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風箏


大安講述 | 故鄉的風箏

故鄉的風箏


嫩江從大興安嶺的伊勒呼裡山流淌出來,衝進松嫩平原以後,便舒緩有度地迤邐南下了。在月亮泡接納了奔流東進的洮兒河不久,竟一頭撞上了一個高聳的黃土臺地,只好轉過身子流向東南的第二松花江。我的故鄉大安市治所大賚城就坐落在這個地質斷層形成的臺地上。古老的臺地臨江毗河,湖沼遍佈,土地肥沃,草木茫茫,農林牧漁興旺發達,素有“魚米之鄉”、“駿馬之鄉”的美稱。然而給我留下美好記憶的並不僅僅是鮮美的嫩江魚和牛羊肉,更有故鄉的風箏。

或許是借了水的靈氣,大安人聰穎伶俐,尚文墨,喜文體,善工巧。老房子上臉和垛子上的磚雕、院校和門店的書題匾額、小十字街鐘錶社每晚京劇票友的彈唱、人頭攢動的元宵燈會和燈謎晚會、勇爭雌雄高下的籃球聯賽,還有冬日淡淡的雲天上或隨風飄逸或迎風起伏的風箏,營造了小城色彩斑斕、灑脫浪漫的的文化風貌,也是故鄉留給我年少時最鮮明的記憶。這裡的人樂觀而不失細膩、幹練而不失文雅;放蕩不羈卻是文人的聯想,像高放的風箏,迎風而起。風箏動則起舞有聲有勢,靜可凝神美豔多姿,恰似大安人性格的文化積澱。

冬天和初春的風向比較穩定,是放風箏的好季節。風和日麗之時,那天空中便處處放飛著造型各異的風箏,翩翩起舞的蝴蝶、搏擊長空的老鷹、跳躍龍門的鯉魚、大鬧天宮的孫悟空、神秘的太極八卦圖,還有三個圓圈串聯而成的“三星”和七個圓圈拼接而成的“七星”,給冬日並不鮮亮的藍天裝點了五彩繽紛的花色。大凡放風箏的廣場和院子,會聚集許多人駐足觀看,一邊欣賞一邊品評哪家的新奇、哪家的放得高遠。街坊鄰居的男女孩童則會一窩蜂地跑來,邊看風箏邊打鬧嬉戲,開心無比。

家兄是扎風箏的好手,他扎出的“蜈蚣”風箏足有三十幾米長,造型逼真,頭飾威武,色彩鮮豔,放姿平穩生動,所以遠近聞名。

那風箏說是叫“蜈蚣“,其實從頭到尾都是按照“龍”的樣子做出來的。大概是因為沒法做出四隻伸出的龍爪,而串接成長長風箏的幾十片圓形單體兩端平伸出維持放飛平衡的一束束羽毛,倒像是蜈蚣的“腳”,所以便有了這酷似“龍”的“蜈蚣”。家兄放這長長的風箏,先要看明風向,請十個八個人一字排開把風箏抬起來,他拉著風箏牽引線一聲呼喊,大家就一齊撒手,他邊後退邊有力有節地拉線放線,那長長的“蜈蚣”便迎風呼嘯而起,不多時就升到半空,隨風起伏擺動,真如騰空的蛟龍,引來圍觀的人們一片呼喊讚歎。最精彩的還不僅僅是風箏本身,而是給“蜈蚣”高空餵食——叫做“送飯”的表演。聰明的家兄用秫秸杆兒作了一個弓形的滑車,懸吊在風箏的牽引線上;滑車的中間橫向安裝了可以控制開合的蝴蝶那樣的翅膀,翅膀張開時,就是一個順風順線滑向“蜈蚣”的蝴蝶風箏。他又在上面安裝了一個小機關,當被風吹起的“蝴蝶”飛向高空的“蜈蚣”,在“親吻”“餵食”的一剎那,機關被撞擊,一個預先掛上的紙筒脫落下來,甩出許多五顏六色的花紙,漫天飛揚。於是,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接著,又見那隻蝴蝶合了翅膀順線而下,凱旋而回,人們驚奇地“啊”“嘿”一片。酷愛京劇梅派唱腔的家兄把這一表演浪漫地稱之為“天女散花”(梅蘭芳的經典劇目)。隨後,我家的很寬敞的院子也很快擠滿了看風箏的人。

我的爸爸是刻字工人出身、頗通書法的印刷廠廠長,媽媽又精於針線、善做手工、喜歡剪紙。不知道是自幼的耳濡目染,還是一種遺傳,我們兄弟姐妹都喜歡繪畫、寫字、做手工。家兄做“蜈蚣”時,我們幾個小的也就四五歲十來歲的樣子,卻早就學著著做起各種各樣的風箏來了。我們從最簡單的一張紙做成的“豆腐塊兒”做起,慢慢的什麼蝴蝶呀、雙魚呀、太極八卦圖啊,還有那個“三星”、“七星”什麼的,都會做了,而我們兒女居住的裡間臥室倒也成了雜亂無章的風箏工坊;家裡的舊竹簾子都讓我們拆掉了,那竹簾子的細竹條兒體輕、均勻,還可以燻烤出隨意的彎度,是做風箏的上好材料。風箏做出來,不見得就能放起來,放得穩。只有風箏上用來拴牽引線的兩股或三股收系一結的那個被叫做“提了”的短線位置居中、角度合適,風箏的尾巴輕重也合適,風箏才能被風平穩地吹起來。由於經驗不足,我們最初做的風箏不是飛不起來,就是飛起來在空中打轉以至於一頭紮下來,往往要做多次的調整,才能搞出“合格的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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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風箏也有“風險”,一個是斷線,一個是高空風力突變使風箏失衡,結局都是墜落。一次,家兄領著我們放他最引為自豪的“蜈蚣”,放著放著線就斷了,數十節的大風箏順風向遠方飄去,大家一片驚恐:“哎呀!哎呀!跑了跑了……”不幸中的萬幸是風箏線是在臨近地面部分斷的,拖地而走的線被手疾眼快的鄰家姐姐一把抓住,風箏才沒有飄落異地。不過,情急之下,她重重地摔了一跤,哥哥為謝她,把放起來的風箏的線讓給她拉著,以此表示感謝,她高興得忘了疼。還有一次我放自己做的畫得很漂亮的蝴蝶風箏,由於尾巴做得輕了,一陣強風颳來把風箏吹得空中打轉,最後一頭扎向我家後院鄰居家的地面。我慌了,什麼也不顧地跑向後院。找來找去,終於看到風箏被一位老奶奶抱在懷裡的小女孩兒拿在手上。我走上前去說明緣由想討回風箏,可任憑老奶奶怎麼哄,說什麼小女孩就是不給我,還哇哇地哭起來。我無可奈何,索性做個順水人情——送給她了。風箏算是丟了,可看到小女孩兒露出了天真的笑臉,心裡也很高興。

離開家鄉以後,常常想起故鄉的許多事,而關於風箏的記憶,總是使我心儀漫漫、愜意無比。家鄉的弟弟來北京,我總是忘不了問問放風箏的事,問問家兄和他的風箏。弟弟告訴我,家鄉辦起了風箏節,風箏評比吸引了許多單位和個人爭先恐後地參加比賽,於是哥哥成了風箏節的“紅人”,不僅他的龍頭蜈蚣風箏在風箏放飛比賽中奪冠獲獎而大出風頭,而且每年都有一些單位爭相請他幫助扎參賽的風箏。無論哪屆風箏節,只要哥哥的風箏參賽,那一二名就非他莫屬。於是就有人找到他,要出大價錢買他那隻獲獎的風箏,可無論怎麼說,他也不願捨出這隻浸透著他的心力、為他贏得榮譽、快樂和自豪的風箏。哥哥的家境並不是很寬裕,可是在風箏與銭之間,他看重的是風箏。

放風箏的民風演進成盛大的節日,裝點了故鄉的天空,點燃了更多家庭的風箏熱情。家鄉的兄弟們更是全家總動員,連牙牙學語的小侄孫們也要拿一個風箏鬧著要看比賽。幾代人的風箏情結換得了“風箏世家”的美譽,擔任市校外教育辦公室主任的弟弟被推選為風箏協會副主席。自此,放風箏成為家鄉青少年校外活動最充滿樂趣的年度傳統項目。

越來越有聲色的風箏節揚開了故鄉的名氣,打開了小城的大門,引來了外面的風采。風箏節的天空中,自由飄動的三角風箏,那是外國的舶來品;起伏騰飛足可以亂假成真的老鷹,那是從山東濰坊買來的;活潑豔麗的春燕那是來自前門大街的北京特產。人們發現買來的比自己做的更精美更便宜。為了解開這個謎,風箏協會兩次組團去山東濰坊國際風箏節參觀考察風箏的產銷經濟鏈,此後,風箏節上多了風箏市場這道風景線。

春節就要到了,我寫信問候家鄉兄弟,自然想起家鄉鬧新春的熱鬧場面:十字街頭起伏騰躍的舞龍燈,廣場上騰跳翻滾的耍獅子,在高亢的嗩吶聲和緊緩有節的鑼鼓聲伴奏下的東北大秧歌,還用那響徹大街小巷的喜慶鞭炮聲和滿天五彩繽紛禮花……這些,無不勾起我的思鄉之情。然而浮現在我眼前的場景中,故鄉的藍天上放飛的風箏卻永遠是揮之不去的最美好的記憶。我把寫完的信裝進信封的當兒,吟詩的靈感飄然而至,於是我隨筆在信封背面寫了起來——

大安講述 | 故鄉的風箏

宜入新年春滿潮,

大小十街秧歌好。

江城兄弟放風箏,

京西山頂可觀瞧?

我暢想著,故鄉的風箏放得高高,我站在北京的西山上,向著家鄉的方向望去:啊——風箏!那是故鄉的風箏。“送飯”的蝴蝶飛向高空的“蜈蚣”,在“親吻”“餵食”的一剎那,五顏六色的花紙,在嫩江的上空漫天飛揚。

(二〇一一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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