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唱人間喚笑顏
——鄂東民間歌舞“麻城岔燈”淺述
林明康
在大別山老區麻城市,只要你一說到“岔燈”,可謂老少皆知,人人喜愛,讚賞不矣。為什麼“岔燈”有如此之好的群眾基礎?因為“岔燈”是靠說“反話”組成的,十分逗人歡樂,往往一場“岔燈”演下來,所有觀看的人們便笑痛肚子,笑得冒眼淚。
麻城岔燈與麻城花挑齊名,都是人們喜愛的民間藝術。鄂東人說,麻城花挑談情說愛,麻城岔燈談玄說怪。它與麻城花挑一樣在鄂東農村流傳了一千多年,開始是演唱的藝人師傅打把布傘,邊說邊唱,後來演變成一人唱眾人和,布傘亦慢慢變成了“陽傘”、“花傘”,傘上貼花草蟲魚,傘裡裝上小紗燈,即為岔燈。舉燈人邊唱邊舞,與臺上的樂師和臺下的觀眾互動,十分熱鬧,演唱時用的一半河南省方言,一半麻城方言,人們叫它“半侉腔”,唱腔和道白都十分幽默動人,從唐朝一代一代演下來,至今不衰。
上個世紀1956年,岔燈和花挑一起參加麻城縣、黃岡地區匯演,都被評為優秀民間文藝節目,並進湖北省參加全省首屆民間歌舞匯演,雙雙選入晉京匯演節目,但在中央專家審定時,岔燈落選了。原因是專家們認為岔燈的歌詞有宣傳封建迷信之嫌(談玄說怪),而麻城花挑則以農村青年大膽追求自由戀愛,嚮往幸福的“健康”內容而晉京參加全國首屆民間歌舞匯演,並被選為優秀節目進入中南海懷仁堂為中央首長作專場演出。一個進入中南海懷仁堂,受到毛主席、周總理、劉少奇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併合影留念;一個名落孫山,由武昌打道回府。當時的岔燈老藝人劉世斌(已故)在回憶當時的情況時還十分婉惜,他認為北京來的那些洋專家不懂土文藝⋯⋯此事現在談起來還令人啼笑皆非。
麻城岔燈有它的獨特表演藝術,尤其是說詞和唱詞,民間藝人是很費了一番功夫的,若論它的藝術構思和技巧,如今的大學生未必能完全勝任。岔燈的表演形式是固定的(唱腔韻律固定,節奏固定),但唱詞不固定,見事唱事,見人唱人,隨編隨唱,樂趣繁生,唱的人津津樂道,聽的人笑口常開,比較有名的唱段有:
念板:《活了一生不扯白》
活了一生不扯白,扯個白來了不得。
正月初三割大麥,五方六月落黑雪。
東山凍死一塘魚,西山凍死一塘鱉。
撿個母的不生蛋,撿個公的生八百。
兒大老子十八歲,無齒毛兒講三國。
糞桶裝飯香噴噴,癩痢戴花有姿色。
不是老漢我瞎說,天下無反不扯白。
唱板:
一
一生不唱扯白歌,風吹石頭過了河。
昨天看見牛生蛋,今天看見馬做窠。
二
亂石窠裡魚板子,急水頭上雞做窩。
驢子生牛象騾子,洞庭湖上種蘿蔔。
三
聾子打鼓面朝東,兩個瞎子進山中,
我問瞎子做麼事?進京趕考狀元公。
四
瞎子打鼓面朝南,兩個癱子練打拳。
這個癱子飛毛腿,那個癱子打猴拳。
五
癱子打鼓面朝西,兩個和尚捉子雞。
我問和尚做麼事?尼姑庵裡趕月禮。
六
和尚打鼓面朝北,兩個啞巴對面說。
我問啞巴說麼事?和尚光頭好多蝨!
由上可見,岔燈的詞都是說“反話”,“岔燈岔燈,一邊打岔,一邊玩燈”,主要是逗樂。基本上都是你說東,我答西,我問狐狸他說雞,所問非所答,正話反著說,這種表演方式,確實令人聽了發笑,忍禁不禁。
後來,新一代的表演藝人又創造了一些新的唱段:
叫扯白,就扯白,六月炎天落大雪。
老鼠咬了貓的頸,高山頂上養魚鱉。
聾子聽見水叮咚,瞎子看見雲中月。
啞巴唱歌象雀叫,跛子爬山腿不瘸。
青石板上長蘭草,麻骨山上種秧稞。
山羊愛吃老虎肉,鷺鷥咬住螞蝗腳。
這些說“反話”的唱詞,初聽好笑,細想確實來之不易。民間藝術表演者都是泥腿子,有的上過學,讀過幾年書。有的則是地地道道的文盲,肚子裡沒有半點墨水。但他們見事唱事,張口就來,說唱自如。譬如,劉世斌老人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過春節時的幾句唱詞至今還在人們中間傳唱——他在顧家河村演岔燈時,大隊革委會顧主任熱情接待,由於大隊窮,只好用白開水和絲煙招待,劉世斌就唱道:
顧家河,本姓顧,一進垸裡家家富。
大隊革命上紅榜,塊塊農田收白谷。
餐餐有湯又有水,個個無肉光長骨。
招待熱情白開水,絲煙全是菸屁股。
(收白谷,指空殼殼)
這一唱不打緊,公社把他定為“壞分子”,管制了四五年,住了十多期“五類份子”學習班。他的弟子婁緒炎趕上了好日子,改革開放後已年屆七旬的婁老頭,又重操舊業,演起了岔燈,他對黨中央的惠民政策,從內心感到高興,在慶新春串村走垸的演出中,隨口編唱出了新的唱段——
走東垸,跑西垸,垸垸煮飯不冒煙。
東垸種穀得補助,西垸種棉得現錢。
細伢讀書有中飯,孤寡雙雙進福院。
張家媳婦海南島,李家女婿新西蘭。
六月炎天不用扇,十冬臘月人冒汗。
畈裡割麥不彎腰,田裡栽秧泥不沾。
家家蓋房不用瓦,戶戶糞窖能發電。
如今日子怎麼樣?口吃甘蔗節節甜。
一段岔燈,把現代的農家生活和山村面貌都描寫得淋漓盡致。老歌新唱,老調新彈,他們唱到哪裡,哪裡就有一片歡呼聲。這就是岔燈的魅力所在,這就是岔燈的生命力和影響力。古老的藝術開新花,他不僅娛樂了藝人,同時也娛樂了觀眾,更娛樂了和諧社會。
岔燈的原始表演,只有快板和鑼鼓伴奏,一人唱,眾人和,插渾打科,妙趣橫生。解放後,文化館和省裡的專家專門為它定做了音樂伴奏:有鎖吶、竹笛和胡琴,再加上特有的鑼鼓曲牌,讓古老的藝術煥發青春,節奏更加歡快,更加喜慶,因此,鄂東地區逢喜必演,逢慶必唱,愈演愈發,久演不衰,老少皆宜,百看不厭。
筆者認為,雖然當年岔燈沒有上北京匯演,錯過了進中南海演出的機會,但是它的生命力和藝術感染力卻是永存的,我們應該認真挖掘它,整理它,保護它,傳承它。因為它是大別山人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因為它是富有濃郁地方色彩的文藝表現形式。它以自身的活力和頑強的生命力,土生土長傳襲了一千多年,它以自身的經歷證明了存在的藝術價值。它是優秀的民間藝術瑰寶,我們有責任、有義務認真地加以保護和傳承,讓它煥發青春,長演不衰,永葆活力。
林明康,國家群眾文化副研究館員,湖北省戲劇家協會、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退休十年,組織過龜峰山風景區民俗藝術團。撰寫過大小劇本、小品一百餘個,長篇通訊三十餘篇,收集整理民間文學集五本,名副其實的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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