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是六月，或者七月的光景，反正就是不超過八月吧。
我只記得樹蔭下擠滿了人，男人們光著上身，女人們搖著蒲扇，罵著：這狗日的天，要熱死老子了。孩子們在水裡打鬧，幾隻狗吐著舌頭，爬在水渠一動不動，也不叫，死了般的。樹蔭也一動不動，死狗一樣的。樹下的男女開著雜七雜八的玩笑，也有幾個老不死的,隨口出來就是黃段子，旁邊的女人就捂著嘴偷笑，罵道：老慫壞死了，不要臉的老色鬼。邊央求那幾個老不死的再說幾個來聽聽，幾個老不死的有時候也犯糊塗，把在坐親戚的陳年往事扯了進來，然後互相撕扯，抱著打成一團，旁邊有勸架的，也有鼓掌喊加油的。眾人裡也有幾個男人，對著幾個女人眉來眼去，打情罵俏的，比如眨一下眼睛，或打一聲口哨。也有人使壞，趁著眾人昏昏欲睡，或說得又哭又笑的時候，突然放個響屁，眾人就捂著鼻子跑散了，邊罵：這狗日的，這屁比屎還臭，乾脆把人眼睛辣著睜不開。
至於留一手，不經常來納涼，也不和他們湊熱鬧。留一手不來沒關係，人們茶餘飯後談論最多的還是他，有人羨慕又嫉妒地說留一手那狗日的，不怎麼來，像一頭犟驢，不然能聽他說跟好多婆娘睡覺的事。眾人互相議論，又唉聲嘆氣，又繼續著以前說過無數次的話題。比如誰家驢和誰家馬交配了，擔心那畜生會生出什麼怪物來，比如誰家鬧鬼了，小孩哭鬧了一晚上，比如誰家婆娘偷漢子被拿住了，往死裡打，又鬧離婚，借錢做親子鑑定，就這些，他們一年四季翻來覆去的說，反正他們有一大把閒時間，不死的話就要得快活地消磨些光陰，不然得瘋了球的。
留一手從來不理這些狗日的，按他的話說，一幫發情的野狗，互相咬，互相舔，都是些雜種。沒見識，還想跟老子混在一起，去跟驢睡覺，慫人。
說這些話的時候，留一手正伏在豬圈土牆上，拿著一張椿樹葉子，放在一隻小豬嘴前面，哄得小豬娃轉來轉去，嗷嗷只叫。他就張開嘴大笑，說道這畜生怎麼這麼笨的。有時候笑得吐沫橫飛，邊摸口水邊擦眼淚。
笑累了，就靠著一棵椿樹蹲下，抽根菸，他的煙盒裡永遠裝著不同顏色不同牌子的煙。抽菸的時候，他也講故事。
相傳凡間不太平，釋迦摩尼招來得意弟子。問三個弟子，誰願大隱，誰願小隱。小弟子問祖師：可謂大隱，何來小隱。師父笑道：小隱隨他歸西天修行，成仙成佛，修成不滅金身。大隱下凡，教化普渡眾生。話沒說完，大弟子太上老君以要給佛祖練仙丹為由離開。佛祖在兩位弟子面前各放一盞燈，讓他們緊閉雙眼，說誰的油燈先滅掉誰就下凡去罷。結果孔子的提前熄滅，他趁機把二師兄面前的燈換了過來。後二師兄老子就下界說法佈道，臨走前佛祖叫住孔子，預言他的後人將會有以行竊謀生之輩。
留一手給豬倒食，看豬吃得不賣力，就罵著：這慫，伙食這麼好的，連我都吃得香，它還挑食，餓死你狗日的。說著把食桶扔到一邊，坐在椿樹下抽起煙來。
留一手說這頭豬是陳寡婦送給他的。那天出門時候，陳寡婦送給留一手一句話：如果這頭豬養活了，就當他婆娘，這頭豬就在辦喜事那天殺了。他看著嗷嗷叫著的豬，嘿嘿笑著說：這騷婆娘，講究還多著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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