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燭光——關於作家唐雪元的《城市的天空》

行走的燭光——關於作家唐雪元的《城市的天空》


一個人的行走,可能存在終極,一群人的行走,可能沒有終極。當世界以可笑的方式存在,我們容納更多的,不是笑聲,不是歡呼聲。雖然這個世界,正在以可笑的方式存在、發展。走在塵土飛揚的大地上,身影常常被塵土淹沒,走在光芒照耀的大地上,身影常常被光芒淹沒,這就是我們今天的完美世界:每個人的存在,都是自我的,又不是自我的,每個人的行走,都是自由的,又不是自由的。正如我們的生命,我們的存在,有時只有被動,才有可能獲得幸福。

由於生存本身的冒險,行走理所當然更是。從一本書的光芒開始,我們如果平心靜氣,就常常能夠觸摸到作者內心燃燒的因子。雖然也很有可能,適得其反。但無論怎樣的作者,如果真正具備了良知與正義,悲憫甚至惻隱,具備了愛或者寬容,那麼,作者的文字,無論外在怎樣粗糙,內在的質感都會發出金屬的吟唱,不是大江東去,也會金戈鐵馬,抑或燭光搖曳,讓我們在靈臺之地,看見閃爍。如果幸運,當黃昏臨近,黎明漸去,我們凝神靜觀,還會看見搖曳行走的燭光,彷彿孱弱的身影,雖然,這種孱弱,很有可能,被黑暗凍滅。

通過文字,傳達自己的聲音,是多數人的夢想,也是多數人的妄想。但無論哪一種,只要客觀允許權利存在,無論聲音高貴激越,卑微低沉,我們都沒有權利指責,更沒有權利詰難——野百合也有春天——生命,都有存在的權利,也有生長的權利。但這不是一本妄想的書,我想說的是,這是一本行走的書,抑或流浪的書,傾訴,成為一種飛翔的姿勢,打開它,就能看見聲音。作者離我很近,又離我很遠。當作者的文字送達我手,我的沉默,淹沒了我的荒涼。


行走的燭光——關於作家唐雪元的《城市的天空》


我對一本書的評判標準是:質感——內在質感——真正打動人的東西。我對一個人的評判標準:善良,有良知,至少懂得正義或者悲憫甚至惻隱,至少基本懂得愛——對人、對這個世界。我對事物的評判標準是:即將發生的、已經發生的、正在發生的,都統統見鬼去,因為一切存在的瞬間都是不可捉摸的異面。當這部書稿擺在我面前,我卻好長時間都沒有打開。近來,我對文字,越來越敬畏,我對駕馭文字的人,也越來越敬畏,唯一的例外是,對作家,越來越不敬畏,對文人,越來越不敬畏。這是我的矛盾,也是我的理想。唯一幸運的是,作者不是作家,更不是文人,而是像我一樣,在生活中努力做潛泳的人,我的內心漸漸平靜,又漸漸荒涼。看到這些宛如土豆或者月光一樣的文字,我知道我的荒涼來自於遙遠,又來自於迫近。

作者是一個曾經的軍人,八年的軍旅,練就了作者的膽魂與審美判斷,軍人的素質作者都具備,這是作品的質地之一。其次,作者是一個流浪者,或者精神流浪者,這是本書的質地之二。再者,作者現在的飄忽性,宛如秋天漸漸枯萎的樹葉,站在枝頭努力眺望春天——被動的生存性。還有,作者外在的卑微,彷彿時光裡凝聚的塵土,只有黑暗,或者閃電,才能擦亮其內在,高傲的骨骼……

生存的艱難,讓我們不得不凝聚起生命的所有能量,與時光較勁,與黑暗對抗,成為我們唯一的出路:作者幼年失怙,稍微年長,開始肩挑背扛,把生活與出路都裝進行囊。眺望遠方,成為作者少年生命中唯一的奢侈:種地、學藝、打工、從軍……從株洲到廣元,從廣元到成都,數年風雨,卅載艱辛,生命的舞蹈氾濫著汗水與淚水,行走的孤獨攪動著光芒與塵土,笑容、淚水、卑微、高傲、坦蕩、狡詐、正義、邪惡……漸漸磨亮了生活的底色,漸漸攪動起作者內心的風暴,漸漸引爆作者倔強的血液,而這些,卻又在不知不覺當中,形成了作者的文字底蘊。當作者激情澎湃,於每天的行走中,感動於大地的遼闊,感動於長空的高遠,感動於生活的敵視。於是,生活的假象清醒了作者,群體的謊言明亮了作者,真理的血腥溫暖了作者。走在作者的字裡行間,我的苦澀多於微笑,我的寂寞多於喧囂:我們如果不是生活的君王,就是生活的佞臣,我們如果不能強姦生活,就被生活強姦。匍匐,匍匐,再匍匐,我們,成為時光裡的宿命。


行走的燭光——關於作家唐雪元的《城市的天空》


這部書,本來叫做《城市與狗》,最後,卻不得不成為——《城市的天空》,實質上,城市是根本沒有天空的。城市只有高樓,只有喧囂,只有掙扎,只有血腥與罪惡,只有慾望與汙濁,只有生命對抗的兩極,只有看不見和看得見的。你如果有幸生活在城市,你如果不幸生存在城市,你就會明白,城市的天空,已經被防盜門,被圍牆,被監視的一切系統所切割,已經被權欲,被特權,被強權,被隱形的手操控,整個城市,正在被販賣,被塗改,被扭曲,被和諧……在這樣的城市,你能看見天空嗎?你能感覺到天空的存在嗎?

正是如此,作者說,“城市是一種符號,帶給人驚喜,也帶來失落,城市裡既有夢想的光輝,也有真實的陷阱;既有幻滅的渴望,也有意外的截獲。”在這樣的生命基調上,作者對城市的理解與感慨可想而知,作者對生命的切入與反思也可想而知。當我前前後後仔細閱讀了作者的這部書稿之後,我不得不承認,我只有沉默,沉默,或許是對生活的最好註釋,作者的鮮血與淚水,歡樂與悲憤,全在書中的字裡行間走著,像莊稼一樣真實,像道路一樣悠長。

整個作品,分為五個部分:虞詐;沉浮;抗爭;隱憂;守望。每一個部分都有自己的重點,但又相互牽連,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這些短小而有質感的文字,雖然有些小小的粗糙,但精髓卻像黑夜裡的磷火,光芒雖然微小,但仍然熾熱。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以小見大,通過一點或者一個側面來有機展現,突出文字背後的東西。比如《身在江湖》,直接人物三個:老闆,李陽,小吳。事件很小,李陽是主管,不小心當中就被小吳設置了一個陷阱,最後,李陽的主管職位在自然當中就丟掉了。這個故事很小,情節簡單,幾乎淡化,但是通過文字背後,我們看到了人的慾望性與排他性,這是小人物的無奈的奸詐,實質上這是人性的隔離性而導致的值得同情的追逐結果。再看《勇敢》,很小的事情,一個已經找好下家的職員,平常與領導總是一唱一和,順應領導的一切,有一天卻突然與領導翻臉,原因是他已經找到了新的出路,這個故事只有兩百來字,卻字字見血:我們在生活中誰不是這樣呢,誰不是見到領導唯唯諾諾呢,一旦不在領導手下幹,人的另一種狀態就立馬顯現出來,這是生活的共性,也是人性的隔離與相互的間離。再看一篇《想再挨兩耳光的王虎》,這是一個典型的小人物的故事,王虎一心想往上爬,就是找不到機會,機會終於來了,市長來檢查工作了,縣委書記也來了,中午飯也安排好了,結果菜裡一隻蒼蠅,王虎見狀,立即用筷子夾起來吃了,還說,好大一顆花椒,然後是勸酒,市長不能喝酒,王虎見狀,自告奮勇,代替市長喝酒,結果捱了縣委書記兩記耳光。最後結果卻是,王虎因為這兩耳光,終於當上鄉長……或許,王虎的確值得同情,但更多的卻是,讓人齒冷,生活中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


行走的燭光——關於作家唐雪元的《城市的天空》


生活的艱辛,或許是本書的主旋律,《借錢百味》則是明確非常地闡明瞭這點,帶著淚水的笑容讓人心酸,社會的勢利讓人無語,幾個兄弟夥之間的真實情感,卻又讓人唏噓。最值得一提的是,親情的綻放。同樣生活拮据艱難度日的親人,為了幫助“我”渡過難關,生活在農村的姐姐,義不容辭,賣豬賣糧,為“我”籌集錢款,讓“我”渡過難關。作者寫到最後,幾乎直抒胸臆。“放下電話,嘴裡有一種鹹鹹的感覺,用手一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還有一篇很有看點的《二哥》,作者前後對比,先寫財大氣粗的二哥,後來生活急轉直下,變成了人人不齒的垃圾,讀來讓人唏噓再三,而生活中,這樣的人卻比比皆是。

作者的悲憫在《向我下跪的父母》裡,表現得淋漓盡致,一位身穿破舊的農村大爺,一位同樣穿著的農村大娘,因為出來尋找兒子,沒有找到兒子,已經身無分文,碰到“我”之後,“我”給了老人十元錢,結果兩老雙雙向“我”下跪。老人感慨地說:“……我倆今天找了好多人,他們都不給,還罵我們。謝謝你的大恩大德,我們一輩子都記這個情!”作者至此,內心頓時翻騰,最後寫道:“我想哭,為我農村的父母,為像我父母那樣的農村父母而哭!”生存的艱難性並不在於物質,而在於人性的冷漠甚至泯滅。對弱者的關注也是本書的主題之一,《進城求職的阿元》,一連幾天,都沒有找到工作,反而被騙,最後不知所終。生活中這樣的故事太多,農民工進城求職被騙的故事,屢屢見諸報端,是金錢的誘惑,還是人性的異化?

對生活的執著也是本書的主題,一篇《我欣賞你的勇氣》,初見端倪。全文寫“我”的艱難求職征途。在數十個求職者當中,“我”沒有優勢:文憑是自考大專。在一大群本科生面前,自己終於從五十多個求職者當中脫穎而出,最後,終於如願以償,有了一份值得驕傲的工作……


行走的燭光——關於作家唐雪元的《城市的天空》


生存,是一種等待,更是一種希望,或者守望,親情的守望與血脈相連,緊緊根植於作者的內在靈魂中。《陪娘睡覺》一文,我們看見的只有淚水,“我在深夜中凝神熟睡的娘,我覺得自己和娘身體的距離很近,但是心的距離更近些。她頭上滿是白髮,她那哺育了我的豐滿乳房,現在乾癟下去,皺紋也佈滿了她的臉,但是在我看來她怎麼都猶如一件藝術品,樸實、深刻、沉重。娘這一生都在操勞,但在我看來,她一生最大的奇蹟就是生下了我,撫養我長大,還給了我思想。”字裡行間的愛昭然若揭。有這樣感情的人,應該是一個內心特別豐富的人。在我們今天,親情正在陌生化,一切正在冷漠,愛已經越來越遠……


行走的燭光——關於作家唐雪元的《城市的天空》


當生命的翅膀在等待中飛向遠方,守望或者行走,成為唯一。人性的感動需要人性本身去喚醒,作為作者,在本書裡所展示的形象,除了溫情,還有溫暖,除了溫暖,還有希望,希望是生命中唯一值得期盼的東西,也是生命中唯一值得等待的東西。無論你曾經遭遇怎樣的不幸,無論你正在遭遇怎樣的不幸,無論你已經遭遇怎樣的不幸,只要有希望,就有溫暖,只要有溫暖,就有力量。無論這個世界怎樣冷漠,也無論人性怎樣異化,只要你的內心,仍然有陽光,有溫情,有愛,你就會明白你自己的生存所在,也會明白你自己的生命走向所在。

作者的文字雖然不溫暖,但仍然可以獲得感動。社會的冷漠在於人性的墮落,人性墮落到極致就有可能上升,雖然生活的冷漠與隔離,始終存在。在我們今天,無論我們做出怎樣的努力,面對生活,融入生活,與生活成為一個整體,可能都不能改變生活本身,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改變自己。文字不能幫助我們生活,但至少可以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文學不能改變社會,但至少可以改變我們自己。在這部書中,作者的情感是豐富的,文字是飽滿的,外觀無論怎樣粗糙,卻始終無法掩蓋質地的精緻。這是作者最成功的地方。社會的媚俗,使寶石常常埋在礫石裡,黃金常常淪落塵埃中,但無論哪種,總有一天,光芒會成為一種明亮的走勢,將浸潤所有溫暖的心靈。距離總有縮短的那一天,如果堅持;希望總有實現的那一天,如果恪守;涓涓細流,總有成為海洋的那一天,如果不懈。生命需要照耀,更需要指引。無論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只有文字不死。

幸福,是一種選擇。閱讀,也是。


(張學明:城市行走者,寫詩,寫散文,也寫小說。著有長篇小說、散文、詩歌若干。出版有散文隨筆集《最黑暗與最明亮的》,長篇小說《城市螞蟻》等。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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