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裡的溫州

宋詞裡的溫州

當今會昌湖上端午節的划龍舟比賽。 楊冰傑 攝

宋词里的温州

市區郭公山上當代新建的富覽亭。

宋词里的温州

雁蕩山靈峰謝公嶺,相傳謝靈運至此而返。

去年9月22日,筆者在溫州日報風土版刊登《唐詩裡的溫州》,講述唐代詩人筆下的溫州山水景物風光。唐詩宋詞,歷來並稱爭豔,且為續篇,傳揚這一脈風雅幽香。

溫州

壺天煙繞斗城東

甌江用華麗的分割線,把溫州分為江北與江南,如果說溫州海岸線像一架弓,甌江就是射向東海的箭。古時,沿著甌江來去是外地與溫州的主要交通途徑。

南宋開禧年間,著名詞人、“騷雅詞派”代表姜夔從麗水順流而下,一葉扁舟從西而至溫州,登上了最近的郭公山碼頭,用一闋《水調歌頭·富覽亭永嘉作》向溫州歷史上的大咖們“拜碼頭”:

日落愛山紫,沙漲省潮回。平生夢猶不到,一葉眇西來。欲訊桑田成海,人世了無知者,魚鳥兩相推。天外玉笙杳,子晉只空臺。

倚欄干,二三子,總仙才。爾歌《遠遊》章句,雲氣入吾杯。不問王郎五馬,頗憶謝生雙屐,處處長青苔。東望赤城近,吾興亦悠哉。

第一位大咖是傳說中的先秦王子晉,愛好吹笙,神遊各地來溫,留下樂清簫臺、甌海吹臺山等遺蹟。第二位是“書聖”王羲之,在溫“庭列五馬,繡鞍金勒,出即控之”,郭公山上富覽亭舊亭額相傳是他題寫的。第三位是謝靈運,擁有著名登山鞋“謝公屐”。

不知姜夔是否原路返還。德祐元年(1275)春,瑞安府(溫州)通判王義山眼看大宋江山將失,傷心辭官,坐船回江西老家,“轉舵欲速點篙遲”,悵懷寫下了《水調歌頭·乙亥春永嘉歸舟》,應該是選擇甌江水路而去。

郭公山只是溫州九山之一,溫州因相傳九山排列成北斗狀而別稱“斗城”,樂清知縣姚述堯對此津津樂道。乾道六年(1170)春天,同僚們約他赴郡城遊山,同行的還有溫州狀元、江西隆興府(南昌)通判木待問,可謂都是“貂蟬侶”,賞景聞樂,飲酒歡聚於西山(今景山)淨社寺,他恍然似身處西晉石崇的金谷園、東晉謝安的東山絲竹中,即席賦詞《南歌子》:

金谷貂蟬侶,東山錦繡叢。管絃絲竹醉東風,漫逐流鶯飛舞亂紅中。

清賞吾人事,詩情我輩鍾。藤蘿欲上更支筇,笑指壺天煙繞斗城東。

曾說過溫州詩盛詞衰,所幸南宋出了婉約名家盧祖皋,其家蒲州與筆者所住新田園住宅區相鄰,舊名蒲江,為此他號蒲江,有《蒲江集》,還為蒲州景物留下一首《木蘭花慢》詞:“向蒲江佳處,報新葺、小亭軒。有碧嶂青池,幽花瘦竹,白鷺蒼煙……”

江心

別是神仙窟

翻閱歷代溫州山水詩詞,江心嶼是當紅景點,唐詩裡有李杜寫它,宋詞裡則有活佛濟公寫它。

“鞋兒破,帽兒破”的濟公,法號道濟,據清《江心志》,他也到訪過江心嶼,留下《酹江月·遊江心》一詞,遺憾《全宋詞》《全宋詞補輯》《增訂註釋全宋詞》失收:

海天秋晚,正千樹低黃,香垂橙橘。買個扁舟凌銀浪,閒坐中川片石。練繞長江,翠圍群岫,別是神仙窟。參差樓閣,半從煙雨中出。

好是鰲背花宮,獅踞蓮座,對浮金湧碧。試問重來緣底事?沙雁沙鷗猶識。兩岸笙簧,半空鐘梵,咫尺分喧寂。倦摩雙眼,細尋靈運遺蹟。

整首作品頗工,寫景絢爛,但夾雜著“買個”“從煙雨中出”“沙雁沙鷗”的用詞卻露出俚俗打油的痕跡,雖嫌隨意,錘鍊不足,倒也散發著濟公的市井氣息。衝著詞裡的“重來”,他還是兩次到過?也許為紀念他來過,民國時期江心寺裡有濟公壁畫。

江心嶼有南宋“五山十剎”之一的江心寺,自是高僧必到勝地,但對於紅塵中人,更是聚會遊賞送別地。淳熙七年(1180),著名思想家、文學家陳亮來溫拜訪大儒葉適,告別時,葉適、陳傅良、許及之等溫州官宦名流就是在江心嶼設宴餞行。陳亮離情依依,遂寫下《南鄉子·謝永嘉諸友相餞》:

人物滿東甌,別我江心識俊遊。北盡平蕪南似畫,中流,誰系龍驤萬斛舟?

去去幾時休,猶是潮來更上頭。醉墨淋漓人感舊,離愁,一夜西風似夏不?

不讓外地遊客佔風頭,南宋末年,瑞安書法家曹穭孫為江心交出本地人的作文《賀新郎》:

極目天如畫。水花中、湧出蓮宮,翠楹碧瓦。勝景中川金焦似,勒石□□□□。尚隔浦、風煙不跨。妖蜃自降真歇手,漲平沙妙補乾坤罅。雙寺合,萬僧夏。

東西塔影龍分掛。夜無雲、點點一天,星斗相射。七十二灘聲到海,括櫓甌帆上下。泣不為、琵琶聲啞。故寢荒涼成一夢,問來鷗去鷺無知者。煙樹溼,怒濤打。

詞意雄麗,動感十足,精彩不遜於濟公,尤其視野更開闊,“漲平沙妙補乾坤罅”暗用“海壇沙漲,溫州出相”的童謠,寄寓面對蒙元侵犯,宋廷危亡,國土缺失,急需豪傑才士挽救,“七十二灘聲到海,括櫓甌帆上下”放眼甌江的麗水段與溫州段。《增訂註釋全宋詞》收錄此詞,不熟地方史實,把“括”錯注為捆束,其實指括州括蒼,麗水古稱,“括櫓”與“甌帆”正運用對偶修辭。

會昌湖

十里湖光,畫船無數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雖然蘇軾讚美的是杭州西湖,但溫州亦有西湖,那就是會昌湖的西湖南湖,每年端午節是它“濃抹”的日子。宋代,湖上一年一度的龍舟競渡與彩舟巡遊熱鬧非凡。南宋溫州進士、國子監主簿甄龍友《賀新郎》生動描寫了節日盛況:

思遠樓前路。望平堤、十里湖光,畫船無數。綠蓋盈盈紅粉面,葉底荷花解語。鬥巧結、同心雙縷。尚有經年離別恨,一絲絲總是相思處。相見也,又重午。

清江舊事傳荊楚。嘆人情、千載如新,尚沉菰黍。且盡尊前今日醉,誰肯獨醒弔古。泛幾盞、菖蒲綠醑。兩兩龍舟爭競渡,奈珠簾暮卷西山雨。看未足,怎歸去?

思遠樓在會昌湖西湖北岸邊,層簷翼然,軒窗豁然,擅湖山之勝,供官民每年端午在樓上觀看競渡。次句的“平堤”指垂柳夾道的韋公堤,就經過樓下,紀念唐會昌年間疏浚此湖的溫州刺史韋庸。與甄龍友同詞牌同韻部同題材的是其同鄉許及之,亦有《賀新郎》,但相比而言,甄詞旖旎柔美,更具風情。

同在宋代,會昌湖上端午節也是盧祖皋美好的家鄉回憶,寓居淮西過端午時,不禁想起“會昌湖上扁舟,幾年不醉西山路”,惆悵於“漲綠池塘,翠陰庭院,歸期無據”,鄉愁滿溢。(《水龍吟·淮西重午》)

樂清

爭秀群山第一

在《唐詩裡的溫州》,我曾說唐代詩人裡寫溫州最多的是溫州刺史張又新,那麼在宋代詞人裡,寫溫州最多的就是姚述堯,有《簫臺公餘詞》69首。

如“山城秋早,聽畫角吟風,曉來聲咽。夢斷華胥人乍起,冷浸一天霜月”(《念奴嬌·次劉周翰韻》),重陽節到來之際,他登上樂清西塔山,俯觀縣治,又寫了一首《念奴嬌》,上闋為“江山清絕,正簫臺花縣,霜秋時候。尋勝登高環望處,碧瓦參差鋪繡。五岫藏雲,兩溪吞月,古市漁鹽湊。青帘斜揚,家家香泛丹溜”。

縣城丹霞山下有歷史悠久的白鶴寺,旁有初唐詩人沈佺期吟詠過的白鶴雙瀑,他自然不會放過,冒雨也要去看,寫詞《臨江仙·雨中觀瀑泉於白鶴僧舍》。但樂清最著名的景點雁蕩山,奇怪他卻無作,留待掛冠的王義山在臨走之前,不顧年老北上游覽,題詞《乳燕飛·乙亥春題雁蕩山》:

雅有登山癖。覺老來、尚可躋攀,浪遊躡屐。險怪嶕嶢稱雁蕩,爭秀群山第一。更聳出、穹崖千尺。景物深藏長谷裡,最上龕水鑿時衝激。硉矹處,巨石□。

地生天作誰能識?睹江山如故,恨無一時人物。靈運當年為太守,佳處都曾遊歷。獨不見、此山腳力。風月直須人管領,怎不移石壁題巖壁。今且著,老夫筆。

蒼南

疑道補天餘石

蒼南金鄉鎮靈峰村舊有小山屹立曠野,奇峰突起,石筍數丈,名為靈山靈峰。“天下名山僧佔多”,唐代鹹通年間,山前就築有靈峰教院。南宋嘉定七年(1214)重陽節,有佚名文人選中此山,舉行登高的習俗活動,遊興之後發詩興,構思了一首《百字令》,摩崖題刻在靈峰上:

天工謬巧,恁平地、推出崚嶒巖壁。虎躍龍驤飛鳳翥,疑道補天餘石。洞壑穿空,來今去古,知是誰開闢?千年蘭若,林巒隱映金碧。

我興丘壑尤長,朅來此境,慣躡登山屐。適意人生隨處好,何必峴南陽嶧。謝傅東山,裴公綠野,俯仰俱陳跡。何如輕舉,廓寥雲外橫笛。

詞前有小序“我眷茲石,嵯峨天然。爰賦斯作,與山俱傳”,八百多年至今,作者的願望實現了,此詞流傳下來了,但此山卻在1949年後被毀壞湮滅了,“補天餘石”化為塵煙,被女媧娘娘收走,魂歸離恨天,唯有文字比金石堅固長壽,令我們能透過詞意猜想靈峰的崚嶒姿態。

同樣在蒼南平原上,逃過劫難的則有宜山鎮得名來歷的宜山,舊稱泥山、球山,山不高,周圍不滿一里內,宋代是溫州著名貢品甌柑的最佳產地,被蘇軾、王十朋、韓彥直等爭相詩文推崇,“蘇門四學士”之一、北宋詞人晁補之有《洞仙歌》為證:

溫江異果,惟有泥山貴。驛送江南數千裡。半含霜,輕噀霧,曾憶吳姬,親贈我,綠橘黃柑怎比。

雙親雲水外,遊子空懷,惆悵無人可歸遺。報周郎,須念我,物少情多,春酒醉,獨勝甜桃醋李。況燈火樓臺近元宵,渾不減當年,袖中風味。

那冬天採摘的甌柑,含霜籠霧,通過驛站,數千裡外送給晁補之品嚐。次年開春,將近元宵節時,再度剝食的他,感覺風味依舊,勝過甜桃醋李,不由讚歎“溫江異果,惟有泥山貴”。

山水、人物、土產,共同構成了一個地方獨特的歷史文化。“詩莊詞媚”,走進宋詞裡的溫州,它散發著唐詩裡沒有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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