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好 記 憶

這是一個註定要記入史冊的庚子鼠年……

庚子年來臨之前,城市和鄉村百姓置辦年貨的熱情仍如往年,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頭攢動,都是在為迎新辭舊而忙碌。臘月二十八的下午,我還託人在溪口一酒店預訂了可坐20多人的大圓桌,約下親朋好友在初三日相聚。然而,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肆虐傳播的信息報道,迅速激起人們的意識警覺,災害突如其來,免疫神經得到啟動,一場關乎百姓生命健康的疫情防控戰打響了,大家相互提醒,微信轉告,僅在一夜之間,好像不約而同地放棄了千百年來所形成的迎來送往,聚會聚餐,拜歲歡渡的過年習俗。街道上人流稀疏,公園裡鴉雀無聲,酒店前空曠無車,空氣中異常肅靜,這與我記憶中所有新年的情景截然不同。

安心居家,隔離防護,是戰勝疫情的低成本措施。我喜歡安靜的休息日,難能有如此充裕的新年時間……

書架中堆放有不少老舊的書刊,我立身旁邊隨手翻看,一封紙張泛黃的家書從書頁中露出,於是我又把信展開。這是母親於44年前的深冬寫給我的,也在那年的初冬,我結束了三年農村插隊歲月,由一名知青被招工為農場職工,雖然身份上有了從掙工分到掙工資的變化,但生活和工作的環境依舊,人沒有離開藏地,僅是生活區域的海拔由原先兩千五百米左右升高到三千多米。

母親在信中寫有這樣一段話:“這個月我的互助金退了。春節將至,你要回蘭州探親,已給你買好一條三合一褲子(15元),70%含毛量的混紡毛線一斤半(22元),尼龍襪一雙(1.23元)。還計劃給你爸買件衣服,但他說堅決不要。不過我還是決定新年每人要添一件新衣裳。今年你參加工作了,家裡經濟條件要比去年好。快過年了,也準備給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寄點錢,這也是晚輩對老人的心意,是應該的……”

我的目光移至窗外,塵封已久的新年舊事,又一幕幕重現在我的眼前……

幾十年前,溪口依舊延用著老式過年做法。外婆是清光緒時代生人,所育一兒兩女都在外地工作,她的孃家在新建村。臘月來臨,鄉村各家都著手舂年糕,那時年糕的製做沒有采用機械化,外婆只能回孃家依靠她侄子們幫忙。傳統年糕的做法有蠻多的步驟,首先是淘洗粳米,並浸泡半月時間;準備上籠蒸熟前,還得將浸泡的梗米再洗淨,瀝乾水分後倒入石臼,需人工用杵將米粒舂成米粉;舂好的米粉還得用板篩過濾,使米粉的顆粒大小盡量均勻,之後放入籠屜在大鍋裡蒸了。

舂年糕是氣力活,蒸熟的米粉鬆散而潔白,熱氣騰騰的倒入石臼後,一個人揮舉起石杵用力舂,一個人用手沾著清水快速翻,需要幾十個回合,鬆散的米粉被錘鍊的凝結成羊脂玉般的麵糰,就可以壓制年糕了,這種年糕我感覺更加好吃。那時,我泥鰍般竄來竄去,灶房間張望一眼,石臼旁湊個熱鬧,一餉跟在孃舅屁股後面,在鵝卵石鋪就的逼仄小道奔來跑去;一餉全然不聽婆婆、阿姨們的婉勸,非得硬頸頭爬上桌檯面,壓兩塊不像樣的年糕。跑累了,肚飢了,揪一疙瘩“羊脂玉”往糖碗裡滾一下,邊往嘴裡送,邊繼續嬉笑打鬧,真得不亦樂乎!

美 好 記 憶

以後在西北蘭州過新年,隨處都能看到融匯南北鄉俗的踩高蹺,舞龍頭,打腰鼓,鬧社火、猜燈謎等節日活動,具有千百年的歷史。演員們會穿戴的五彩繽紛,臉上畫的花花綠綠,乾燥細膩的塵土伴隨著喧天的鑼鼓,在粗獷的舞步中紛紛揚起,鋪天蓋地形成淡黃色,層次感很強的薄霧,將觀看者與表演者團團裹住,大家彷彿都騰飛於雲空之中……後來,每當閱讀《水滸傳》裡朱仝抱著小衙內去觀看河燈,遭雷橫誘騙,李逵殺害小衙內,最後逼上梁山的故事時,我總能聯想到上述的景象。

記憶裡最多的趣事與燃放鞭炮有關。在計劃時代,鞭炮的品種屈指可數,像煙火一類,都是由單位組織燃放。孩子們玩的只有“小鞭”、“鋼鞭”以及“二踢腳”、“竄天猴”等。那時鞭炮的火藥為黃色,威力相對黑火藥要小。

鞭炮品種與數量的稀少,反而啟發了孩童的智慧,燃放時的花樣多了起來,增加了童趣。像“小鞭”,孩子們絕對捨不得整串點燃,都是一枚枚拆散開來,小心揣入嶄新的棉襖口袋,要“細水長流”的燃放。孩子們手裡會舉著一柱香,那時流傳著“傻子放炮精人看”的俗語,大家都簇擁著觀看別人放炮,實在熬不住才從自己口袋裡摸一枚,點著了拋入高空……也會遇見沒有炸響的鞭炮,勇敢者會拿根小棒翻撥一陣子,再撿起來觀察。也有捻子突然“死灰復燃”,鞭炮便在小手裡爆炸,嗚哩哇啦的痛哭會引來家長的責罵。女孩子口袋裡多少也裝有“小鞭”,她們總央求膽大的男孩幫忙燃放,自己則扭身立於遠處,雙手掩耳,半眯著眼睛,緊張地等待著“啪”的脆響,感受紙屑紛紛落下,青煙伴隨火藥味徐徐散開的快樂。男孩子大多都比較頑皮,他們的惡作劇是把點燃的“小鞭”故意丟擲在膽小女孩的身後,驚嚇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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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小路

玩耍時,孩子們的獵奇心理隨時萌發,有時他們會把點燃的鞭炮摜至於玻璃瓶中,觀察爆炸的威力。有時會將噴吐火花的“鋼鞭”用小鐵罐子蓋住,隨著“嘭”一聲,鐵罐飛起、落地、變形,孩子們也會蹦著高的喜悅。

“二踢腳”也就是兩響炮,那會買一支需要幾分錢,屬於高檔的炮仗了,能夠買得起、放得起的人屈指可數,擁有者都是稍大些的少年。有一次孩子們發現家屬院二樓的一戶人家窗戶敞開,便選擇在六七米遠的窗下,將“二踢腳”用磚塊架放成45度仰角,炮聲響罷,前段便被準確彈入窗內。接著一聲悶響,屋內一片哭鬧,一個男人手扶窗框,把頭探出憤怒的叫罵,那一刻,八九個孩童早已止住笑聲,嚇得四處逃開,作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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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古拉山

時過境遷,曾經的頑皮嬉鬧都已演變升級為今天的經驗和教訓,現在城鄉各地,基本上看不到兒童們獨自燃放煙花爆竹的景況了!

彷彿在不知不覺中,我就失去了過年的興趣,對水糖果、六穀胖、番薯幹、花生米、葵花籽,還有新衣裳、大炮仗以及壓歲錢,也覺得可有可無。社會上提倡移風易俗和團體拜年後,好幾個新年節後的上班,第一件事先是隨同領導去各個辦公室轉一轉,相互拜年,意思到了,心也就到了,也覺得輕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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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

隨著父母親退休後落葉歸根,每年的春運潮有了我的身影,那段歲月,我有了新年的儀式感。父母親在拜菩薩,拜祖宗的過程中虔誠而嚴肅,儀式上充滿敬畏和感恩。拜菩薩,供品包括雞、魚、肉、蛋、豆腐、年糕等,含有祈求來年吉祥如意,健康平安的心願;拜祖宗,要精心烹製葷素菜餚十二道以上,都是選擇祖宗大人生前喜歡吃的。母親習慣於讓我點好香去院外迎請,唸叨著要我請那裡那裡的太公太婆,那裡那裡的太外公太外婆,那裡那裡的……反覆叮嚀我,切不可忘請某位大人。當我把香插入香爐時,感覺祖宗大人已經隨青煙進屋,落座,我添酒時也小心翼翼,生怕因擠撞、阻攔而影響到他們的碰杯和夾菜。一般酒過三巡,飯添三次,蠟燭也將要出釘了,此刻還要為祖宗焚燒經文和錢鈔。最後回香送客的任務母親依然讓我來完成。

年夜飯之後,要圍著電視機觀看春節聯歡晚會。零點的鐘聲是燃放煙花爆竹的指令。接下來吃夜點心,發紅包。不想熬夜的人還有時間睡三兩個小時。在初一一大早的拜年聲中,新的一年又開始了……

今年的三十晚上,我獨自在康養醫院陪伴母親過年。子夜時分,我俯身母親耳邊,輕輕地告訴她:“媽,過年了,祝您新年快樂!”母親把嘴角抿了抿,目光略微向我轉動……我猛然想到上一個庚子鼠年,那是1960年的某夜,母親哄我睡著後,悄悄起身倒了一碗水,又添加了幾滴醬油,剛慢慢嚥下幾口,我似乎醒了,朦朦朧朧地問道:“媽!你在吃啥呀?”“媽媽喝點開水!”母親回答我。我翻身抬頭:“媽,我也想喝點!”於是,母親餵我幾口醬油湯充飢。

母親早年就讀於英國人創辦的教會學校——寧波甬江女子中學,畢業後被保送至杭州讀書並參加工作。年輕時,母親有兩件人生大事徵求住在上海的外公意見:

其一,1955年,母親決意跟隨父親支援大西北建設,外公提醒她:“西北生態惡劣,環境極端艱苦,你去,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其二,1957年,父親因言錯劃為右派,母親在迷茫無救時寫信諮詢外公:“爸爸啊!我現在該怎麼辦呀!”外公接信後非常堅決的答覆:“你已經是孩子的母親了,堅持下去吧,一定要堅持下去!等到孩子長大了,你會苦出頭的!”母親接受了外公的建議,嚐盡了人生難嚥之苦……

春將至,花即開,期盼母親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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