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學家的小雞肚腸

一代文學巨匠紀曉嵐,學究天人,胸羅萬象,短板也很明顯,即實務之才不足。大師也要生活,為了仕途發展,以學識侍奉自命不凡的乾隆皇帝,戰戰兢兢,心情比較憋屈。

據說他在翰林院的時候,某次寫文章,苦苦思索沒有靈感,於是背手沿著走廊踱步。這時候忽然聽得打鼾聲,循聲前去,看見一個老軍在廊下呼呼大睡。紀曉嵐用扇子把他推醒,問道:“黑甜鄉一遊,快樂不?”老軍回答很快樂。紀曉嵐讓他辨認扇子上的題字,老軍說不識字。紀曉嵐大起感慨,說:“人生識字憂患始。你不識字,自然很快樂。”

大文學家的小雞肚腸

在電視劇“鐵齒銅牙紀曉嵐”裡,這個風流才子倒是很快樂,嬉笑怒罵,非但搞得和珅狼狽不堪,還能讓乾隆奈何不得、敬佩不已。然而,戲說畢竟只是戲說,在真實歷史上,別說戲弄、智鬥,小心翼翼討好皇帝唯恐不及,瞅準機會還得刻意逢迎。

乾隆對於滿漢之分非常在意,對於清朝統治的正統性更是不遺餘力地維護。天下人稍有不服,馬上屠刀高舉。哪怕只是片言隻語的不敬,也被文字獄的巨網籠罩。

乾隆朝的文字獄,共有一百三十餘案,其中四十七案的案犯被處以死刑,達到了整個封建社會的頂峰。漢人動輒以文字得禍,被整得再不敢亂說亂動。

什麼是文字不敬?紀曉嵐神童出身,解元進士翰林的銜頭一大堆,作為專業人士,他的說法具有權威性。那麼他有沒有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和學術地位,對文字獄進行規諫呢?

不但沒有,反而還迎合投機。

《清實錄·高宗實錄》記載了乾隆的一道命令,是對紀曉嵐上奏的回覆:

“諭:前據福建學政紀昀條奏,敬避廟諱御名一折。經大學士等會同禮部議覆,請將偏旁各字,缺筆書寫。原屬臣子敬謹之意……朕思廟諱御名,偏旁字劃,前代如石經刊本,俱系缺筆。自應仿照通行。但只可令現在臨文繕寫,及此後續刊書版,知所敬避。若將從前久經刊藏之書,一概追改,未免事涉紛擾……嗣後如遇廟諱御名,應行敬避缺筆之處,仍照舊例遵行外,所有武英殿頒行字樣,及紀昀所請改刊經書之處,俱不必行。將此通諭中外知之。”

紀曉嵐奏摺的原文不可知,根據這條上諭,再參照軍機大臣等人的議復原文(《高宗實錄》有載),可以看出,當時他在福建擔任學政。即便遠離京城萬里之遙,紀大人一顆忠君的心依然滾燙,故此上奏建議,天下萬民,要對大清皇帝備加愛戴。坊間印刷出版的書籍,與大清皇帝名字相同的文字,沒有缺筆避諱,是不對的。強烈要求將所有未經避諱的文字都改掉,否則受處分。

當時的乾隆,還不像後期那樣心狠手辣,對此種文字末節並不很在意。他肯定了紀曉嵐的出發點,懂得對皇帝的敬畏恭謹之道,今後出版書籍,就按這個建議來;同時也指出,以前的文字,如果都要一一糾正,未免太麻煩,紀曉嵐關於全部改正的建議,就算了。

雖然沒讓皇帝全盤贊同,紀大人的忠心,一定是“簡在帝心”了。後來《四庫全書》館開館,他榮膺總纂,投機總算得到報答。

不過即便馬屁拍得肉麻,乾隆對他的總體打分並不高,總覺得此人編書一把好手,做事徇私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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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嵐的親家盧見曾貪汙案發,他私下通風報信,以身試法,結果被髮落到烏魯木齊放了三年羊。

這件包庇親戚的事情比較廣為人知,還有一件案子,則顯示出他的當官亂作為。

乾隆寵信和珅,另外也倚重軍機領班大臣、內閣大學士阿桂。論親密程度,和珅無出其右;論品級之高,阿桂無與倫比。總體來說,和珅是佞臣,阿桂是忠臣,二人關係不好。

軍機章京、員外郎海升,為阿桂的親戚。章京作為軍機大臣的助手,號稱“小軍機”,員外郎是副司長,官做得不小。

可這麼一箇中高級官員,蠻橫兇悍,竟對妻子肆意家暴。

那天海升與丫鬟調笑,正妻烏雅氏不滿,嘟囔了幾句。海升兇性大發,撲上去一頓拳腳,失手把妻子打死。他見鬧出人命,急忙用腰帶佈置了一個自縊現場。

烏雅氏弟弟認為姐姐並非自縊,一紙訴狀告到步軍統領衙門。

衙門的長官為和珅,時任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也就是俗稱的“九門提督”。他沒有趁機搗鬼,按規定移案到刑部審訊。

刑部歸阿桂管,審訊官員主動討好上司,認定烏雅氏自縊而死。

烏雅氏的弟弟不幹了,鬧將起來,畢竟是旗人,很快引起乾隆注意,下旨以左都御史紀曉嵐為首,率刑部侍郎、御史等數人前去複驗屍體。

左都御史是都察院老大,正部級高官,這時候的紀曉嵐已經發達了。深受皇恩,有沒有勤懇工作、忠君保國呢?

他帶人去“認真”檢查屍體,形成一致性意見:刑部沒錯,妥妥的自縊!

這裡要補充一個背景情況,紀曉嵐是阿桂父親的門生。

阿桂也振振有詞地對皇帝說:“人要尋死,床檔、船艙都能辦到,太方便了,我覺得沒問題。倒是烏雅氏弟弟很不安分,如果控告不實,應該將他治罪。”

烏雅氏弟弟確實不安分,又去步軍統領衙門鬧,說刑部討好大學士阿桂,營私舞弊。

乾隆不傻,苦主不依不饒必有原因,誰吃飽了撐的,沒事惹首席軍機大臣玩?於是派侍郎曹文埴等人再次複驗。

曹文埴比較靠譜,從順天府(北京)大興縣衙門借調了一個仵作王全,一起去檢查屍體。結果發現,拳打腳踢的痕跡清清楚楚,並無自縊的傷痕。

乾隆平生自詡明主,最恨被人矇蔽,同時也怕誤會了忠臣阿桂、才子紀曉嵐,當下慎重其事,命阿桂、和珅,會同刑部尚書,以及曾經參與查驗的所有人員,再次複驗!

結論很清楚,曹文埴的驗屍結果正確。後面就勢如破竹,把海升抓起來一審問,毆妻致死的過程大白於天下。

這件案子,和珅沒幹什麼壞事,阿桂、紀曉嵐等“正派人物”,行為很不堪。

海升一命抵一命,最終伏法,這是應有之義。對於阿桂和紀曉嵐,乾隆則是輕描淡寫地予以包庇。

《高宗實錄》記載,乾隆判定,阿桂沒有授意刑部徇私,但說什麼“床檔船艙皆可自縊”,顯然心存袒護,罰俸五年、革職留任。

革職留任的處分,以後可以撤銷。俸祿更屬小事,堂堂宰相,不靠那點俸祿過日子。

至於紀曉嵐,乾隆罵了幾句:“紀昀,本系無用腐儒,原不足具數。況伊於刑名事件,素非諳悉。且目系短視,於檢驗時,未能詳悉閱看,即以刑部堂官所言,隨同附和。其咎尚有可原。著交部嚴加議處。”

交部議處的結果也是革職留任,等於嘛事沒有。

沒用、不熟悉刑案、近視、隨聲附和,雖然罵得難聽,實際變相保全,算得上“皇恩浩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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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嵐有沒有感激涕零,洗心革面做個好官呢?

恐怕沒有。

第二年,他找到順天府尹,要把那個大興縣仵作王全開除。此事被乾隆知道,又降旨臭罵:

“此必紀昀因大興縣仵作王全,上年驗出吳雅氏真傷,意欲挾嫌報復。”

“上年派令紀昀檢驗屍傷,隨同附和,本應一體治罪。朕念其於刑名事件,素非諳悉,格外加恩,仍留原任。紀昀當愧悔感悚之不暇,且君子不念舊惡。紀昀,讀書人也,而鰓鰓下與仵作為仇,不甚鄙乎。”

“至紀昀職任臺司,於王全驗出吳雅氏真傷,心懷嫌怨,鰓鰓與仵作為仇,不忘芥蒂,殊屬可鄙。”

罵歸罵,沒有重懲,處理結果只是派太監去痛加斥責而已。

乾隆罵得沒錯,紀曉嵐作為朝廷主管監察的最高負責人,對區區一個仵作念念不忘,過了一年還去挾私報復,小雞肚腸,確屬“可鄙”。

《清史稿》對紀曉嵐的評價是:“文學負時望”,“校定四庫書,成一代文治”,“稱其位矣”。前兩句很中肯,“稱位”就未必了。文學家紀曉嵐足夠偉大,但作為一個官僚,他的私心自用,也難逃史筆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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