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該鑲嵌在窗戶裡看的

張冬嬌

錢鍾書說,春天是該鑲嵌在窗子裡看的,好比畫配了框子。

我深有同感。

這個春天,屬於暖春,氣溫持續在15攝氏度左右。天陰一會兒,晴一會兒,雨一會兒,陽光和雨水帶著溫度輪番從天空澆下來,縱是再沉得住氣的萬物,也經不住誘惑而蠢蠢欲動了。

於是,這個春天,來得蓬蓬勃勃,轟轟烈烈。山河大地,花兒草兒樹兒,“嘩啦啦”地傾巢而出,華衣錦服,環佩叮噹,到處都是奼紫嫣紅,到處都是鳥語花香。這個時候,隨便去哪裡都是入得了景入得了畫的。站在院子裡,櫻花、桃花、梨花、紫荊花爭相競妍,就是人在畫中立;驅車去鄉下,兩旁蠶豆花豌豆花油菜花一路鋪開去,就是人在畫裡遊。抬頭是景,低頭也是景,冷不丁地一扭頭,就會撞到一樹花,白的,紫的或紅的,嬉嬉鬧鬧,喋喋不休。

春天的確很美,美到眼睛不夠用了吧?“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只顛狂。”連杜甫這樣一個大男人也因江邊上的春花爛漫得著了惱,又無人分享,只好到處亂走。“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劉禹錫乾脆就說,喜歡秋天的清澈入骨,不像繁華濃豔的春色那樣使人發狂。春天的美,讓人慌亂,不安,不適,手足無措了。

但是,倘若坐在窗前看春,就不一樣了,這就好比美酒,須得慢慢品嚐,淺淺酌飲。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使屋子裡也關著一部分春天,讓我們安坐了享受,無需跑到外面去。

春天,天氣漸漸暖和了,窗子就會自然打開,風可以隨意進進出出,帶著飽滿的水分子,帶著溫度,帶著花草香,一陣一陣地闖蕩進來,一點一點地驅逐屋子裡的陰冷沉悶,慢慢的,屋子裡變得溫暖如棉,和暢舒適。陽光在對面的牆壁上或桌前投下一面明媚,屋子裡登時亮堂起來了。但又不像外面那樣灼人燥熱,屋子裡的殘冷陰森不斷地中和它,只留下它的媚和妍。

窗前的花木年年不變,但景色會變。梅花、山茶、櫻花、紫荊花次第綻放,極盡鮮妍。從含苞待放到花謝花落,千般微妙,萬般景緻,盡收眼底。見一花而知春,窺一斑而知全豹。那豔麗的瓣和蕊,細碎的花粉,猶如臺上的女子,粉墨登場唱一段婉轉的曲子,然後曲終人散,留下淡淡的美麗,彷彿煙火,彷彿多年前的愛戀。每一個景物都像是去年的,而每一個景物都不是去年的。

鳥鳴一直是有的,從早晨到傍晚。也許我們的聽覺早已習慣,也許它聲音的分貝正好處在可有可無之間,只有當你靜下心來時,才能聽到它們的天籟之音。在大自然裡,奼紫嫣紅會逼人眼目,而鳥鳴會淡為其次。但是在窗前,鳥鳴就清亮多了,從早春到春分,鳥鳴聲漸漸從單聲部變成雙聲部甚至多聲部合唱了,歌聲婉轉,曲調優美。有時它們嘰嘰喳喳著,一隻鳥會突然一個弧度飛到窗前大叫一聲,旋即又飛走。彷彿在笑我,頭腦裡裝這麼多的雜念有意義嗎?生命本來很簡單,吃飯就是吃飯,睡覺就是睡覺,唱歌就是唱歌,你們人類把它想複雜了,複雜得連這麼好的春天都看不見聽不到了。也許,鳥們活得比人們更有智慧。

也有雨,但不多。說話間,天就陰了,雨嘩啦啦地來了,在對面幾棵樟樹的映襯下,花針一樣密密地織著。飄雨的時光有著說不出的安逸,依舊可以打開窗戶,讓室內充溢雨氣的清新。雨氣把屋子和林子連在一起,我也成為林子裡的一員,可以和花草樹木們同頻共振。

就這樣,安坐在窗前看春天,無奔波之勞累,無日曬之煩熱。可以攤開一本書,泡一杯茶,任它在窗外激情燃燒,任它在窗外縱情奔跑,我且慢下來,安靜地、平和地、喜悅地,受用這恰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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