京剧院的院长,建国十周年,准备拿什么戏献礼?”“我也不知道哪出戏合适,您说呢?”“《穆桂英挂帅》。”


周总理有时候也唱,邓大姐唱老生,周总理唱旦角。那天,周总理对邓大姐说:“小超,咱俩对唱,唱一段《武家坡》,‘邻居大姐……’”他唱程派,他喜欢梅、程两派,我为他俩伴奏。


建国十周年的时候,《穆桂英挂帅》在展览馆演出,主席都去看了。梅先生一上,周总理就鼓掌,我一拉过门,周总理也鼓掌。完了戏,我收拾胡琴就往外走,我那时不谢幕,我不抢人镜头。老海(袁世海)叫我:“凤山,赶紧回来,赶紧回来,总理在台上等着你呢!”总理一个人在台上等着我,见着我,第一句就问:“收学生没有?”“刚收了四个。”“不够,还得收,多培养接班人。来,合个影。” 就我们两人,这张照片,我到现在还保留着。


(姜凤山口述 任秀丽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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