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書寫

四方的小空間裡擠的都是人,電梯厚重的門在我鼻尖前緩緩扣上,頭頂的玻璃倒映著人的頭頂,我仰頭看玻璃上的自己,有一種空間錯落的交匯感,輕輕呼出一口氣,鐵壁就附上了一道細細密密的水珠。在鋼筋交錯的狹窄空間裡,吞吐的生命的氣息,電梯裡只有不疾不徐的呼吸聲。

“叮——”

二樓,電梯門打開。“產科和新生兒病房”的字眼掛在門口,暖色調的燈光柔和地灑在光亮的地上。窗臺上綠蘿的枝葉長得很喜人,一片如瀑的蔥翠溫和的抓住人心最柔軟的地方。空氣中有點兒乳香,生命最原始的味道,讓人心情不禁蓬勃起來。身後一陣窸窣,一名中年男子領著一對老夫婦擠了出來:“爸媽你們倆還非要跑一趟,我在這就行了!”老夫婦不說話,樂呵呵地接受著初為人父的兒子帶著甜蜜的責備,生命的起始總是帶著一個家庭的美好與希望,我輕輕地笑了,為那位偉大的母親和一個柔嫩的新生命。

電梯扣上,徐徐上行,“叮——”

精神內科,一個面色枯槁,穿著睡衣的女人,從電梯最裡面走出來,神色很煩躁的樣子,踢踢踏踏的拖鞋拍打著冰冷的地面,行至中年,她的脊背上,或許有對過往的疲憊和對明天的迷茫,廊燈暗淡微涼,空氣中有種壓抑的難以喘息的成分。這一程,走的必定不易。

電梯門再次合上,“叮——”。

我抬起眼皮,“重症醫學科和呼吸科”。在最逼近生命的地方,我感受到胸腔裡心臟劇烈的跳動。進出的人都哀垂著眼皮,護士眸冷似水,白口罩後應該會是凌厲如鋒的嘴角——一如戰場上的決絕,移動的病床進進出出,戰鬥不見刀槍劍影,卻每時每刻有人奔赴,有人倒下。走廊上站著一個老頭兒,半側著身子插著腰,很艱難的呼吸著看向我們,每呼吸一下,五官都扭曲地扯一下。

他的眼神,渴望還是絕望,我說不上來,我怔望著他,是不是病魔作用於人都會變成一個模樣,他是那麼像我去世的外婆,就是在這個地方,外婆決定不再陪我走下去,而我只能目送著她離開,從此再不相見。

或許路程的最後,總要從人世走散,從此天高地遠,無人再可相逢。

若有輪迴,也縱使相逢應不識。

電梯門開始閉合,等等,再讓我看一看——等一等——但電梯只是徐徐的關上了,留下那一個眼神。等什麼呢?沒什麼會為你等。

“叮!”四樓到了,我走到走廊盡頭的科室,開始檢查。

離開的時候,我乘了一部空蕩蕩的電梯,一層也沒有停,直接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像遊園驚夢,一場旅行的縮影只餘一聲:叮!

開閉的電梯,一趟趟,一趟趟地,載著你來,載著你走,載著你走過一段又一段的人生,載著你告別一波又一波的人。

這一層一層地走過悲與喜,生與死,走好身邊人所能陪伴你的每一層,與每個人相逢,再一個個告別,最後在遼闊天地間,徹底走散。在上天決定要彼此分別的時候,平靜的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或者平靜的留下自己的背影,不留任何遺憾。

一趟回到原點的短途,我說不出來的惆悵,好似歷經一場輪迴。

正欲轉身離開,忽見得醫院對面一家殯儀店,店面上罩著大團的合歡花,門面黑洞洞的,等著一場輪迴結束,張開大口吞嚥著魂靈。

人一出生就是一隻腳踏進棺材裡的。

但也有人,出生證明和死亡證明是用同一支筆寫成的。

電梯——書寫_輪迴.


電梯——書寫_輪迴.


電梯——書寫_輪迴.


有未知 有一方清夢,探半碗未知


來自英國六個字母寫短篇小說獲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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